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蕭貴妃的話朝我砸下。
我比她更震驚。
難道我和梵檀認識?還糾纏了五年?
他還為我破了戒?
不對不對!我從天下砸下,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周道塵。
「梵檀現在尋遍天下地找你,為你放棄了佛子身份,你不該去見他,解釋清楚嗎?」
我嗫嚅了一下:
「可是......貴妃娘娘,我根本不認識他。」
「不認識?他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竟說不認識!」
蕭貴妃笑出了眼淚:「當初你糾纏他,跟在他身後,是為了騙他的一顆真心嗎?」
「世上怎有你這麼水性楊花的女子,裝神弄鬼,說自己來自千年之後,隻是一年不到的時間,又勾上了別人!」
「你拋棄梵檀,讓他一個佛子背負罵名,讓他失去所有......在皇上賜婚之後,又裝出失蹤。」
她對周道塵道:「大人,不要被她給騙了。」
23
周道塵一笑起來,唇邊有淺淺梨渦。
看我的桃花眸,分外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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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她說得是真話嗎?」
「是真話......」我去尋周道塵的手握住。
我來自千年以前。
卻忘了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
「但我丟失了一部分記憶,忘記了很多事,其中也許......包括梵檀。」
「你信不信我?」
我急切地去看周道塵的眼睛。
過了很久,周道塵摸了摸我泛紅的眼眶,將我拉入懷中。
「我信你。」
「就算你和梵檀相識,陪在他身邊過,又如何?」
「我撿到了你,你就是屬於我的,我這樣的大壞蛋怎麼會把你還回去?」
蕭貴妃淋透的身體,顫了顫,不甘心:「大人!她引得佛子破戒......」
我不明白,蕭貴妃為什麼對我,有這麼深的敵意。
周道塵桃花眸一彎,笑意極冷:「娘娘,求人需要付出代價。」
「本官要你這條舌頭。」
他把刀遞到了蕭貴妃的手裡。
讓她親手剜下來。
「大人說話算數,蕭姝願意獻舌!」蕭貴妃閉上眼睛,攥緊手中的刀。
我還是沒忍住站了起來。
「別割!」
「他要你舌頭,沒有答應保住蕭家。」
歷史的洪流,並非一個人能夠改變。
更何況,蕭貴妃一開始就求錯了人。
蕭貴妃手中的刀砸在了地上。
周道塵桃花眸潋滟,意興闌珊:「阿桑,何必幫她?」
「本來可以煎了她這條聒噪的舌頭,喂狗。」
「......」
我撐著傘,送魂不守舍的蕭貴妃走出了府邸。
「為什麼幫我?」
「我們並沒有不可跨越的仇恨不是嗎?雖然我不知道娘娘為什麼恨我。」
蕭貴妃怔愣住,笑著落淚。
「桑白,看來你是真的都忘了。」
「能忘記,也是好的。」
「其實那五年,我不止一次嫉妒你,能陪在梵檀身邊,面對流言蜚語,梵檀對你的冷淡,也不曾選擇離開。你那麼堅定,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如果當初我也能堅定一點,就不會和梵檀錯過。」
「你永遠笑呵呵地,圍在梵檀的身邊,就像天上暖暖的太陽。我覺得礙眼極了。」
「後來我終於見到你哭了,是梵檀選擇救我,擋在我面前時,你一邊捂著傷口一邊流淚。我本該高興的,卻又覺得沒那麼高興......」
蕭貴妃紅著眼眶,像是古畫中的美人回首。
「如果把他忘了,就不要再想起來。他終究是天上清冷的月亮,靠得太近會把人凍傷。周大人對你也很好。」
我把傘遞到蕭貴妃的手中。
「娘娘,雨大,再走回去,不要淋湿第二遍了。」
蕭貴妃走了。
我知道,再也不會見到她。
和將死的人,沒什麼值得生氣。
24
齊北朝十三年的冬天,蕭貴妃入獄。
和史書上記載的分毫不差。
隻是這一次,蕭貴妃沒有查出身孕。
我驚喜起來。
似乎因為我的出現,歷史出現了偏差。
冬日的雪,猶似鶴羽,紛紛揚揚灑落。
梵檀就站在那片雪裡,雙手合十。
袈裟肩頭落滿了雪,融為了一色。
隻有那一串血菩提在風中輕輕搖晃。
我見到他,有欣喜,也從心口滲出微涼的難過。
從蕭妃口中,我得知了大概。
我曾糾纏過他五年?
為什麼又放棄了呢?
大概是一次次地受傷,傷到了絕望。
「桑白......」他吐氣如霧,含著一絲難以抑制的喜悅叫我名字。
而我隻是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叫他:「佛子大人。」
他清冷雋秀的容顏,霎時變得慘白。
唇間悲憫和煦的笑容,慢慢消散。
「為什麼這麼叫我?」
「你以前從不會......」
我看得出梵檀很難過。
他在風雪中凍得近乎蒼白的手指,機械地轉動佛珠。
眼角脆弱的紅暈,像是開在瑟瑟寒風中的胭脂花。
「桑白,我後悔了。」
「我在佛前跪了三日,鑑了自己的真心。」
「是我了悟得太晚。」
「這一次,換我陪在你身邊,五年,十年都好......」
他輕聲,像是忍著剖心的痛,喘息:「桑白,我不再是你觸摸不到的佛子,以後世間萬般劫難有我陪著你。」
我朝他微笑:「佛子大人,我已經找到了相伴的人。」
「他是個壞人,卻又是個隻對我好的人。」
「大人,我不喜歡一次次被拋下,再愛也不會愛了。」
不管陪在我身邊的人是誰。
都不會再是他。
世上最痛苦的是擁有過,又盡數徹底地失去。
亦如佛經中的壇城,最瑰麗之刻,化為塵埃。
在我轉身時。
他嗓音顫抖,失去了沉靜:「別走!桑白,我求你別走!」
「你不是說為我而來?」
「五年的時光,每一次你叫我名字,我都還記得。」
我歉意地望向梵檀眉眼:
「抱歉,佛子大人,我都忘了。」
他想過很多可能。
唯獨沒有想過,人和人的緣分這麼淺。
為他跨越千年而來的人,會忘掉他。
梵檀靜靜站著,仿佛世間遠去,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冰雪融化,又從他的長睫間滾落。
世間大雪,他心中痛楚如火燎原,從心開始,到骨,到肉焚燒而盡。
我看著不忍心,將傘移到他的頭頂上。
「佛子大人......」我咬著唇遲疑,「雖然我知道你很喜歡蕭貴妃,但蕭家覆滅,算是天命,你還是不要為她求情了。」
這是我最後一點私心,不想看見歷史重演,他被剔除佛骨的悲劇。
他要是堅持為蕭姝求情,也和我沒有關系。
25
見過梵檀的那一晚。
我用晚膳時頻頻走神。
周道塵狐狸般撩人的眼尾一抬,給我送上一杯,剛釀好,尚溫的綠蟻酒。
「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我扯了扯唇角:「沒什麼。」
又湊過去,把手伸進他寬大的官服衣袖裡取暖。
「你能不能,不去剔梵檀的佛骨。」
史書上隻寫了周道塵是個酷吏,一刀刀剜出佛骨,被罵了一千年,連他的結局,書上也沒寫。
周道塵給我剝剛烤好的紅薯:「你心疼他?」
「不是!」
周道塵很喜歡喂我吃東西,漂亮的一雙桃花眸懶洋洋的。
我就著他的指尖,咬了一口軟糯的紅薯。
「主要是怕你遭天譴。」
歷史上這些酷吏,兔死狗烹,都沒有好下場。
他淡然說了一句:「我不會。」
我故意咬了一下他的手指:「不許生氣!我是想你長命百歲,陪我到老。」
周道塵笑了起來,就連唇邊的兩個小梨渦也跟著綻開。
「嗯,我不會剔他的佛骨。」
「皇上若有令,我讓其他人去剔。」
「......」
再見梵檀,他手中捧著青瓷的骨灰壇。
裡面裝著蕭姝的骨灰。
蕭家被誅盡後,蕭貴妃在牢獄中自裁了。
這一次,梵檀沒有為她求情。
他抱著她的骨灰壇,走在白雪覆蓋的蒼茫大地上,沒有前路,沒有歸途。
「佛子大人......」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他靜靜道:「桑白,叫我梵檀。」
我輕輕喚了他一聲梵檀。
清冷的眸,一下子就漲紅了眼。
「蕭妃知道你為她這麼難過,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開心。」
「我不是為她難過。」
他半垂的眼眸,看了我一會。
南北阡陌的寒風,吹開他純白的袈裟,像一隻纖瘦欲飛的孤鶴。
梵檀慢慢抬起手,握著那串血菩提的佛珠,在我頭頂轉了三圈,為我加持祈福。
「願桑白,此生圓滿,與所愛之人......相攜至老,永不分離。」
他的țūₘ淚,墜入雪中,消失無蹤。
番外:
1
歷史上的齊北朝,隻存在了短短的一百多年。
蕭家盡滅後,皇上收回了兵權,卻寵信宦官佞臣。
風起,天下還是亂了。
周道塵把玩著手中,用血開刃的短刀,桃花眸凝血一片,恣意癲狂:
「阿桑,願不願意陪我賭一次?」
「以身入局,成敗在天。」
「成為王,敗成骨。」
周道塵深得帝王寵信,出入深宮,不必卸甲,手握禁軍兵權。
內殿,層層疊疊的帷帳後。
他一刀利落斬斷帝王ṭũ̂₋脖子,血濺了一地。
跟在周道塵身邊久了,我膽子也練出不少。
「你瘋了!」
「我沒有。」周道塵淡定轉身,蹭去我手背上濺到的血跡。
「阿桑,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周琰。」
「我娘是辛者庫中的賤奴,被這個男人酒醉後強迫,生下我後,怕被皇後發現責罰,將我送給了閹人,做義子。」
周道塵桃花眸凝結如碧,一片透不進光的漆黑。
「阿桑你來自千年之後,熟讀歷史,應該知道在閹人手裡,那些義子,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聰明的是刀,美貌的是娈寵。」
「我早就想殺盡他們所、有、人!」
周琰......這個名字,是下一個朝代,大周的開國皇帝。
他怎麼不早說。
這把是天胡開局!
「阿桑?」他以為我被嚇壞了, 又叫了我兩聲。
「你怕了?」桃花眸中閃過猶豫。
「怕什麼?你贏定了!」
「......」
六年招兵買馬,徵戰天下,擴大版圖,我跟著周琰,重新走回齊北舊日的皇宮。
這一次,他是皇, 我是後。
封後那一天。
我越過紅色的宮牆,依稀看見熙熙攘攘人群中, 那抹純淨的白色。
他望著我的方向, 雙手合十,拜了三拜, 是離別亦是祝福。
我捂住心口,什麼也沒記起, 還是隱隱疼了起來。
記憶遺忘了,身體還記得。
就像我肩膀上的那道疤。
不記得它為誰留下,碰到它的時候, 還會疼得鑽心。
周道塵從背後捂住我的眼睛。
將我帶到無人的宮殿。
為我戴上綴滿花鈿的龍鳳冠。
沒有睜開眼時, 他吻上我的唇,灼熱的氣息佔去所有感官。
「阿桑, 天下既定,我們也該要個孩子了。」
2
梵檀圓寂的消息傳來。
我手中捧著的官窯茶盞還是晃了一下。
幾滴溫熱的茶水, 濺落在手背,被我不著痕跡拂去。
「江南水災, 佛子救出了不少人。」
「最後救出一個孩子後, 佛子見天災慘烈, 百姓流離, 帶著泥沙袋子, 跳入湍急水中,填補缺口, 以身補漏,再也沒上來。」
「派了好幾撥人,水太急了, 沒能撈出佛子的......」
屍骨無存。
我揮退了宮人,靜靜坐在槅窗下。
一時分不清, 千刀萬剐,還是屍骨無存的結局,哪個對他來說,更好一些。
這些年, 我慢慢記起一些深刻的事情。
記起為他跪了一千層長階。
為他求了護身符。
為他祈求神佛,改變他早死,悽苦的命運。
冥冥之中, 神明指尖落下的棋子, 我跨越了千年時光,也沒辦法更改。
因為江南水災,這段日子,周琰很晚才來陪我。
寂靜的黑夜中。
電流聲斷斷續續響起。
「宿主......」
「系統正在......滋滋滋......修復。」
我驚醒, 坐了起來。
一雙修長溫熱的手,從身後捂住我的耳朵,將我拽入他的懷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