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最終,也沒有把那句「沒關系」說出口。
「傅禎,餘生要平安快樂。」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
我轉身,賣力地邁開步子,努力向前走,身子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身後風雪呼嘯,聲音漸遠。
也不知道,是風聲,還是傅禎的哭聲。
江言周穿著駝色大衣,雙手插兜站在昏黃的路燈下。
依稀能看見他清峻的眉眼,和專注的視線。
我走近了。
他像什麼都沒發現一樣,問,「看到什麼了?」
我拍到帽檐上的積雪,抬頭,眼睛有些紅,「江醫生。」
「嗯?」
「謝謝。」
12
幾天後,我在娛樂版塊的新聞上看到了傅禎的身影。
他瘦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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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採訪,他將自己做過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媒體。
是他強迫我,那支錄音,也是他引導我說的。
同時,他還曬出了一張協議書。
籤字人是他與張筱禾。
兩年的訂婚期,到期和平分手,合作共贏。
兩人本也沒打算結婚。
那天晚上,是協議書裡原本寫的,開發布會,宣布解除婚約的日子。
這件事無疑對傅禎的公司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多年積攢的名聲和地位一落千丈。
後來的日子,張衡曾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他說:「對不起,唐嘉,我欠你一個解釋。」
他說他識人不清。
張筱禾動了私念,曝光了我的事情。
當初那些債主,曾經勒索我 50 萬,後來我被傅禎帶去了私人醫院,他們聯系不上,轉頭以兩倍的價格,賣給了張筱禾。
他還說,很擔心傅禎的工作狀態,問我能不能回去。
我還是同樣的答案。
該說的我都說了,剩下的,我無能為力。
?
三個月後,我病情穩定,就要出院了。
暖洋洋的日光在身上鋪陳,窗外春暖花開。
熟悉的消毒水味兒又傳來。
我知道是江言周來了。
「有吃的嗎?我忙了一天,賞我一口。」
他太忙了,最近總是在我這裡覓食。
我揭開羊毛圍巾,露出捂得熱氣騰騰的豆沙小面包。
江言周毫不客氣地拿過去,撕開外包裝,大快朵頤。
我就這麼盯著,直到他好笑地問:「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你……很好養活。」
江言周吃完,「你有沒有考慮在這裡定居?」
「為什麼這麼問?」
「是這樣的,我有間公寓,正在出租……」
我思考了片刻,「你是不是很缺錢啊?」
因為他看起來的確很真誠。
「我現在沒什麼收入,所以可能沒法負擔昂貴的租金。」
「我很便宜的。」江言周一本正經地說瞎話,「沒有鄰居,我一個人害怕。」
我眨了眨眼,他看起來在套路人,但是不太確定。
出院那天,一縷春風吹得人心頭歡暢。
我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過馬路的時候,忘記看紅綠燈,被江言周拽著後脖領,無情地拖回去。
猝不及防地撞進他懷裡。
他牽住我,沒放手。
「你……」
「嗯,追你。」
他聲音很輕,很隨意,唇角微微挑起,像是說了句今天天氣很好之類的話。
砰砰……
遠處的小孩搖著玩具鼓,咿呀玩鬧。
怦怦……
是我心髒的跳動。
我聲線不穩,卻仍然勇敢地抬起頭,看著江言周:「我愛了一個人很多很多年,我不確定……」
風吹亂了江言周的頭發,他眼神溫柔,「唐小姐,我也愛了一個人很多很多年,給個機會。」
那一刻,我眼眶有些湿潤。
「我……很不好的,我得過病,身體也——」
「唐小姐,你曾經說過,你希望所有人都開心快樂,包括你自己。」江言周眨眨眼,「我希望你願望成真。」
微風吹來。
日光闖過樹梢,落在他眉梢。 ?
曾經我以為遙不可及的春天,不知何時,已花開遍野,春色正濃。
13(傅禎視角)
第二年的冬天,張筱禾的公司宣布破產。
當初那些欺負過唐嘉的人也被傅禎送進去了。
歷經幾次危機,傅禎的公司終於起死回生。
這天,傅禎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了很久。
窗外大雪飄揚,樓下的車燈連綿成片。
這已經是他連續工作半個月後了,恍如隔世。
他突然記起,一年前的這一天,也下了雪。
唐嘉出現在同學聚會上。
看到他帶著張筱禾出現的那一刻,眼睛裡充滿了錯愕和慌亂。
後來的他,無數次夢見當時那個場景。
也曾無數次在夢裡做出改變。
他提前解除了婚約,在經理給她下迷藥時,報了警。
沒有逼她喝酒,也沒有對她說過重話。
他就像唐嘉預想的那樣,迎來一場體面的重逢。
唐嘉回來了,在深夜縮在他懷裡,跟他說當年的遭遇,委屈得直掉眼淚。
傅禎抱著她,親吻,安撫,跟她求婚。
後來,他們有一個家。
他和唐嘉拍了婚紗照。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漂亮,五指跟他交握在一起。
每次夢醒,他孤零零躺在床上,聽著鍾擺滴答滴答向前走的聲音。
他才會意識到,時間在向前走,唐嘉卻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餘生裡。
她徹徹底底離開了。
南城的那個雪夜,唐嘉祝他餘生平安快樂,眼神真誠又坦然。
她說她不回來了。
她為沒有一次體面的重逢,而感到難過。
她說話時,眼睛是紅的。
因為他傷害了她,所以她決定離開。
沒有責備的話語,惱恨地埋怨,那句餘生平安快樂,像一把溫柔的刀,深深扎進他的心口,帶來永遠無法消磨的隱痛。
由於長期不規律作息,他患上了胃病。
發作起來,疼得要命。
這一晚,他再次從夢中醒來,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一彎冷月。
依稀記得,唐嘉陪他看月亮,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突然很想唐嘉,第二天訂了去南城的機票。
時隔一年,再次踏足這個地方,依然是同樣的天氣。
風大雪重。
路上行人匆匆。
傅禎尋著地址,找到了一處公寓。
天色將晚,二層的住戶卻沒有亮起燈。
傅禎就站在一個角落裡等。
半個小時後,唐嘉的聲音傳來,溫柔又認真:「那家的番茄牛腩不好吃,下次你買一些牛腩,我給你做。小秋也喜歡,喊她來吃。」
傅禎下意識望過去,那道熟悉的身影驀地撞進他的視線裡。
她戴著小白帽子,也許是小粉帽,小灰帽。
反正被雪一蓋,隻剩下白色。
身子豐腴了一些,走在雪地裡,再也不會東倒西歪。
旁邊,是一道高挑的身影,戴著眼鏡,總是溫柔地注視著她。
他微微一抬眼,視線落在傅禎身上,突然不動了。
兩個男人隔著風雪,誰都沒有說話。
「喂,江言周,我說話你聽見了嗎?」
還是熟悉的語氣,隻是卻是對另一個說了。
江言周收回視線,「聽見了,你要做番茄牛腩,可是上次你把鍋燒煳了,我還沒有買鍋。」
唐嘉沮喪地耷拉著頭,「哦,對不起。」
江言周拍拍她頭頂的帽子,像在拍一個可可愛愛的大白熊,「你先回家,兒子還沒喂呢。」
「你去哪?」
「買鍋。」
「牛腩呢?」
「一起買。」
「這麼急?」
「嗯,今晚就要吃。」
唐嘉一溜小跑,進了樓道。
江言周這才望過來。
傅禎無話可說,就先說了句,「恭喜。」
江言周笑了笑,「謝謝。」
其實他知道傅禎誤會了。
兒子,是他和唐嘉養的貓。
但是江言周並不想解釋,去年他把唐嘉帶下來堆雪人的時候,曾經給過他機會。
不論怎麼說,唐嘉和他都已經結束了。
應該各自安好。
「她的病情——」
「穩定。」江言周很直接,「她性子很好,也不愛生氣,是個很好的姑娘。」
傅禎知道,她過得很好。
因為他知道唐嘉開心起來是什麼樣。
江言周視線透過眼鏡片,帶著銳利的審視,「傅先生,你跟她認識多少年了?」
「十四年整。」
「你比我了解她,生日快到了,我想送她生日禮物。」
「零食,膨化食品最好,不喜歡巧克力。」
傅禎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江言周公事公辦地點點頭,「謝謝。」
十四年整。
你比我了解她。
這些話,是江言周對他表露的不滿。
倘若了解,為什麼會對唐嘉恨之入骨。
為什麼在後來的日子裡,讓她受盡折磨。
「傅禎?」
一道清澈的聲音穿透了風雪。
傅禎豁然側頭,望過去。
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就這麼猝不及防闖進視野裡。
就連笑起來的弧度,都跟記憶裡,一模一樣。
唐嘉撐著傘,懷裡還抱著一把,錯愕地瞪大了眼。
「你怎麼來了?」
傅禎心一疼,在她的眼睛裡看見了清澈和坦然。
她已經放下了。
他沉默了片刻,說:「談生意,路過,遇見江先生,就聊上幾句。」
路過……小區嗎?
唐嘉有些疑惑。
江言周問:「你怎麼又下來了?」
唐嘉想起什麼,把傘遞過去,「我看雪下太大,怕你感冒,下來送傘。」
她跟江言周說話時, 嘴角微微上揚, 眼神溫暖。
這一幕刺痛了傅禎的眼。
「要不要來家裡坐坐?」江言周客氣地問。
傅禎笑笑, 「不了,晚上的飛機,趕時間。」
唐嘉裹緊了外套, 突然想起什麼,「你等等我。」
說完轉身跑進了樓裡。
江言周面無表情, 也跟著上去了。
傅禎在樓下等了一會兒, 雪越來越大。
天灰蒙蒙的, 壓得人心頭發悶。
胃又開始疼了。
張衡打來電話,「哥……」
他欲言又止。
「你的檢查報告出來了,胃癌。」
傅禎站著沒動,也不知道是聽見還是沒聽見,仰頭看著渺茫的大雪,嗯了聲,「知道了。」
然後掛掉了電話。
他像個沒事人,繼續等,眼神始終看著樓道門口。
一束溫暖的光從裡面探出來,落在雪地上, 照成一個梯形。
過了會兒, 是唐嘉獨自下來的。
江言周把她裹成了個行動不便的棉球。
她揣著一個紅色的小盒子,吃力地走過來, 遞給傅禎。
「我自己烤的小餅幹, 你拿著路上吃吧。」
傅禎接過,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 唐嘉就喜歡烤。
無非是,我拜金,受不了苦,押錯了人,滿盤皆輸。
「(傅」失敗品全進了他的肚子。
她在廚藝上,實在沒什麼天分。
傅禎還說,以後家裡的廚房, 唐嘉禁止出入。
一眨眼,也能做得有模有樣了。
唐嘉十分真誠地說:「謝謝你給我們捐款。」
傅禎知道,她們組織在幫助一些有心理疾病,生活困難的人群。
所以每個月都會捐。
自己則留很少的一部分作為生活費。
傅禎說了句:「不客氣。」
然後盯著她的臉, 「天冷,你回去吧,我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
唐嘉笑了笑,「怎麼會呢,以後頒獎, 還得請你。」
傅禎喉嚨發堵, 沒說話。
她轉身,雪地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 即將進門的前一刻, 她回頭, 喊了他一聲,「傅禎。」
傅禎即刻抬頭望去,一顆心驟然活了。
他等著她說點什麼。
隻見唐嘉對著他笑了笑, 「新年快樂。」
一句很平常的新年祝福。
連健康快樂都沒有了。
傅禎的心重歸於寂靜,他站在冰冷的風裡,回道:「新年快樂。」
(全文完)
備案號:YXXBR0dPpDMm1Kh4R4araH8y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