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籤吧。」
我說不出什麼原諒的話,打從心裡地憎惡他。
他顫抖著手要接,又停在了半空中。
婆婆跌坐在地上還痛哭著:
「這讓我怎麼給你爸交代?」
孫世同低著頭眼圈也紅了,許久才悶悶地說:
「笑笑,你讓我考慮一下。」
我弟冷哼,當即拉住我,拽著行李箱要往外走。
「等等。」
孫世同慌了神似的急忙拉住我:
「你別走行嗎?我……我知道你要是走了我們就沒機會挽回了。」
挽回?
我隻覺得從他口中說出的每個字都很可笑。
我一根根地掰掉他的手指:
「挽回什麼呢?你現在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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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車,我弟看了眼手機。
雙手微微顫抖地放在方向盤上。
他偏過頭來看我,神情落寞:
「怎麼會有人這麼不要臉呢?」
屏幕上,是沈月榕發來的消息: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他就是哪兒都讓我喜歡,我抵擋不了。】
我弟猛砸了下方向盤:
「槽,我忍不了。」
他給沈月榕撥打電話,但是顯示忙音。
顯然,她已經將我們徹底拉黑。
他沒忍住,眼角落了滴淚,飛快地抬手擦掉。
「我真是傻得冒煙,居然還勸咱媽給她早點買三金。」
我這才知道,沈月榕已經跟我弟在談結婚的打算了。
「她怎麼能一邊在我面前裝無辜小白花,一邊做這種……」
「槽!」
我苦笑了下,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事沒遇到頭上,我們都沒遇到過這種爛人,還一遇就遇到一雙。
「不行,我得找她去。」
我弟突然發動車子,鼓著腮幫子氣得夠嗆。
「媽給我的金镯子還在她那,我不能便宜了她。」
那镯子和我的一模一樣,是我媽提前準備好給我未來弟妹的。
在這種情形下,我並不想見到沈月榕。
但也不想弟弟在情緒失控的狀況下闖出禍來。
我隻能跟著,一路車子疾馳而過。
等進了小區電梯,我禁不住抓著我弟的手臂。
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媽買給他的婚房。
門大開著,裡頭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我媽手叉腰,手指恨不得戳在面前人的臉上:
「我看她一個人在這邊,家裡房子讓她住著,你們就是這麼欺負我兒子女兒的?」
11
沈月榕委屈巴巴地躲在孫世同身後。
房間裡地上、沙發上到處都是衣服。
孫世同的臉上有大片紅腫和指甲劃破的血痕。
他紅著眼圈,緊抿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婆婆拉著我媽的手臂,卻被她一把甩開。
我媽回頭看見我,飛快瞄了眼我的小腹,眼圈也跟著紅了。
她衝過去一把揪住沈月榕往外拖:
「不要臉的東西給我滾出去。」
孫世同抓住她的手:「媽……」
「別叫我媽!你也配?」
我媽武力值爆表,火大的時候我弟都不是她的對手。我
眼看著沈月榕被我媽揪住頭發,推到門邊。
孫世同愣是沒攔住。
沈月榕歪倒在地上,扒住了門邊,哭得我見猶憐,更像小白花了。
「我……我懷孕了,阿姨你不能這麼推我。」
一句話震得滿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
我也愣住了。
她委屈巴巴地站起身來,衝著孫世同伸手:
「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孫世同眼珠子都要飛出來了:
「怎麼會?」
「我們不是做措施……」
他看我一眼,驟然地收住聲。
我弟已經拳頭捏得咯嘣嘣響。
猝然地衝過去一把抓起沈月榕的手腕硬生生拽下金镯子來。
「疼疼……嘶……」她杏眼圓睜,疼得眼淚花直蹦。
「真特麼髒。」
我弟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一股腦地把衣服行李往外扔。
我長長地松了口氣,看了一眼孫世同:
「挺好的,續上了呢。」
「我的離婚協議也正好派上用場,再不籤你得進去了。」
孫世同垂著頭沉默良久,再抬頭看我時滿眼慌亂:
「笑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我媽已經拉下臉,連拉帶扯地把婆婆和孫世同一起推了出去。
門【啪】地一聲關上。
我媽的聲音震耳欲聾:
「離婚?想得美!正好坐實了重婚!」
12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的電話沒消停過。
婆婆打完,孫世同打,其中還夾雜著沈月榕的。
或許是我一概拒接,沈月榕直接跑去找我弟了。
弟弟回來提起此事還氣得臉色鐵青:
「她怎麼這麼不要臉?居然讓我來勸你離婚?」
「現在拖著不離的是孫世同,又不是你。」
我媽把切好的水果遞到我手裡,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你那個婆婆也來找我了,我沒讓她上樓。」
「哭得那個慘啊,說為了她家老爺子,這個孩子現在無論如何也得要。」
在我預料之中,倒也沒有預想的難過。
好像在那一夜的輾轉反側後,我已經把自己從這場荒誕鬧劇中抽離出來了。
我媽告訴我,婆婆現在又想要孩子,又怕孫世同進去。
「她翻來覆去的意思就是讓孫世同淨身出戶。」
拿錢消災。
我以為在這種高壓下,用不了多久孫世同就會同意離婚。
但他再次找上門來的時候卻是勸我回去的:
「笑笑,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看我媽去了早市,這次偷摸遛上來敲門。
他看上去過得很糟糕,頭發蓬亂,眼窩深陷。
「籤字吧,你淨身出戶的話,我們也算兩清。」
他猝然地抬頭看我,眼裡滿是悲痛:
「怎麼兩清?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了?我沒想過要跟你離婚。」
是很多年了。
從同學到戀人到夫妻,我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是和這個人度過的。
我曾經陷入內耗,不懂怎麼會有人說變就變了呢?
但很快我停止了這種自我折磨。
錯不在我,愛沒了,我接受,也學會了及時止損。
我定定地看著他:
「在你第一次徹夜不歸的時候開始,就該想到這一天。」
「是你把我們的感情拿出來考驗的,很遺憾考驗失敗。」
他頹然地低著頭,眼淚不住地掉在地上:
「我會說服我媽,我隻要你,我不要孩子。」
我禁不住失笑:
「孫世同,是我不要你了。」
13
離婚協議是婆婆送來的。
還拎了一堆東西來,但是盡數被我媽丟了出去。
婆婆淚眼婆娑地隔著門衝著我媽連連道歉:
「是我們家對不起笑笑,也對不起磊磊,我知道你們看不起,可我也是沒辦法。」
我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仿佛她現在說的一切都和我無關了。
婆婆說,她軟磨硬泡孫世同才答應籤字離婚:
「但是淨身出戶是他自己提出來的,笑笑他放不下你,都是我逼他的,我有罪。」
我已經不想再去考慮他的想法,哪有什麼放不下呢?
在他一次次借口夜跑去和沈月榕滾床單的時候。
在他和別人對我懷孕後的醜態評頭論足的時候。
他把我放在哪兒呢?
一個月後,我媽給我訂了機票,讓我弟押著我上飛機:
「出去散散心,想要什麼就讓你弟給你買。」
其實我想說我已經好多了,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靜。
但看著可憐巴巴的弟弟,我說不出拒絕的話。
跑了一趟雲南,時不時地還能看到我弟盯著沈月榕的朋友圈發呆。
那條觸目的橫線,像是橫在我弟心上,讓他耿耿於懷。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罐啤酒:
「別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你的好總會有更好的人看到。」
弟弟嘆了口氣,悶悶地問我:
「孩子有這麼可怕嗎?孫世同這狗東西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時不時地我會試圖在我們的婚姻中尋找答案。
但後來我放棄了:
「錯的不是孩子,也不是婚姻,是這個人。」
「一時衝動也好,蓄謀已久也好,錯的都是這個人。」
我釋然了,所託非人在這世上本就不是什麼稀罕事。
14
從雲南回來後,我聽說孫世同和沈月榕雙雙離職了。
好聽點叫離職。
真相是受不了背後的指指點點加上影響惡劣,前後腳被裁掉了。
沒有財產上的糾紛,我和孫世同約好去領離婚證。
來得時候,沈月榕拉開車門也跟了下來。
她昂著頭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手挽著孫世同。
孫世同眉頭緊鎖,飛快地拽開了她的手,徑直往裡走。
她又追上來拉住我:
「笑笑姐,這婚不能這麼離。」
孫世同頓住,不耐地說:「你去車上等我。」
她不肯:「你現在也沒有固定工作,憑什麼淨身出戶?」
手放在腹部輕輕地撫了兩下,她歪著頭看向我:
「姐姐就一個人,有什麼開銷呢?不像我們很快到處都要用錢。」
我點了點頭:「車子,房子,存款,這些年我們倆確實掙了不少。」
她瞟了我一眼,聲音軟了幾分:「孫世同這麼辛苦,你也不想他人到中年一無所有吧?」
「關我什麼事呢?」我好笑地看著她。
「辛不辛苦,以後是你們倆的事了。」
她一時氣結,再要上來抓我被我不著痕跡地避開。
順利拿到離婚證,孫世同定定地看著鋼印,手指顫抖著摩挲。
吧嗒一滴淚落在上面,他有些失落地抬頭看我:
「笑笑,我們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
我頓住步子:「你還記得那天嗎?我給你過你機會的。」
「我從來都不愛喝雞湯,我想著熬幾個小時,太晚了你就不會出去了。」
「但你等不及地要走。」
「那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15
我結束了休假,提前回到公司上班。
生活仿佛恢復了從前的平靜,闲暇時社交,結識了新的朋友。
有年輕的女孩子遇到幾次我弟來給我送東西,紅著臉向我打聽。
不久後,就聽我媽說弟弟多了些桃花運。
那個女孩子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性格開朗大方。
兩個人進進出出的約會,我眼看著我弟一天比一天地振作。
伴隨著所有聯系方式的切斷,孫世同像從我的世界消失了一樣。
幾個月後,我媽突然饒有興致地在飯桌上提起這個名字:
「超市的老張說碰到他,一個人買了很多泡面。」
「我好奇打聽了下,聽說他自己在外頭租房子住。」
「那女的住在他父母家裡,肚子也不小了,但是孫世同不肯領證。」
我弟放下飯碗站起身來:「我吃飽了。」
沉著臉一言不發地推門出去了。
我媽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那個沒良心的找你了沒?」
我回想了下,他來找我大概是一周前的事。
那天下班,他等著我們公司樓下。
我出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但我沒理會。
他一直在後面惴惴地跟著,直到我忍無可忍地停下來。
他怯怯地在後頭叫我:「老婆……」
「離婚了,孫世同。」
他垂著頭走過來,瘦得連地上的影子都窄了一大圈。
他從背包裡拿出那個大大的相冊來:
「這個留著做個紀念吧。」
我沒接:
「沒什麼好紀念的,你和過去的那幾年我都不怎麼想得起來了。」
他抓著相冊的手不住地顫抖:
「是我對不起你,我每天都在想,怎麼就把你弄丟了呢?」
「是我沒能讓你每天都笑著……」
「我以為這些事都會過去的,隻要我心裡有你,你總會原諒我。」
我繞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體和靈魂,無論哪個迷路了都是找不回家的。
16
怎麼都沒想到,沈月榕會找到家裡來。
我弟打開門看到是她,立刻冷著臉要關, 卻被她攔住:
「賀磊, 別不要我。」
我端著湯出來正聽見這句, 差點把碗摔了。
沈月榕滿身是汙泥,腳上就一隻鞋子, 肚子已經老大了。
看到我,她眼神慌亂地避開來。
我走過去:「什麼情況?走錯門了?」
她嗫嚅著,許久才說出口:
「孩子……孩子弄錯了, 不是孫世同的。」
我差點笑出聲來,但看我弟臉色鐵青,我又生生忍住了。
「孫世同他媽帶我去化驗孩子的 DNA, 結果對不上號。」
她哭得悽悽慘慘,不住地用手背抹掉。
不過幾個月, 她胖了一大圈, 不修邊幅的樣子更顯狼狽。
「賀磊都是我不對,可是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能不能原諒我……」
「月份大了, 我現在也不能做引產手術了。」
我弟的拳頭握住又松開,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我不是撿破爛的。」
我媽從廚房探出頭來:
「我家沒皇位要繼承,來路不明的孩子和女人我們都不收的。」
「你倆還愣著幹嘛, 過來幫忙端碗拿筷子, 一會客人都該到了。」
沈月榕還想說什麼,我弟已經冷著臉一把關上了門。
幾天後,我的前婆婆找了相熟的人來當說客。
那人剛開口, 就被我媽不耐煩地打斷了:
「他家那點破瓜我都吃膩了, 你要是來讓我閨女復婚的,咱倆以後就沒交情了。」
「正常人誰願意把閨女往火坑裡推啊。」
說客的話生生被我媽噎了回去。
又過了幾個月,我在共同的朋友口中得知了孫世同的近況。
「他也挺倒霉的,他爸的葬禮剛舉行完,自己查出來癌症晚期。」
「好像已經在化療了, 不過效果不怎麼樣。」
「聽說他媽把房子都賣了在給他治呢, 上次我在醫院碰到差點沒認出來。」
光頭, 人瘦得脫了相。
「笑笑, 你要是碰到估計也認不出來了。」
動情纏綿時,他手機有消息進來,我還提醒他看。
「(好」滿滿當當的一個行李箱立在他身側, 他背對著陽光站在那裡看著我。
他走上前來, 想拉我又生生地頓住:
「我這幾個月把我們以前一起去過的地方又走了一遍,還有好些沒來得及去。」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你以前每到一個地方都喜歡買點當地的特產,我一樣買了點給你。」
我沒接:
「那是以前,我現在什麼都朝前看了。」
他怔怔地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17
半年後, 我在朋友圈看到了他的遺照。
照片裡的他看上去像個陌生人, 過分消瘦的臉頰深陷進去。
靈堂裡隻有一位老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
我合上手機,抬起頭來看著臺上的那一對新人。
歡呼聲中,我弟紅著臉親吻著他的新娘。
手機彈窗推送了一則新聞:
【數月前發現的無名女屍被證實是本市沈姓女子, 事發時懷有九個月身孕, 該女子在黑診所進行非法行為時出現麻醉意外。】
【無證非法行醫的嫌疑人已交代伙同 XXX 對該女子未及時施救,並為掩人耳目將其棄屍江中……】
模糊的照片看著有些眼熟,我正要放大來看, 什麼東西從天而降。
險些驚得我摔了手機。
猛然接住的花束讓我有些愣神。
臺上嬌羞的新娘衝著我笑:「姐姐,下一個幸福到你了。」
陽光穿透夏日的樹蔭落在花園的石子路上,發出粼粼的光亮。
好像幸福真的有了形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