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我掙扎著要回家。

林玥連忙摁住我，說什麼也不肯讓我離開。

「剛才郎中來看過了，說你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可胎氣有些不穩，不宜亂動。」

她忙將郎中說的話和盤託出。

我伸手捂著小腹，悲涼當中又夾雜著一絲欣喜。

我要當娘親了。

可這個孩子再也不會有父親了。

林玥似乎好奇，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的小腹。

「孩子父親在哪兒？可以讓他來我丞相府，我替他找一個輕松的差事，如何？」

她之前也未曾見過我夫君，新墳之上，刻的也是我的真實名字。

所以，她並不知道我的夫君已經死在了三皇子劍下。

為了救她。

林玥言笑盈盈，說罷便拉著我的手。滿臉期待地盯著我：「柔娘，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日後便留在丞相府可好？」

說完。

她又開始同我說起腹中的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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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有緣，日後我便當這孩子的幹娘如何？」

「等他出生，我就送他金鎖玉如意，定要讓他同我這個幹娘最親厚。」

說罷又轉頭去吩咐丫鬟替我準備補品，不拘什麼價格，隻要對我身體好的，那便全都讓庫房送過來。

「柔娘，日後你便留在我身邊，我護著你！」

林玥伸手拍了拍胸脯，接著又壓低聲音說：「三皇子是我的靠山，日後也是你的。如何？」

她說起三皇子，眼中便有流光。

我並未應答。

因為落石坡那裡有個人，會生氣。

可他好像也不會生氣。

他若還能說話，大概會跟我說：「柔娘，丞相府尊貴，你留在三小姐身邊有她照應，我便能安心去了。」

傻夫君。

我有些沒忍住，在林玥面前落了淚。

她瞬間慌作一團，連忙拿出帕子想替我擦淚。我身子微微往後傾，躲開了她的觸碰。

她隻當我身子虛弱，囑咐我要多加休息。而後一個小丫鬟跑了進來，在她耳邊輕呢：「三皇子殿下來了。」

林玥連忙迎了出去。

而在她之後，我從發髻上取下那枚銀簪，握在手中，也掀了被子跟在身後。

7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認真看清了眼前的三皇子殿下。

氣宇軒昂，容顏俊俏。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天生自帶傲氣尊貴，瞧人都是俯視。

他一個眼神掃過。

便知曉我的身份極其卑微，還是顧著林玥的面子，衝我笑了笑：

「不知這位是？」

林玥轉頭瞧見了我，連忙伸手扶住我胳膊。忙說：「這是我的救命恩人，柔娘。」

又衝我笑道：「這位是三皇子殿下。」

我衝三皇子微微頷首，並未隨著那些丫鬟一樣行禮。他也未曾多在意，而是忙對林玥說：「昨天見了血，可曾嚇到了？」

林玥搖頭，笑容明媚。

「區區一個下人而已。」

手裡的簪子驟然被我握緊，尖銳的部分刺入手掌，我感受到了一絲膩滑。

「一個……下人嗎？」

我驟然出聲，三皇子殿下和林玥都看向我。

林玥伸手撥弄了一下我額前的碎發，一副理所當然：「殺了一個看門下人，算不了什麼。無非就是給榮王一個警告罷了。」

她說完，三皇子也接了句：

「我就殺了一個下人，還覺得有些不夠呢。榮王欺負玥兒，我便是將他家那些下人全都殺盡又如何？」

話音落下的同時。

ṭū́₆身側站著伺候的丫鬟紛紛行禮，然後不約而同嘴裡喊了聲：「殿下威武。」

呵。

威武嗎？

以無辜之人的鮮血，來高高壘起自己的威望。倘若真的有仇有怨，為何不衝著罪魁禍首來？

我的夫君。

他又做錯了什麼呢？

隻為了那一兩薄銀，為了能夠給我跟日後孩兒一個更好的安穩生活，恪盡職守守著庭院，沒做任何錯事。

怎麼就，該死了呢？

身子疼得厲害，眼前開始有些恍惚。但我還是強撐著走到三皇子殿下跟前：「下人，就該死嗎？」

三皇子輕笑。

「一個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能死在本殿下手中，是他的無上殊榮，」

而那些站在一側的丫鬟也紛紛開始幫腔：

「姑娘何必如此菩薩心腸？」

「就殺了一個下人，那是三皇子的恩賜。」

「無足輕重的下人，殺了便殺了，誰讓他是榮王殿下的走狗，欺負我家小姐呢？」

一聲又一聲。

一句又一句。

所有人都在說，他隻是個無關緊要之人。

這世界都覺得他無關緊要。

可他，卻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我眼角驀然落下一滴淚，恨意被我盡數淹沒在心中。

無關緊要之人又如何？

這世間總會有人願意為他討回公道。

所以我握緊手裡的銀簪，不斷逼近眼前的三皇子。

8

或許我是魔怔了吧。

我竟然想要直接刺殺三皇子，讓他去給我夫君賠命。

可當我將銀簪從身後拿出來時，我又忽然改變了主意。

尚且平坦的小腹，卻提醒著我，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還有親人。

便是為了這孩子。

我也不能做出如此衝動之舉。

我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恨意，將簪子一點點收了回去。

可變故竟然來得那樣快。

我剛想轉身回房，眼前的林玥忽然瞪大了雙眼。她一個箭步就往前衝，嘴裡高呼著「小心」，然後立馬衝到三皇子跟前。

她與我擦肩而過。

不經意間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本就體弱，此時滿身憤怒悲傷尚未卸下，被林玥一撞，我整個人朝著地上撲了下去。

就在我倒下的一瞬間。

我看見了林玥拉住了三皇子的胳膊，兩人瞬間交換位置，林玥以身擋住了身後一個丫鬟的匕首。

鋒利的匕首劃破了她的臂膀。

鮮血直流。

三皇子驚呼一聲，扶著他心愛的林玥，反手將那個匕首送進了刺客心口中。

刺客的突然出現，讓在場的一眾下人婢女紛紛亂作一團，而我被林玥撞倒在地，甚至都還未來得及站起來，又被攪和在了人群中。

小腹驟然墜痛。

在意識即將消散的前一刻。

我看見三皇子抱著受傷的林玥，滿臉怒氣焦急。大步向前，嘴裡高呼著：「趕緊去找郎中，快去！」

9

我像是做了一個很久的夢。

夢裡的夫君依舊還在好好活著，他知曉我有了身孕，臉上露出了激動的笑。

許諾這一生一世都會照顧我們母子。

互訴衷腸，我想伸手去撫摸一下他的臉。可尚未曾碰到，又像是一腳踩空墜入了阿鼻地獄，眼前隻剩一片黑暗。

意識漸漸回歸。

我忽然意識到了腹中還有個孩兒，然而在我昏迷之前小腹刺痛，我甚至能夠感受到有一股熱流湧出。

我的孩兒。

他還存在嗎？

我甚至都不敢去想。

耳邊隱約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可是眼皮很沉重，哪怕感受到有人撩開床幔，將我的手從被子裡拿出來，似乎是在為我診脈。

細細碎碎的聲音不斷響起，但我怎麼都睜不開眼。

「是我對不住柔娘，還說要當孩子的幹娘，結果到最後竟然沒能護住這孩子。」

林玥聲音裡滿滿都是自責。

我能聽見，卻動不了。

心口卻依舊刺痛，淚水從眼角流出，滑落臉龐，最後一點點匯聚到軟枕裡。

這個苦命的孩子。

終究不能夠降生到這個世界。

而我在這裡唯一的親人，最終也被人殺掉了。

「楚之，這次的刺客定是榮王派來的。就是因為他，柔娘才會滑了胎。」

「他既向我們宣戰，那咱們也未必要繼續顧念著兄弟之情了。」

而她話音落下，緊接著我又聽到了三皇子的聲音。

他冷哼一聲。

像是極致壓抑著心中的怒火，狂妄珍貴的皇子向心上人吐訴著對榮王的恨意：

「榮王不過仗著是中宮嫡子，又是唯一封了王的皇子，行事作風愈發不檢點。既然他不仁，我又何必念著手足之情？」

「楚之，莫衝動。」

林玥像是壓低了聲音，可房間內靜悄悄的，大抵除了他倆外，就隻剩下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我。

所以就算刻意壓低聲音，我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聽見了那個——令我心碎的真相。

「如今榮王正是春風得意，咱們還得慢慢籌劃。上次我讓你拿下人開刀，便是為了給榮王威懾，看樣子是個沉不住氣的，所以才會明目張膽派刺客前來。」

「既然知道是個蠢貨，那又何須生氣？你若實在忍不住，就繼續用他家下人威懾榮王。讓這天下都知道你的大度，去批判榮王的狠毒，如何？」

「……」

他倆不斷說著話，隻是後面說了些什麼，我到底也是聽不見了。

意識渾渾噩噩。

但我卻聽到了最關鍵的那句。

用我夫君的性命來威懾榮王，竟然會是跟我同樣來自現代的林玥所出的主意。

多可笑啊。

我那麼努力想要在這個時代活下去，可是與我來自同一個時代的林玥，輕而易舉毀了我所有的幸福。

林玥和周楚之。

一個出謀劃策。

一個提劍殺人。

沒有人覺得他們不對，甚至還要稱贊一聲不畏強權。

享受著長安城權貴的稱贊目光。

踩的，卻是我夫君的屍骨。

實在是太可笑了。

10

我醒來時。

林玥守在我床邊，她眼眶紅紅的，滿眼自責之色。

「柔娘，是我未曾保護好你。你要打要罵我都認。」

說罷，她便想拉著我的手去打她的臉。

隻可惜巴掌還未曾揮到她臉上，就被趕來的三皇子周楚之打開了我的手腕。

本就沒力氣。

周楚之使的力道不輕，我的手背磕在床榻上。我低頭瞧了一眼，那處漸漸起了青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