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9
我說要離婚，宋延禮隻當我是小孩兒鬧脾氣。
他帶我去我愛吃的餐廳，走我們以前喜歡走的林蔭路，把從前那些我愛他，他也愛我的小事，一遍遍講給我聽。
可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夏天的傍晚，宋延禮帶我去從前常去的公園裡，挑了人少的地方，坐著乘涼。
他打開一瓶冰涼的蘇打水遞給我，笑著說：「你最喜歡的，檸檬口味。」
我沒有接，聳聳肩說：「我現在不喜歡檸檬，我也不喜歡這裡了。」
他愣了愣，神情有些落寞，小心地問我：「那你現在喜歡什麼？下次我給你買。」
我低頭看了看手機，時間不早了，周涵要來接我去看演唱會。
他從林蔭道的盡頭走過來，向我揮手，手裡提著我最愛的草莓汽水。
宋延禮的眉頭立刻皺緊，我想起身，他抓著我的胳膊，不讓我動。
「別走，夏禾，不要跟他走。」
他好像隻會重復這幾句話。
我警告他：「宋延禮，你不能幹涉我的人身自由。
「我說離婚，你不願意，你說你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我們以前美好的回憶。
「可是那些回憶，我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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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用你的回憶綁架我，我要繼續沒有你的人生了。」
何況從前，也並不都是美好的。
我掰開宋延禮的手指，他慌張得像個怕被丟掉的小孩，跟著我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在我身後。
周涵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舉起一個粉色的小風扇，吹著我潮乎乎的劉海，還有沁出汗液的鼻子。
他知道，我最怕熱了。
宋延禮看到他手裡的門票，又來攔我。
「夏禾，這個樂隊太吵了，你受不了的。
「咱們不去，好不好？我彈鋼琴給你聽。」
周涵不滿意了。
他突然犯渾，一把推開宋延禮，冷著臉罵：「別他媽裝情聖了，你知道個屁。
「你以為她喜歡的，全部，都是你喜歡的。
「讓我來告訴你，她討厭安靜、討厭夏天、討厭悶熱、討厭公園、討厭檸檬、討厭鋼琴。
「現在，也討厭你。」
20
那天晚上，我跟著喜歡的樂隊，高聲歌唱：再見，青春。
第二天醒來，卻發現自己沖上熱搜。
#夏禾婚內出軌的詞條，高高掛在第一名。
營銷號的視頻裡，我舉著啤酒，和周涵勾肩搭背。
蘇萌暗戳戳地發了條微博，罵我說：「好臟。」
配圖是一張爛掉的白菜，圖片上寫著：「女人不自愛，就像爛白菜。」
宋延禮隨後就發了幾張動圖，是在昨晚的演唱會上，他在不遠處，拍到的我的側臉。
每一張都笑得特別自由。
他說：「一場誤會，昨晚我也在。
「第一次陪老婆看演唱會，她高興得像個吃到草莓的兔子，蹦蹦跳跳，特別可愛。
「才發現原來她喜歡熱鬧，喜歡唱歌，喜歡和人群一起放聲大笑。
「以後我們還要去看演唱會，好不好？
「老婆，以後換我來，喜歡你的喜歡。」
我不知道，原來昨晚，宋延禮一直在我身後。
他艾特了我，想要一個答案，我沒有回復。
風評瞬間扭轉，網友沖進蘇萌的微博裡罵：「大清亡了，把你的裹腳布解下來洗洗吧。
「正常朋友，聽個演唱會聽嗨了，勾個肩膀就成爛白菜了？那劇組花絮裡，你天天往宋延禮身上靠，動手動腳的，噠姐，你在搞職場性騷擾？
「這噠姐偷了夏禾的大獎就不說了，她出道的時候可是頂著小夏禾的名號出來的，然後發通告說自己年輕貌美，暗示夏禾年齡大，綠茶死了。
「夏禾的粉絲是不是有毛病，忘了之前你家主子怎麼霸凌我們萌萌的？罵她一句爛白菜怎麼了，要是我，我就給她潑硫酸！」
……
21
中午的時候，我發了一篇小作文。
詳細解釋了一下，周涵和我的關系。
從我是一個孤兒開始說起，寫他從前怎麼保護我，寫我媽是怎麼丟掉我，寫我媽為了蘇萌一次又一次地推開我，寫我為什麼情緒失控打了蘇萌。
配圖是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裡我媽抱著我，我們都沒有笑。
蘇萌帶著我媽參加過一檔真人秀，熱心網友對比過後，發現她媽媽，就是我媽媽。
一時間網上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沖進蘇萌的微博裡，大罵她媽媽是法制咖。
蘇萌立刻關閉微博。
兩天後，我媽在自己的微博上發了一篇長文，說她從前確實有個，因為貪玩所以走丟的女兒。
女兒走丟後，她每天都在哭，無數次因為自責想要輕生。
是蘇萌的出生，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蘇萌是最純潔的天使，是她最珍貴的寶貝。
至於我，如果真的是她的女兒，她沒想到我會長成這樣滿嘴謊話的大人，她特別自責，也特別心疼我，是她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
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兒，她希望我能告訴她，我的照片是哪裡來的。
她想她的孩子了，她想抱抱她，跟她說一句：「對不起，媽媽來晚了。」
我默默關掉手機。
太虛偽，太惡心。
其實，我媽拋棄我這件事，已經過了太久了。
要用法律來懲罰她，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沒關系，宋延禮急切地想要挽回我的心。
他會為我解決所有讓我討厭的人。
22
接下來幾天，網絡上突然頻繁曝出蘇萌的黑料。
她出道前陪公司高層睡覺，背地裡罵粉絲傻 x，跟很多男明星做劇組夫妻。
還有蘇萌的媽媽，因為私下聚眾賭博，被帶走調查了。
她給我打了個電話，一句一句地喊我：「小寶，救救媽媽，讓你老公救救媽，萌萌打電話給他，他根本不接。
「媽媽找了你很多年，終於找到你了，媽媽還沒來得及對你好呢。
「小寶，媽媽好想你，你不想媽媽嗎？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是你媽！」
我安靜地聽她在手機那邊哭號，輕聲說：「媽，小寶已經死了。
「你應該跟著她一起去死，去地獄裡，陪你的小寶。」
我笑著掛斷了電話。
宋延禮靠著沙發，合上手裡的書，問我：「這麼高興？」
他極力偽裝著從容，可是眉眼間的不安，像一隻著急討賞的小狗，還是出賣了他。
他拽著我坐在他身邊，疲憊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帶著點乞求，求我：「夏禾，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好到讓你重新愛上我，行嗎？不要離開我，也不要喜歡上別人。」
23
時間一晃就過去三個月，宋延禮還是會在我提離婚的時候，裝聾作啞。
好消息是，我的病情總算是穩定下來。
每個月做一次治療，那一天，一定是最讓人頭疼的一天。
宋延禮開車送我去醫院，周涵就等在門口，他打開車門接我下車，我們並肩去乘電梯，宋延禮一定會追上來，巧妙地橫在我們中間。
兩個大男人在我耳朵旁邊，你一句我一句，生怕誰比誰少說一個字。
吵得我恨不得兩巴掌扇死他們。
我從兜裡掏出一顆糖，塞進周涵嘴裡，把他的話堵進肚子。
他得意洋洋，咬著那顆糖，沖宋延禮顯擺。
宋延禮拽拽我，有點賭氣地問：「還有嗎？我也想吃。」
其實，還有很多。
我回頭沖他笑笑，不好意思地說：「都是給周涵帶的，他下午好幾臺手術，我怕他低血糖。」
宋延禮神色閃過落寞，又打起精神笑了笑，伸手揉亂了我的頭發。
他誇我：「我老婆真是體貼，和從前一樣。
「這麼好的老婆，我才不會讓給別人。
「夏禾，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也會好起來的。」
我沉默著，在隻有三個人的電梯裡，這份沉默尤為孤獨。
我一直在等宋延禮耐心耗盡，心甘情願跟我離婚。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突然就到了。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我看見蘇萌舉著水果刀，突然就沖了進來。
她披頭散發，像個瘋子一樣，大喊著：「都去死吧！」
蘇萌的名聲徹底臭了，品牌方紛紛和她解約，她賠付違約金賠得傾家蕩產。
她也應該瘋了。
我眼疾手快，回身就拉著周涵躲開了。
隻剩下宋延禮一個人, 他維持著想要保護我的姿勢，被蘇萌的刀，刺中肩膀。
混亂來得太快太急, 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宋延禮已經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我看見他眼裡的光，一直堅信著「我愛他」的那束光，熄滅了。
24
我和宋延禮協議離婚了。
他給了我好多好多的錢, 我當然全部收下。
他婚內出軌，這是我應得的。
在民政局見到宋延禮的那天, 他整個人憔悴得厲害。
聽說蘇萌那一刀，扎在了關鍵部位，他的心臟受了很重的傷，得要一輩子恢復。
我沒有關心他, 我不想做多餘的事。
其實，我挺擔心他中途反悔, 不要離婚了。
打官司，太麻煩, 我也不一定能拿到這麼多錢。
可是他隻是沉默地低著頭, 簽了字，按了手印。
分開的時候，宋延禮像是鼓起勇氣, 抬頭看我最後一眼。
他想對我笑一笑，眼淚卻猛地落下來。
離婚證書被他攥在手裡，皺成一團。
我看見他張嘴想說什麼, 我不想聽。
跟他揮揮手, 說了再見，轉身上了周涵的車。
後視鏡裡，宋延禮的身影越來越遠。
周涵笑著罵我：「最毒婦人心。」
我也笑了。
我會滿腔赤忱地愛一個人, 當然也會不擇手段地恨一個人。
宋延禮, 我有個秘密, 永遠不會告訴你。
我失憶了。
我裝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