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君戰死後。
京中來了一位術士。
他說我命格特殊,若以命為引,即可復活夫君,共享壽元。
可我卻看見了彈幕。
【女主好慘,她現在還不知道,謝長風根本沒死,死了的人是他在邊境娶的白月光,急需復活的也是她。】
【以命為引,是一命換一命啊!根本不是什麼共享壽元,好嗎?】
【謝家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女主啊,你快擦亮眼睛吧!別為了爛人去死啊! 】
1
女主?
白月光?
一行行奇怪的字,在虛空之中,不斷迭新。
我行若無事,面上仍掛著得體的笑。
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謝長風,是我的夫君。
成婚半年,陛下急詔,他不辭而別,匆匆北上,半句話都未曾留下。
我留在京中,日日侍奉公婆,料理家中事務,闲暇時去廟裡上香,祈禱他勇冠三軍,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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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見面時。
我們還是天人永隔。
一柄四分五裂的長劍,一套斑駁破敗的盔甲。
這就是謝長風的全部遺物。
報喪的小兵說,敵軍狡詐,有細作混入軍營,偷了我親手繡給謝長風的荷包。
謝長風為了拿回荷包,不慎中計,與他們纏鬥三天三夜。
「將軍勇猛無雙,斬殺敵軍無數,他們恨之切骨,」小兵掩面低泣,「將軍戰死後,他們……他們竟將他殘忍分屍!」
「將軍行軍時,最牽掛的便是少夫人,時常與我們說少夫人的好,隻可惜……」
那一日的情形。
無數次在我心中千回百轉。
謝長風偶爾入我夢來,一如既往,溫柔繾綣。
我時常希望,這夢永遠不要醒。
可天不遂人願。
更多時候,陪伴我的唯有窗外流淌的月光。
我原以為一生也就這麼過去了。
可是此刻。
那些奇怪的文字卻說,謝長風沒死。
不僅沒死,還在邊境另娶他人。
甚至要我以命為引,換她重生……
這著實、著實太荒謬了些。
2
「大師,這法子當真可靠?不會傷我兒媳身子吧?
「阿泠如今是我們謝家的支柱,長風離家前,我答應他會一直護著阿泠,絕不能讓任何人、任何事傷了她。」
婆母面帶疑慮,語氣卻堅定。
她向來是疼我的。
謝長風戰死後,京中流言四起。
說我紅顏禍水,毀了一代名將,又說我命裡帶煞,生來克夫。
每每此時,都是婆母護著我。
【護個狗屁啊?這老東西好能演,明明她才是滿肚子壞水的那個,好吧?】
【誰還不知道,謝長風死遁就是她想的法子,這位才是蓋中蓋、壞中壞!】
【女主名聲變成這樣全是拜她所賜,曲酌泠,你可長點心吧!離開謝家為你撐的傘,你就會發現外面根本沒下雨。】
我一頓。
驀然迎上婆母關切的目光。
「夫人且放寬心,」那術士輕捋長須,笑道,「此法隻需取少夫人一滴指尖血,七日之後,老夫會制成一顆丹藥,少夫人服下,一夜便可醒來。」
「屆時,謝小將軍也會死而復蘇,得勝回朝。」
婆母喜出望外:「那可再好不過了!」
而後又望向我,目光殷切。
「阿泠,你可願意?」
我沉默一瞬。
這術士上門之後,婆母說茲事體大,請了謝家所有長輩共議。
此時無數雙眼睛緊盯著我,有人面帶薄怒:「曲氏,長風在時待你如珠似寶,其真心天地可鑑!如今不過是要你一滴指尖血,你竟然不願?」
「原來傳言皆真,紅顏禍水,有己無人,長風的一片痴心,當真是錯付了!」
……
眾人七嘴八舌,將我百般貶損。
婆母擋在我身前,笑意全無。
「今日請各位前來,是希望各位幫忙拿個主意,不是要你們來斥責我兒媳!
「阿泠品性如何,我與長風心知肚明,自成婚以來,他們小兩口和如琴瑟、如膠似漆,阿泠怎麼會不願意助長風重生?!」
偌大的高帽已經戴在頭上。
我隻覺遍體生寒。
言至於此,我沒有第二個選擇。
所以,在婆母再次開口之前,我盈盈一拜:「各位族老,母親,我願意助夫君重生,與他共享壽元。」
那術士從懷中掏出一隻蠱蟲。
取了我一滴指尖血。
我盯著它,甚至能聽到它不斷吞咽的聲音。
【女主是傻白甜嗎!別人說什麼你都信,氣死我了!】
【前面的,女主又看不到彈幕,她沒有上帝視角,哪裡能想得到謝長風是假死?】
【沒事的,還有七天時間,這期間隻要女主反應過來了,就有機會反殺!】
原來這些文字叫彈幕。
我默不作聲,向著眾人行了一禮,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有些事,我必須親自確定。
3
回到自己的院子後。
我將所有人打發下去,隻留了我的貼身侍女,而後開始查賬。
自我進門。
婆母放手將管家之權交給了我,從不置喙。
府中上下也井然有序,無一人挑戰我的權威。
中饋在我手中。
這賬目自然是查不出什麼的。
可我實在想不通,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
謝長風沒死,婆母也從未離家。
京中多家錢莊是我的陪嫁,我進門後,婆母將謝氏的家底也存了進去。
連憑證都一式兩份,其中一份在我手中。
倘若有人真動了這筆錢,我會第一個知曉。
那謝長風靠什麼活?
那丁點俸祿麼?
絕無可能。
他過慣了奢靡日子,怎受得了清貧?
百思不得其解時,我再一次看向彈幕。
【诶?女主查賬了?是不是意識到不對勁了?】
【寶寶好聰明啊!可惜謝家人太下作了,寶寶你努力方向錯了,啊啊啊啊!那老不死的貼補謝長風,根本不是用的謝家的錢,而是你家的啊!】
【謝家每個月都會打著你的名義去你家打秋風,然後立刻送給謝長風!】
我咬緊了牙。
這種事,謝家竟也做得出來!
4
我派人給我娘送信,約她在自家茶樓一敘。
自然,要裝成「偶遇」。
婆母為人小心謹慎,若我貿然與我娘相會,必會引她生疑。
前路未明之時,我不想,也不敢出半點差錯。
吃茶時。
我隨意地提起謝家上門之事。
我娘一怔,輕笑著點我額頭。
「你呀你呀,淨會坑你爹娘!每月都從爹娘這裡拿走百金,說吧,生意做得怎麼樣?」
「阿泠,長風他……誰也不想,但你整日藏在謝府不見人也不是法子,這世上沒有男人沒了,女人就活不下去的道理,日子總歸要過下去的,你要給自己找點事做,懂嗎?」
我鼻子一酸。
普天之下,最牽掛我的,永遠是我爹娘。
我家祖上世代經商,是大燕首富。
直到祖父這代,才有人致仕,入了官場。
我爹娘都是隨和的人,從不計較那麼多。
自謝長風「戰死」,我每次想出府或回娘家,婆母十次有八次都會犯頭疾。
而我被孝道裹挾,必須留下侍疾……
「對了,你月月要家裡給你婆母尋白玉散補身子,雖是小錢,但這畢竟是藥三分毒,若是身子好了,便斷了吧。」
我娘的話,讓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白玉散。
苗疆秘藥。
小小一瓶,價值千兩。
從我與謝長風成婚起,家中就開始為我尋白玉散。
隻是這東西出自一人之手,不曾有多,每月隻賣一瓶。
成婚之前,謝長風意外中了奇毒。
毒性極強,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唯有這白玉散,能壓制毒性。
謝家求藥無門,我便自己攬了這差事。
我不想爹娘擔心,對外說的,永遠是為婆母補身子。
竟讓謝家鑽了空子,謝長風假死後,還月月來要白玉散!
我強壓下心中怒氣,笑著點頭:「那是自然,母親,以後這白玉散便不用尋了,我婆母身子康健,再無須進補。」
想了想,我又補充。
「若家中還有,也不必給了。」
此話說出。
彈幕又開始迭新。
【啊啊啊!太好了!我確定,女主真的發現問題了!】
【謝長風那個傻 的 假死,還趴在女主身上吸血,每個月一瓶白玉散,現在沒有了,我看他怎麼辦!】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明天就是謝家小廝上門要錢的日子,沒有白玉散,那老東西是不是要破防了?】
5
彈幕說得沒錯。
次日午後,婆母果真來了我院中。
她關切地問東問西,「無意」間提起話頭。
「阿泠,聽聞昨日你與你母親見了面,都聊了些什麼?」
我笑:「不過是些家長裡短罷了。」
「長風在時,你娘家月月為他尋白玉散,聽聞那白玉散是大補之藥,近日我總覺得疲累……」
我裝傻:「母親覺得疲累?那不如請太醫來瞧瞧,彩月,李太醫今日正好休沐,快去請他老人家來為夫人把把脈!」
「那倒也不必!彩月!回來!」
婆母聲音陡然拔高,又立刻軟了下去。
「阿泠,不如讓你家中為我也尋一些白玉散?」
我心下冷笑連連。
一瓶千兩,每月一瓶。
這謝家人,當真是好大的臉。
「母親,你這就說笑了,」我苦著臉,「白玉散價值千金,長風在時,我娘家雷打不動,每月一瓶,已然花費許多,何況長風是中了奇毒,這白玉散不得不用,我是外嫁女,上有兄長,下有弟妹,哪裡能日日吸娘家血?這傳出去,還不成了笑話。」
「若是母親實在想要,還是我們謝家出錢,請我家裡去尋吧。」
「那怎麼行?」
這句話脫口而出,婆母自知失言,立刻找補。
「我是說,日日吸娘家血,那怎麼行!阿泠,你說得對,我們是該出錢,隻是現在中饋在你手中,你……」
我含笑點頭。
「母親放心,我會將一切辦得妥當。」
她滿意地離開。
我看著她的背影,冷笑出聲。
這些年,府中的進賬不多,支出多是我用嫁妝來填。
所以她想當然地以為,這白玉散,也用我的嫁妝來買。
可惜,這次她失算了。
「彩月,拿著這份憑證,去錢莊拿錢,我與謝長風成婚三年零三月,謝家取了三十九瓶白玉散,一瓶千兩,抹個零,五萬兩銀,送到咱們府上。
「就說謝老夫人感謝曲家恩德,特來結賬。」
6
當夜,婆母再次踏進了我的院子。
身後還跟著幾位嬸母。
她面色再不復從前淡定,難掩焦急。
「阿泠,你派人取了五萬兩銀?!」
我目光垂順。
「是的,母親。」
「五萬兩啊!」她急得轉圈,語氣再沒了慈愛,「阿泠,那可是我們謝家一半家產!你就這麼送到娘家,長風地下有知,哪能安心?!」
「曲家世代富庶,並非我們尋常家門能比。阿泠,這五萬兩銀在你爹娘眼裡不算什麼,可之於謝家,乃是多年積攢啊!我……我對不起謝家!」
她說著說著,竟掩面而泣。
幾位嬸母紛紛開口斥責。
「侄媳,你孝順娘家沒錯,但不能用我們謝家的家產吧?」
「沒錯!你婆母將中饋交予你手,不是讓你貼補娘家的!」
「五萬兩啊!這可是五萬兩!」
婆母「嚶嚶」低泣,由著幾人過足了嘴癮,這才顫聲阻攔。
「各位弟媳,阿泠年輕不懂事,想來也知道錯了,曲家富庶,定不會真收下這五萬兩銀,我這就派人去取……」
她話音未落。
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淚如雨下。
「母親,您是在怪我嗎?」
婆母蒙了。
「白日裡,是母親親口所言,我是外嫁女,不可趴在娘家身上吸血,要出錢買下這白玉散。」我哭得大聲,「我信了母親,這才命錢莊結銀,送到曲家。」
「怎的成了貼補了?」
她怔在原地,有些語噎。
幾位嬸母卻立刻抓住了重點:「白玉散?可是那苗疆秘藥?」
我抽噎著點頭。
「正是,嬸母們有所不知,與我成婚之前,長風身中劇毒,隻有這白玉散能壓制毒性,我娘心疼女婿,府中每月送來一瓶,雷打不動。
「白日裡,母親說自己身子不爽,想要這白玉散補一補,又說這錢,還是應當我們謝家來出,我這才叫人算了賬目,將銀子送到曲府……」
婆母急急地打斷:「我是說該出錢,但並非讓你動錢莊存銀啊!」
我含淚抬眸。
「母親不掌中饋,不知府中進項,謝家所有鋪子、莊子,每月進賬不過一千五百兩,然上上下下支出卻遠超這數目,向來是我用嫁妝貼補。白玉散一瓶價值千兩,若不動錢莊存銀……」
「是了,我已嫁入謝家,嫁妝自然也是謝家的,母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彩月,快拿了我的私庫鑰匙,去錢莊數五萬兩銀,用我的嫁妝補上這虧空!」
彩月清脆應聲。
卻再次被婆母攔住。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我並無此意,你的嫁妝自然是你的,我隻是問問,這五萬兩銀到底是怎麼回事。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她喚著眾人匆匆離去。
我站在廊下相送,突然聽到有人「撲哧」笑出了聲。
入睡前,我再次看向那些「彈幕」。
【爽死了爽死了!老東西帶這麼多人來是想道德綁架女主的,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哈哈哈哈!】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麼聊齋?今天帶來的人,誰不知道謝府是個空殼子啊?】
【等等,劇情好像又變了,謝長風……現在就在京郊?!】
7
我滿心詫異。
眼前竟真出現了些模糊畫面。
並不清楚。
但我一眼便認出,那白衣勝雪,獨立在院中賞月的玉冠公子,是我假死的夫君。
下一瞬,婆母闖入院中。
「母親?」
謝長風眉頭輕蹙。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稍有不慎,便會驚動了曲家。送白玉散這樣的小事,交給下人去辦即可,何須您親力親為?白玉散呢?」
婆母喘著氣搖頭。
她們一行人走時,留下了她的貼身侍女,向我討要白玉散。
自然,是討不到的。
「什麼叫找不到!他們曲家家大業大,這麼多年都找到了,怎會突然找不到了?!不過是花些銀子的事,她竟不願意辦?」
謝長風臉色難看,良久,倏然看向婆母。
「母親,我離家三年,這曲酌泠……是否有了異心?」
婆母眼睛一亮。
「這法子好!」
8
婆母說,我這人生性愚鈍,被謝長風幾句話哄得團團轉,自他離京,夜夜愁眉淚眼,不得安寢。
謝長風這才神色緩和些。
「但是她沒異心,我們可以給她安個異心!」
「為了成功造就生死引,我請了謝家族老相逼,知曉此事的人頗多,」婆母道,「他們不知其中關竅,待幾日後曲酌泠身死,必然生疑。」
「可若是曲酌泠耐不住寂寞,與情郎通奸,又畏罪自缢呢?」
謝長風眯眼。
「如此,世人隻知她曲酌泠風流水性,不安其室,無人再關注生死引。母親,妙哉。
「隻是在那之前,我要回府一趟,自窈娘去後,我日日形單影隻,雖有些紅顏知己相伴,但她們畢竟出身煙花之地,柔媚動人,卻到底不是一泓清水。此番回府,我隻為解欲,順便敲打敲打曲酌泠。」
畫面化為泡影。
再次被彈幕取代。
【好下作啊!女主啊,你可千萬別著了他們的道啊!】
【謝長風說的解欲是什麼意思?他不會還想回家睡女主吧?】
【不是,這賤男人不是要復活他的白月光嗎?怎麼還天天尋花問柳的?這是什麼極品爛黃瓜?】
【冷知識,謝長風的白月光,其實是敵國細作!】
我親自拿了鑰匙,去庫房取了一個檀木盒。
木盒裡放著的。
是一柄御賜的短劍。
吹毛利刃,削鐵無聲。
十年前的夏日,蟬喘雷幹,赤地千裡。
舉國上下五谷不生,餓殍枕藉。
我爹捐了大半身家,親去他國購糧,無償交給朝廷賑災。
聖上賞他一柄短劍,附帶一個承諾。
倘若有朝一日,他走投無路,用這短劍傷了人,不予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