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那天，醫生們搶救了很久，還是沒把繼母搶救過來。

男人遵照繼母之前的話，偷偷把她的屍體拉回了家，想連夜埋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這是繼母最後的願望。

她這人迷信得厲害，生前就總說，火葬會讓人灰飛煙滅，她隻接受土葬。

不過——

也是那晚，我把所有能舉報的電話都打了一遍。

男人喜提刑拘，繼母的屍體也被連夜送往了火葬場。

我沒法再向死人復仇。

但我可以讓她永不安息。

17

三年後。

我正式畢業，特地去了一個離出生地兩千多公裡的地方工作。

遠離了讓人惡心的家庭，我的世界也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極偶爾的時候，我也會想起在異世的事情。

每當這時，我下班第一件事，就是衝去超市買柚子葉，然後將全身上下都狠掃一遍，去去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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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許多苦後，我的生活好像終於步入了正軌。

……

這天，公司裡流感病毒泛濫，我也不幸中招。

想著自己抵抗力還不錯，我沒去醫院，隻是請了假回家休息。

房間裡暖洋洋的，我正閉目養神，恍惚間覺得身下的床好像沙子一樣塌陷起來。

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剛想翻個身，巨大的失重感卻驟然襲來。

我就像被龍卷風裹挾著的樹葉一樣，被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大力拖拽著下陷……

最終，一頭摔在了堅硬的木地ẗṻ⁶板上。

我正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時，餘光瞥見有人急匆匆地朝我跑來。

「漣兒！朕終於等到你了！」

下一秒，他徑直從我身體裡穿過。

「這是怎麼回事？」

我聽見他大吼。

地上立馬跪下一群人。

「皇上恕罪，以臣等目前的本領，隻能在皇後娘娘魂魄不穩時，將她短暫召來……」

我慢慢從過度眩暈的惡心感中緩了過來，環顧四周，終於明白自己這是來了哪裡。

又是這個鬼地方。

又是這些陰魂不散的人。

18

如果目光能殺人，那站在我面前的這些人一定千瘡百孔了。

「趕緊放我回去！」

我攥著拳頭，幾乎咬牙切齒。

駱聞璟見我說話，本來還有些激動，可對上我隻有憤怒的眼神後，他伸向我的手就那麼尷尬地頓在了半空中。

好半晌，他才試探著問我：

「漣兒，你不記得朕了嗎？是不是那邪祟對你做了什麼？要不你看看四周，再好好想想？」

「這是朕特地按你喜好布置的寢殿，朕當初答應過你，一定會封你為後，給你建一座最漂亮的宮殿。」

「這些都是我們最美好的回憶啊，你仔細想想，一定能想起來的。」

我看著駱聞璟因為自我感動而微微泛紅的眼睛，心裡隻有無窮無盡的反感。

這又是在做什麼？

當初說我身份低賤，封我做個小小的常在，已經是仁至義盡。

現在我好不容易忘了這段痛苦的回憶，他又千方百計把我找來，非要封我為後。

不會領兵打仗，馬後炮倒是挺在行！

可能是我眼裡的厭惡實在太不加掩飾了，駱聞璟隻跟我對視了幾秒，就燙到似的彈開視線。

「漣，Ŧű̂₈漣兒，是不是那邪祟抓走了你，又篡改了你的記憶？你到底怎麼了，你從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朕……」

我實在忍不了了，冷笑道：

「從來就沒有什麼邪祟，是我看見你就惡心，趕緊放我回去。」

19

駱聞璟目瞪口呆。

他像一個泥塑木雕的假人一樣，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朝身後揮手，生怕被臣子看了笑話。

「滾，都給朕滾出去！」

下面跪著的臣子們頭垂得更低，戰戰兢兢地回答：

「皇，皇上，臣等若是走了，這陣法維持不住，皇後娘娘也會消失……」

駱聞璟的怒火瞬間偃旗息鼓。

大殿裡有片刻沉默。

許久後，駱聞璟才重新看向我。

隻是那眼神，怎麼看，都沒了最開始的勝券在握。

他問我：「是不是邪祟在威脅你？你剛才說話是言不由衷的對嗎？你走時明明說愛朕……你知道就為了這句話，朕幾乎翻遍了天涯海角嗎？」

我看著他的指尖又一次從我掌心穿過，趕緊退後幾步，離他遠點，然後才諷刺道：

「言不由衷？我那時才是真的言不由衷，誰會愛一個自大狂妄，為了別的女人欺辱自己的人，我又沒有受虐傾向。」

「你撒謊！」駱聞璟大吼，「你若不愛朕，為何要一次次替朕擋傷？話可以騙人，但行為是騙不了人的，這還是你教朕的道理！」

「呵。」我冷笑，「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那些傷千倍萬倍地還你。」

我說完的瞬間，駱聞璟就像一個被抽掉了竹竿的稻草人般，身形肉眼可見地委頓下來。

他嘴裡喃喃了兩聲「你撒謊」，又像猛然想起什麼一樣，趕緊回頭問跪在地上的人：

「皇後此話，是真是假？」

一眾臣子的頭恨不得垂進地底。

「紅，紅燭未滅，確，確實為真……」

駱聞璟看了眼殿中央燃燒著的紅燭，腳底踉跄了兩下，扶著邊上的柱子才沒直接倒下。

大殿裡是更深的沉默。

半晌，他才慘笑出聲：

「是，是了，是朕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個聲音根本不是邪祟，它說的才是真的，撒謊的是你，義無反顧跳進井裡，要離開朕的也是你……」

「知道還不放我走？」我冷臉看他。

駱聞璟抬眸，眼眶紅了一圈。

「可若是朕想讓你留下來呢……」

他慢慢走向我，一邊走一邊輕聲道：

「朕那時看著你離開，心都要碎了，如果不是失去一次，朕永遠不會發現，朕最在乎的人一直是你。」

「朕不知道現在把這顆真心捧手相送，你是否還願意接受？」

「別說這些廢話了。」我翻了個白眼，「你要給就給方秋盈去吧，她最稀罕你這顆爛得流毒的心。」

大臣們聞言，抖如篩糠。

而駱聞璟則蹙起了眉心，他像是想起什麼厭惡至極的東西一樣，語速極快道：

「莫要再提那賤婦，她把朕騙慘了。」

20

我不知道駱聞璟出於什麼目的跟我說這些事情。

他根本不管我想不想聽，就在他自顧自地訴說著方秋盈對他的欺騙。

先是讓他感動無比的鹿腿——

實際上是方秋盈和僕從們烤著玩，嫌髒不肯吃，偶然看見了那時髒髒低賤的駱聞璟，便隨手丟在地上，賞給了他。

甚至將鹿腿丟過來的前一刻，方秋盈還在跟一群僕從嘲笑：

「這東西丟給咱們府上的狗，狗都不一定吃，但若是丟給某些人，哈哈——」

駱聞璟就這樣成了一堆人的笑料。

可他渾然不知，甚至在此後的若幹年裡，還在感念著方秋盈對他的好意。

後來駱聞璟登基，方秋盈入宮。

駱聞璟一直以為，她對自己有意。

可實際上，方秋盈隻是為了給被貶的四皇子傳遞消息。

她要助四皇子重新奪位。

可惜，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湿鞋。

某天她正通風報信時，被駱聞璟抓個正著。

「朕那時才知道，她竟從未對朕說過一句實話！」

「甚至早在入宮前，她就和老四暗中苟合了，侍寢那晚，她也是趁朕沒留神，刺破手指，塗抹在帕子上……」

「可憐朕堂堂皇帝，竟被她耍得團團轉。」

駱聞璟一個人陷在回憶的痛苦裡。

「朕早該發現的，那次撞見她衝你發火時，朕就該想到她沒那麼簡單，朕真後悔，當初竟為了這麼個賤婦冷落你。」

「不過朕現在已經把她打入冷宮了，你也別介意了好不好？」

「朕已經知道你不屬於這個世界了，但你能為了朕來一次，一定還可以再來第二次、第三次。」

「隻要你能回來，朕一定會好好待你，把你寵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你想想，不管你去到哪兒，肯定沒有在朕身邊當皇後尊貴快活，對不對？」

駱聞璟滔滔不絕地說完，就期待地看著我。

我掀了掀唇角。

他以為我要松口，神情略帶激動。

可我隻是在他最期待的時刻，狠狠「呸」了一聲。

「你算什麼東西？你以為我很稀罕當你的皇後嗎？」

駱聞璟的笑緩緩僵在臉上。

他機械地回頭，看了眼地上依舊在搖曳的紅燭，忽然有些崩潰。

他一腳踢飛蠟燭，大吼著打翻了手邊一切東西，又猛然揪起一個臣子的衣領，近乎歇斯底裡地喊道：

「你們找錯了！這不是漣兒，這不是！把那個愛朕的漣兒給找回來！」

臣子瑟縮著看他：「那，那先把這個娘娘送走？」

「不行！」

駱聞璟猛地將人甩在地上，逃一樣地奪門而出。

21

我被困住了。

不過看殿裡一群人冷汗直冒的煎熬模樣，我知道——

他們困不了我多久。

這些人顯然也心知肚明。

隻是對上我煩躁又厭惡的眼神，他們的神色也有種說不出的復雜。

尤其是為首那人，時不時朝我搖頭嘆氣。

某一刻，居然還苦口婆心地勸起我來：

「娘娘，就當是黃粱一夢，您給皇上留個念想不行嗎？他這幾年過得真的很苦，他一直沒放棄找您……」

「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唉，當初您跳進去的那口井，眾人下去尋找都無果，數九隆冬，皇上非要親自下去看才死心。」

「後來聽說普華寺的住持不一般，皇上親自去求見，可那老和尚修行久了，對俗世眾人一視同仁，就是皇上，也得拜滿百層石階才能見他一面，堂堂九五之尊竟也真的照做了。」

「就連那天池水，說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皇上也不計代價地找來了。」

「還有那些古籍裡的陣啊符啊，但凡能試的，皇上全都試了一遍。」

「您以為我們這些三教九流是如何被聚到一起的？」

「娘娘，若論誠心，在見您這件事上，皇上的所作所為，說是一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不為過了。」

「關我屁事？」我越聽越煩，「你們這群綁架犯，跪舔他還舔上癮了？」

我毫不客氣，那人一噎，隻得悻悻不再言語。

22

傍晚時，駱聞璟又來了。

他拿著一個匣子，在我面前打開，裡面是一根血淋淋的銀針。

他也不看我的表情，隻是自顧自解釋：

「朕想了又想，皆因方秋盈那賤婦撒謊，才害得朕一直冤枉你，我們本該有那麼多好時光，都因她的阻撓荒廢了。」

「所以，朕便縫了她的嘴。」

我隻覺得荒謬、可笑。

「話是她說的，可偏聽偏信的不是你嗎？你為何不割自己的耳朵？」

「朕割了你就會留下嗎？」

「當然不會。」

「是啊……」駱聞璟苦笑，「因為她的挑撥，你對朕失望至極了，現在也不敢輕易相信朕的真心了。」

我隻覺得煩得厲害。

「這跟方秋盈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對你不存在失望這回事，因為我從來就沒對你有過希望。」

我不耐煩地說完，忽然發現自己說話時好像沒有任何阻礙了。

我愣了愣，趕緊試探著說出真相：

「我來這個世界是因為我繼母成了系統，還強行綁定我為宿主，我為了活命，隻能順從地完成她布置的任務，而那些任務就是保護你，你明白嗎？」

「我從來就不在乎你，更不會對你感到失望！」

我不知道駱聞璟能否聽懂，但我實在厭惡他自作多情，強行加戲。

不過好在，他似乎捕捉到了重點。

「所以，你的意思是——連對朕的好，都是你迫不得已？」

「當然。」我斬釘截鐵。

駱聞璟下意識地往後看，那裡是一截重新點燃的蠟燭。

紅燭未熄，話皆為真。

他有些絕望地閉上眼。

「為何會這樣……你好狠的心啊江漣，你這樣說，讓朕往後怎麼辦……」

邊上這時有人怯怯提醒：

「皇上，時辰到了，皇後娘娘可能要走了……」

駱聞璟這才深吸一口氣，猛然放下擋住眼睛的手。

雙目猩紅，恍若滴血。

「紅燭隻能判斷當下的真假，朕更願意相信，是這些年發生的事情改變了你的想法，讓你負氣說出這些話。」

「你不可能沒有愛過朕，更不可能被迫地一次次救朕。」

「江漣，朕很後悔沒有早點珍惜你，不管你信不信，從你走後，朕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這或許就跟吃飯、就寢一樣，明明很重要，但在擁有時卻總是習以為常。」

「可人不能不吃飯，也不能不就寢，真被剝奪了這兩項權利，才會發現自己有多生不如死。」

「都已經成了刻進骨血裡的習慣，要如何剝離啊……」

我不聲不響。

反正要走了, 誰還跟討厭的人廢話。

駱聞璟又自顧自喃喃了幾句, 嗓音忽然變得有些哀求：

「江漣, 你再看朕一眼，你就沒什麼想對朕說的嗎？」

我想了想，依舊沒睜眼，隻是朝他擺擺手：

「求你別再找我，我現在隻是討厭你, 別讓我恨你。」

駱聞璟不再出聲。

隻是重新往下墜的剎那, 我似乎聽見了一聲極輕的哭泣。

……

23

回到現實世界後, 我立馬打車去醫院。

既然魂魄不穩的情況下才有可能被召過去，那我必須杜絕這種情況。

不但如此, 我還找了好幾位大師，再把求來的符篆貼滿了家裡的每個角落。

不知道是我格外重視身體健康了，還是貼的這些符確實有效果, 又或者是駱聞璟真的聽了我的話。

總之——

此後五年，我都沒再被強行扯過去。

這五年間，我還跟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發展成了戀人，後來又結了婚。

我們都很愛逛書店，常常趁著周末, 在那一坐就是一整天。

這天, 我們又趁著周末去闲逛。

我照常淘著新書，忽然有些奇怪地注意到, 整面嶄新的書牆裡，不知為何夾了一本破舊磨損的小冊子。

我抬手將小冊子抽了出來。

隨手翻開，裡面竟是一個皇帝的生平。

書中寫皇帝自小不受寵，長大後幸得一奇女子相助，才從一眾豺狼虎豹般的兄弟中突圍，成功登基。

可他登基後, 那奇女子卻不知去了哪裡。

但皇帝依舊封了她為皇後, 又替她建了一座全天下最華麗的宮殿。

他不許任何人進去，自己卻常常枯坐在裡面, 一坐就是一整夜。

後來，有朝臣為了討好皇帝, 送了許多跟那女子酷似的美人。

皇帝統統收下，逐漸荒廢朝政。

趁這機會，曾被他貶為庶人的四皇子到處招兵買馬，直接殺到了皇城腳下。

這四皇子也曾有個青梅, 隻不過入宮後被皇帝折磨死了。

為了替青梅報仇，四皇子用一根銀針，縫上了皇帝的眼睛和嘴巴。

又在皇帝怪異的呼聲裡，放了一把火, 燒幹了那座最漂亮的宮殿。

自那之後, 皇帝就不見了。

有人說火燒起來時他就瘋了，不顧一切地衝進去, 最終成了一捧焦土。

也有人說四皇子為了解氣, 把他關在地牢，每當想起青梅時，就進去割上一刀……

我正皺眉看著，丈夫忽然喊我。

我趕緊將冊子倒扣在桌子上。

但當我再回來時, 桌上空空如也。

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我的幻覺。

丈夫見我茫然，關切地問我怎麼了。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抿了抿唇，又搖了搖頭。

「沒什麼。」

今晚還是再去超市買點柚子葉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