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貴妃娘娘的性命,比她更重要。」
藥粉弄在肩頭傷疤上,我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在乎一個人,根本騙不了人,會忍不住用命去保護她!
回憶起獵場上的那一幕,哪怕我決定離開,心口還泛起酸楚。
不過也沒關系了。
離開這個時代,我也會徹底忘掉他吧?
7
我從袖子裡拿出最後一樣,屬於梵檀的東西。
是一串血菩提的佛珠。
我剛被系統送入這個時代,從天而降,還穿著奇裝異服。
百姓們議論紛紛,報了官府,要把我抓去審問。
我東躲西藏,卻見到了蓮臺上,不染塵煙講經祈福的梵檀。
等到他準備回佛寺,我才出現在他面前。
「佛子大人,能不能救我一回?」
「我會報答你!」
梵檀什麼也沒說,讓我躲入了他的轎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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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輦不大,我和他緊緊挨在一起。
他冰涼,染著檀香的袈裟,拂過我的臉,就把我心底的小鹿勾得神魂顛倒。
離開的時候,梵檀將他手腕上的佛珠褪下送給我。
「這是我的信物。官府的人見到它,就不會為難你。」
「......」
我摩挲著手中溫潤的佛珠,再多的留戀,也該斬斷了。
離開的前一天,我找到了梵檀。
把這串曾經寸步不離戴在身上的佛珠,遞到了他的面前。
我本想一起鎖入箱子裡,但這串佛珠,據說是他師父傳給他的遺物。
想了想,還是親自還給他的好。
「這串佛珠太貴重了,我已經用不上了,還是還給你。」
梵檀正在入定,聞言,他倏忽睜開清冷深沉的眸子。
「你不要了?」他聲音似乎急促了一分。
我覺得應是自己聽錯了。
笑著點頭:「是呀,你師父傳給你的佛珠,我一直戴著也不合適。」
「等你以後遇到更重要的人,再交給她吧。」
這是我最後一次,向他道別。
系統說過,不要留下遺憾。
我以為他會對我說什麼,哪怕問一句。
他一句話也沒問,冷淡頷首之後,從我手中接過了佛珠。
史書上記載他身懷佛骨,天生是要入佛的。
我最後細看了一眼梵檀清寒如刀刻的眉眼,他還真像是坐在蓮臺上的活佛,沒有七情六欲。
這樣也好。
離開之後,我會忘了他,他也會忘了我。
8
系統送我離開的最後一天,皇宮中突然來了人,宣我和梵檀入宮面聖。
進入正殿的路上,我突然崴了腳。
宮人讓我在御花園中休息,他們去找轎子。
我安靜地坐在花影後面。
見到了久違的蕭貴妃,她除了那一次偷偷跑出宮,被梵檀訓斥後,就再也沒敢出過宮。
她穿著華美的宮裝,帶著宮婢怏怏不快地賞花。
清理幹淨周圍的人後,蕭姝撫摸著花枝開口:
「不知還要再過多久,才能見到梵檀一面。」
「他馬上就要還俗娶妻了......那我還有什麼理由再去見他?」
蕭貴妃慘淡地擠出笑:
「有時候,本宮自私地希望他一輩子都是佛門弟子,青燈古佛。他不屬於我,也不會屬於其他任何女子。」
宮婢大概是她的心腹,安慰她:「梵檀佛子為何會還俗,為何會娶那個女子,娘娘心中不是很清楚?」
「他都是為了娘娘您啊!」
「宮宴上有人故意設計陷害娘娘,佛子得知後,特意換了酒杯,喝了那杯有問題的酒水。」
「奴婢制造了娘娘和他獨處的機會,他卻寧可咬破自己舌頭,也不碰娘娘一下,用娘娘千金之軀解毒,硬是將娘娘送回宮殿,確認娘娘無虞後才離開。」
「那個恬不知恥,跟在梵檀佛子身邊五年,糾纏不清的女子,也隻是他的一味解藥,娘娘何必在意她的存在?」
「佛子若是對她有意,也不會讓她跟在身邊五年,發生那種事後,才施舍地娶她。」
我抬起冰冷的手,搓了搓自己僵硬發麻的面龐。
心裡清楚自己隻是梵檀的一味「解藥」,和親耳聽到別人嘴裡這麼輕蔑Ţū₈地說出來,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受。
他舍不得玷汙弄髒了白月光,讓她在後宮中面對流言蜚語,才選擇了我。
我拖著扭傷的腳,跟著梵檀,渾渾噩噩來到大殿上。
皇上威儀含笑開口:「你身為出家人,舍棄生死,救護朕的愛妃有功。」
「聽聞你為了一個叫桑白的女子破了戒,朕允許你還俗,還為你和那個女子賜婚!」
這是天大的殊榮,猶如驚雷,在大殿上炸開。
跪在我前面的梵檀,不可置信抬起臉,猛然繃緊袈裟下的身體。
其實,梵檀也不用這麼為難。
我馬上就要離開了,不會再糾纏,也不會嫁給他。
「還請皇上收回成命,婚事作罷。」我頂著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站起身,「民女不想嫁他。」
「民女不屬於這裡,很快就會離開..ťü⁺....」
梵檀臉上的清冷,像是摔碎的寒玉,一寸寸碎裂。
他雙眸震驚無比,眼尾隱隱泛紅地看向我。
「桑白,你說什麼?」
9
「你要去哪?」
梵檀臉色煞白,如遭雷劈一般。
像是碎開的玉佛,窺見了裡面的驚惶。
他捏住我的手腕,指尖發白,捏得我生疼。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
宮殿外的宮婢,著急闖入:
「皇上,貴妃娘娘走到宮殿門口,突然暈過去了。」
她不想皇上賜婚。
很巧,我也不想嫁給梵檀。
就還給她好了。
皇上心急如焚,率先走出了宮殿,去看貴妃。
其他人也跟著皇上離開。
一下子,大殿空了。
隻剩下我和眼尾泛紅,握著我的手腕,不肯松開的梵檀。
如果他早一點挽留我......
我笑著去看他,纏著佛珠的手腕:
「貴妃暈了,你不去看看嗎?」
每一次看著他丟下我奔向蕭姝的背影,實在太累了。
梵檀清冷的容顏緊繃,他垂下眸光,露出慌亂和脆弱。
「桑白以後不會了!」
「我毀了你的清白,理當對你負責!聖上的賜婚,我會接下......」
「還像當初說好的那樣,我還俗娶你!」
我輕笑著,帶著幾分諷刺打斷:
「佛子不忍心弄髒了貴妃,才選擇我。」
「我隻是一味『解藥』而已,不用佛子放在心上。」
梵檀臉色更加慘白,仿若一根利刺戳中了他的心。
他聲音微顫,急切叫我:
「桑白,不是這樣的!」
宮殿外傳來眾人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太好了,貴妃娘娘醒了。」
從皇上懷中醒來的蕭姝,卻下意識,虛弱地一聲聲叫著梵檀的名字。
梵檀的身體,霎時緊繃,不敢回頭。
大殿之外,圍在貴妃身邊的眾人也大氣不敢喘。
蕭貴妃身邊的宮婢,跪了下來:
「皇上,娘娘最近時常會無緣無故暈倒,查不出病因。」
「最近後宮之中,有邪祟作亂的傳聞,不少宮人都撞見了......」
「梵檀佛子,佛法精湛,修為高深,娘娘才想請他入宮,驅一驅邪氣。」
醒來的蕭貴妃,依偎在皇帝懷中,眸光卻望著梵檀所在的方向。
「皇上正是如此,臣妾近來身體越來越虛弱。」
「聽聞皇上,要給佛子賜婚,臣妾就想趁機找佛子,來宮中驅邪,誰知剛到宮殿門口又暈倒了。」
別人也許聽不出來。
可我聽得很清楚,蕭貴妃把「賜婚」兩個字咬得很重。
凝固的氣氛,終於消散。
皇上心疼自己的愛妃,答應她,讓梵檀去她宮中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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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離開。
梵檀更緊地握住我的手。
聲音低啞懇求:「桑白別走,等我一會,我很快就出來。」
我等在蕭貴妃的宮殿外。
梵檀在裡面為她驅邪。
誰都知道,驅邪隻是一個幌子。
她隻是想見到梵檀,不想把他讓給別人。
梵檀心若琉璃,他明白,卻還是縱容了。
蕭姝站在宮殿深處,眼睛一眨不眨地,隻望著他。
他們中間,容不下多餘的人。
所以,我該走了......
我最後回眸看了一眼,持著佛珠,閉眸誦經的梵檀。
身上袈裟泛起比雪更純白的光,恍若遙不可及的神祇。
蕭貴妃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突然間,燃燒的塔香朝著她倒去。
誦經的梵檀,在塔香倒下的一瞬間,睜開了眼睛。
他驟然變了臉色,立刻撲上去,將蕭姝抱在懷裡,自己用身體擋住了塔香。
「婼婼,沒事吧?」
「塔香這麼高,誰讓你過來的?」他聲音又冷又兇,還是藏不住心疼。
下意識的反應,是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他在乎蕭姝。
比他的命還重要。
我自嘲一笑,準備移開目光時,看見了從蕭妃懷中掉出的護身符。
心頓時沉下,耳朵嗡嗡作響。
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那是我磕滿了一千個長階,一步一叩首,最後磕到額頭腫成了壽星公公。
從天明,走到了黃昏,才到了佛廟裡面,跪在如來佛像面前,為梵檀閉上眼睛,虔誠地祈禱。
「漫天諸佛,你們一定要保佑梵檀。保佑他不會像史書記載那樣......英年早逝,死得那麼悽慘。」
「我跨越千年而來,跪在你們面前,隻為給他求一個善終!」
橘色的夕陽,穿過綿延黃色的寺廟院牆,照在我的身上。
仿佛這一刻,宿命形成了閉環。
我跨過漫漫的千年時光。
隻為了佛鈴聲響,這一刻的叩首。
為他求來護身符,為他求遍神佛,改變未來的命運結局。
已經決定離開,已經決定好放下。
可是,看到蕭姝懷中掉出的那枚護身符,我還是忍不住眼眶滾燙,失去了所有理智。
他可以不要,不珍惜!
但不該將我辛苦求來的東西,轉手送給別人!
我像個瘋子,衝到了蕭貴妃的面前,掰開她的手指,搶回了這枚護身符。
蕭貴妃被我推得摔倒在地。
不止是她變了臉色,就連她身邊的梵檀也在錯愕之後,沉下了臉。
「桑白,你在做什麼?」他冰冷質問。
我攥緊手裡的護身符,不爭氣地流下眼淚。
「我的東西,我拿回來有什麼問題?」
「我眼巴巴跟在你身邊五年,你厭煩我,可以早點告訴我,趕我走......」
「為什麼要把我的一片真心,轉送給別人?」
我哭到哽咽,在所有人冷冰冰的眼神裡,像個無理取鬧,亂發脾氣的瘋子。
「她比我重要!我一直都知道啊!」
「所以你推開我,去救了她,連我肩膀上受了好重的傷,你也一直看不到。」
「我跪了好久,求了神佛,求他們為你......」改變結局。
我聲音哽咽。
「早知道,我不會讓系統,送我來到這個陌生又遙遠的朝代......就為了和你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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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妃由身邊的宮婢,攙扶著站起身。
她眸光冷冷刺向我:
「桑姑娘,莫不是瘋了?在胡言亂語什麼?」
「什麼系統,什麼朝代?」
她柔唇一勾,威儀道:「在後宮中散播怪力亂神,蠱惑人心的話,是會受罰的!」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無所謂笑了笑。
我馬上就要回家了。
還會在乎受罰嗎?
站在我身邊的白色袈裟終於動了,他卻走到了蕭姝的身邊,檢查她有沒有被我推傷。
眼底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灼熱,又蔓延開。
梵檀看向我,清冷的眸子暗含壓迫。
疏冷的嗓音,更加冰冷。
如同冰針刺在我身上。
「桑白,是你有錯在先,不該以下犯上,對貴妃娘娘無禮。」
他加重語氣:
「桑白,向貴妃道歉賠禮。」
我固執地站著,一動也不肯動。
梵檀皺眉,嘆了一口氣:「為什麼要去搶貴妃娘娘的護身符?」
「那是我求來,送給她的。」
我怔了許久,眼睛沒有焦距,望著梵檀的方向。
手中的護身符掉落。
被梵檀撿起,清理幹淨後,他重新開光,送還給了蕭貴妃。
蕭貴妃看了我一眼,揶揄笑了起來:「原來是桑姑娘弄錯了,以為本宮拿了她的護身符。」
「大國寺,有一千層臺階,又長又陡,想要求一個護身符確實不容易,需要祈福的人有很大的恆心和毅力。」
「但這枚護身符,是梵檀佛子特意為本宮求來的,還是個冬月,他踩著未融化的冰雪上去,長跪在佛殿中。佛子為了本宮平安康健,費了一番苦心。所以這枚護身符,本宮日夜戴在身上,戴了也有五年之久,桑姑娘不要弄錯了。」
五年啊......
我苦澀地回味。
我也陪了他五年,什麼也沒得到。
梵檀注視著我:「你想要,下次我去為你求一個。」
我平靜搖頭:「不要了,我不想要了。」
梵檀抬起手,動作生疏地想幫我擦去眼淚,被我躲開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收回後攥緊:
「桑白,我親手幫你做一個?」
「不必了,佛子,求來的東西......我不需要施舍。」
我馬上離開,這些東西也帶不走。
轉身離開宮殿,梵檀立即追了上來,袈裟一晃,他擋在我面前:「我先送你回去。」
話音落下同時,蕭姝身邊的宮女追了上來。
「佛子,娘娘覺得心慌害怕,需要您陪在身邊。」
「她想聽您講經。」
梵檀安靜地立在我面前。
為了我的婚事,他自從破戒後,就開始蓄發。
風吹開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他專注的眉眼。
何時起他眼底的堅冰融化,化為了清澈的溫柔。
能倒映出我的影子......
我在心底說,桑白別再被他騙了,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