第3章
「你這脾性,倒是挺像他的。」他略微失神,像是憶起了誰。
像誰?
像三年前的哥哥嗎?
13
鞭刑二十,我徹底昏倒,被抬回了狀元府。
等我醒來時,已過三更。
微弱的燭光下,屏風外站著個高挑人影,我驚得抄起枕下的匕首。
隻見那人ŧųₜ從屏風走出,露出半個身子。
昏黃的燭光,將他病恹恹的一張白臉映襯得仿佛有了幾分血色。
「我來看你是否無礙。」蒼白的唇微微開闔,蕭彧將我瞧了兩眼。
「多謝殿下關心,但你實在不該來此,他必定在這狀元府安插了眼線。」
蕭彧無奈嘆息,整個人從那昏黃中徹底走出,嘆息道:「我這一身是皇城司夜行的裝扮。
「阿織,我不會將你置於險地的,你若能多信我幾分,你兄長的仇我能為你報,你隻要再等……」
「殿下。」我打斷他的話,「我等不及了。
「我等了三年,籌謀了三年,再等下去,莫說報仇遙遙無期,便是殿下要謀的事,也未必能成。」
他走近幾步,在床邊緩緩蹲下,與我平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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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狹眸毫不掩飾的擔憂與情意讓我心驚,我伸手擋住他的目光:「殿下,我隻求一事,別再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了。
「我實在承受不起。」
他沒有扯下我的手,悠長地默了默,說:「等你這個傷養好後,他一定會將你強行困在宮中,到那時,我未必能護得住你。
「殿下不必顧慮我,如今左相搖擺不定,兵權未納。殿下事未成,應收斂鋒芒,不該分神顧及我一人。
「若你當真想要幫我,便盡快謀事,你成事或我成事,都是一樣的結果。」
14
如蕭彧所料,蕭牧歧果然派人來接我進宮。
甚至都沒等我的傷全好了。
他對外聲稱的理由是擢升我為翰林院掌院學士,要留我在宮中修編國史。
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百官何嘗不知其意。
不過是怕自己官位不保,所以個個都不敢在朝堂上明言直諫罷了。
畢竟三年前,有不少朝臣為了勸蕭牧歧放過徐狀元,當場就被砍了腦袋。
我被關在文華殿內,每到夜裡,蕭牧歧便會叫人將我抬去他的寢殿內。
無他,隻是叫我聽聽裡面的動靜。
偶爾會有面俊的小太監死在裡面,被人裹了錦抬出來。
我能看見,他們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
蕭牧歧這人不僅好男風,還愛作踐人。
如此往來數日,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他總算沒叫人來抬我,而是自己親自來了。
「愛卿的傷如何了?可記恨朕下手狠?」
「臣不敢。」
「不敢?那就是記恨了?」
我沒有說話,他一伸手過來,我就條件反射地躲開。
「皇上,臣傷是好了,但思慮過重,染上風寒,為免把病氣過給皇上,還應保持距離。」
我垂首跪在地上,語氣冷得不能再冷。
如此行狀,果然激怒了他。
他慍怒低喝:「上官織,朕對你已經夠容忍了!
「是你先一而再地撩撥朕,而今一而再地疏離朕,如此若即若離欲擒故縱,你將朕當作什麼了?!你對朕玩弄手段,就不怕朕殺了你?!」
「皇上息怒,在臣心中,皇上是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非臣這等粗鄙低賤之人所能沾染的。
「臣數年寒窗苦讀,隻為求得功名,有朝一日能為皇上排憂解難,旁的心思是萬萬不敢有的。」
我趴在地上,不卑不亢地回應,語速緩慢,裹挾著欲言又止的語態。
話裡的意思已經十分直白。
他想要我身心皆受俘,就得給我配得上的高位。
這是帶著脅迫的談條件,也是對他的誘惑。
灼熱如火的目光膠著在我身上,半晌後,他拂袖而去,留下一句:「愛卿已痊愈,明日便上朝罷。」
這一日,蕭牧歧力排眾議,將我擢升為內閣大學士。
朝臣神色各異,鄙夷者眾多。
更有人在下朝後,將我攔截,張嘴便是汙言穢語:「髒汙之物也配為官!呸!」
「上官大人真是辛苦了,夜裡伺候皇上可要努力些!若有一日伺候不當,小心腦袋和身下都一並被割了去!」
我彎彎唇,反譏他們這是嫉妒我擢升,嫉妒我才學。
三言兩語便叫那幾個激憤的官員衝上來抓我,但很快,他們就被其他同僚攔下。
沒等走出宮門,蕭牧歧叫人把那幾人帶走。
蕭牧歧為得我歡心,允我親自監斬。
我主動勸言,留下其中一人的性命。
隻因這人在三年前,天真地認為徐狀元科舉舞弊之事是被奸人構陷,更曾為此事尋證,想要替徐狀元洗清罪名。
送那人出宮時,他問我要理由,我笑了笑,說:「大人剛正不阿,是有真才學之人,如今無論是皇上還是體弱多病的太子,都十分需要大人的輔佐。」
我這話說得隱晦,也不隱晦。
蕭牧歧自個兒就主意大得很,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輔佐。
我既用「輔佐」二字,又提及太子體弱,顯然需要輔佐的是太子。
對方也很快領會過來,當著不遠處的宮人面前,衝我啐了一口唾沫,便暗暗頷首離去。
我轉身背手,一步步走回那吃人的紅磚牆內。
15
高位已得,辱我之人也殺了。
在蕭牧歧眼裡,他對我已然志在必得。
他備了酒水,邀我在御花園賞月。
我捧著所謂修編好的國史過去時,徐貴妃正坐在他身上,極盡嫵媚撩撥地喂酒給他。
見著我來,蕭牧歧便立馬把人推開,叫她退下。
徐貴妃離開時,神色復雜地在我身上打量,意有所指地摸了摸她脖子上戴著的白金鑲翠項鏈。
我收回視線,徑自在蕭牧歧對面的石椅坐下,刻意吃味地開口:「皇上既有貴妃在此,何必召臣前來?」
「愛卿可是吃味了?」蕭牧歧笑意狂肆,眼角的褶子堆疊深刻。
我嘴上說著不敢,手裡卻是一直在倒酒,以壯膽為由,勸著他與我一起飲酒。
他自然不需要壯膽,連飲數杯隻是為了哄我主動獻身。
直到他眼裡欲念再也不掩飾地劇烈翻湧。
他便起身,睨眸而來,居高臨下道:「你要的,朕都允了你。
「上官織,今夜也該你來對朕表忠心了。」
我忍下全身的惡寒戰慄,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進了他的寢宮。
寢宮內,燈火通明。
我站在門檻外,沒有進去。
蕭牧歧走了一段距離,才回過頭來。
我扭捏吞吐:「皇上,臣……
「臣不適應太亮堂的光線。」
他聞言,卻是一陣大笑,揮揮手,就讓宮人將燭火滅去大半。
「這樣,可適應?」
我低著頭,沒回話。
他再開口,燭光便又暗下許多。
在他極罕見的遷就和渴望的目光中,我才緩緩地邁過門檻。
走到他面前,我故作羞怯:「臣,臣不曾……求皇上能……」
「朕明白。」他含笑接下話頭,「阿織是第一次,朕心更喜。」
他非常「貼心」地命人滅了所有燭火,又非常「體貼」地屏退了所有人。
偌大寢宮內,隻剩下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
片刻的適應後,視線裡依稀可見綽約人影的輪廓。
蕭牧歧來抱我時,我主動提出為他更衣而繞到了他身後,為他寬下腰帶。
也是這時,一個與我身形極其相似的人影小心翼翼地從爬過來,頂替我的手撫上蕭牧歧的腰。
蕭牧歧再也忍不住地握住那隻手,並把人扛起丟到了龍床上。
16
我無處可躲,隻能守在寢殿內。
黑暗中聽著、看著,手裡捏著銀針,強忍了又忍,才沒衝上去。
頂替我的小倌是蕭彧尋來的,從三年前便開始調養,隻為養出與我幾乎一模一樣的身形和輪廓。
他的臉披著我的假人皮,微弱光線下很難能辨出他與我的不同。
若是亮了燭,卻是看上幾眼就能辨出了。
是以,我才要他飲酒、滅燭。
龍床上的動靜漸消,最先消停起不來的是蕭牧歧。
他到底縱情太多,加之年過四旬,體力自是比不過年輕且細養了三年的小倌。
小倌披上衣袍,腳步帶著幾分虛浮與踉跄。
他對我比畫手語:【我身上用了帳中香,他此夜會睡得極沉。】
我頷首,讓他換上宮人裝扮,小心離開。
小倌走後,我便到床榻看了眼,果然看到蕭牧歧脖子上戴著以紅繩串起的一枚白玉符令,符令僅如拇指大小。
我伸手,剛要觸碰,便見他以手覆在符令上。
我以為他這是要醒來,等了許久卻不見他再有動作。
徐貴妃是早年間就被太子一黨安排進宮的,可這麼多年仍舊沒能拿到皇城司的調動符令。
想來,必是蕭牧歧對此極其敏銳警惕。
17
我在寢宮內待到四更才離開。
當天早朝我沒有去,並借故告假。
接連幾日的告假,蕭牧歧終是憋不住,親自到狀元府來尋我。
他身著明黃常服,絲毫不避諱堂堂一國之君特意來找一個臣子,會遭人詬病。
他見著我,張口便問:「你這幾日究竟是怎麼了?那一夜不是挺好的?朕並沒有對你做太過粗魯的事,你的身子理應無礙才是。」
言語坦蕩,絲毫不以君臣穢亂為恥。
我聞言,卻是轉過身背對他,雙手背在其後,帶著幾分愧疚自責地回話:「不是皇上的問題,是臣過不去。」
「你有何過不去的?」
此時的蕭牧歧,絲毫沒有注意到他與我的姿態已經完全對調了。
他不再高高在上、居高臨下地睥睨我,面對我時姿態放低許多。
他像是個愛而不得的幽怨一方,想要從我這裡得到為何我突然對他冷漠不理的緣由。
我搖頭嘆息,似是難堪地抹了一把臉:「臣愧對皇上,愧對朝堂,更愧對皇上對臣的提攜。
「皇上對臣的愛重,讓臣不知該如何是好,臣寒窗苦讀數年,隻為有朝一日能報效朝廷,能夠建功立業,得皇上器重,好為皇上分憂解難。
「現如今,臣卻與皇上成了……臣實在再無臉面上朝為官,旁人也必會對皇上議論紛紛,如此,臣就更加沒有為皇上分憂的資格了。」
我說得很難過,連聲音都一度哽咽。
蕭牧歧聽後卻笑出聲來。
他心情暢快地大步走向我,雙手撫上我的雙肩,笑得寵溺又得意。
他說:「朕還當你是為了什麼,竟隻是臉面的事!
「愛卿隻管去上朝,隻管建功立業,朕不會影響愛卿的雄心壯志的,說到底愛卿也是為了朕。
「愛卿要做什麼隻管去做,是朕準你為朕排憂解難!是朕執意要你做這個內閣權臣!是朕非要將你留在身邊的!
「若有人膽敢議論你我,朕便殺了他們。」
18
這日後,我重回朝堂,帶著蕭牧歧私下給我的許多特權。
我可乘輦隨意進出皇宮,可在宮內疾走,可在朝堂上直接駁斥諫官之言,甚至與左相爭執時,蕭牧歧都是站在我這邊的。
敗給我幾次後,左相直接氣得告病在家,不上朝了。
若是從前,蕭牧歧還會派人去看望他。
如今,我隻需一句「左相似乎因你我的關系而憎我至極」,便足以叫蕭牧歧心生嫌隙。
如此數日後,蕭牧歧哄著要我夜裡留下陪他。
我面露難色地推拒:「臣不是不願,而是這些日子能與皇上一同共事已知足,不敢奢求再多。
「即便遭眾人白眼,被人看作髒汙之物,臣也並不十分在意,但皇上貴為九五之尊,臣實在不願連皇上也遭人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