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什麼辦法?」我笑了,「不如你代替她,以死贖罪,好不好?」
就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他退縮了。
我高高揚劍,玉痕劍發出一聲輕鳴,如同一陣風、一片落葉,輕而易舉地割開了半截手掌,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我堪堪止住劍,盯著蕭寂:「你瘋了!」
劍修最重要的就是手,他斷了手,還如何修劍?
蕭寂疼得龇牙咧嘴,寬厚的脊背罩著小師妹,哪怕身體因為害怕而不停顫抖,也沒有後退一步。
「師姐,我已經辜負了你,不能再辜負小師妹。」他苦澀道,「你要殺她,就先拿我祭劍吧!我曾答應過師父,我活著,她就不會死!」
我勃然大怒:「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知道師姐敢。」他抬起頭,衝我露出一個醜到極點的笑容:「師姐總說我孩子心性,我這輩子,總能幹成這麼一件事。哪怕是錯,我也會錯到底。」
「神經病!」我怒喝,「想死我就成全你!」
玉痕劍重重斬下,不再給他猶豫的機會。
而千鈞一發之際,蕭寂突然渾身僵直,林淡撲倒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這致命一劍。
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她的生機在迅速流失。
蕭寂驚慌失措地抱著她,摸著她的後背,絕望嘶吼:「我給你的金蟬小衣呢?你為什麼不穿!」
林淡嗆咳出一口血沫:「……那是你為師姐準備的……不適合我……」
她像是看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笑著摸了摸蕭寂滿臉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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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回想起一年前,少年得知她即將成為他的小師妹時,欣喜若狂的樣子。
「以後我就是你的二師兄了!你放心,我師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們同為女子,一定能好好相處。她雖然對我嚴格,但最是溫柔心軟,隻要你衝她撒一撒嬌……」
她知道,她最會撒嬌,隻要撒一撒嬌,她便能收獲好多好多的喜歡,可這些喜歡都如鏡中花、月中影,脆弱易逝。
……隻有一個人,哪怕看透了她的惡毒、自私、醜陋不堪,也依舊願意護著她。
……可她選錯了路,做錯了事。她現在,還會對她心軟嗎?
「……師姐,」林淡看著視線中那個模糊的身影,嬌聲道,「你下手真狠,我好疼呀。」
然而,直到最後,那人也沒有走過來。
林淡不甘心地閉上眼睛。
蕭寂,你這個蠢貨、騙子。
視線的盡頭,不是昔日溫暖的一家三口,也不是幽暗骯髒的魔窟,而是高高的天空,藍得那麼幹淨,仿佛連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去她娘的。
30.
我為小師妹收斂了遺骨。
番外:
玉如意死了,薛容帶回了她的金丹。
血淋淋的,入手尚且溫熱,捧著,像是一顆跳動的心。
薛容笑嘻嘻道:「小師妹不是經脈堵塞嗎?給她用了,說不定就好了。」
小師妹皺著眉,用扇子掩著臉,怯怯地看著這邊,說:「師姐好可憐。」
蕭寂嗤笑:「死了活該,小師妹,你也太善良了。她勾引大師兄,還屢次排擠你,不過好歹還有顆金丹,也算物盡其用了。」
小師妹眨眨眼,問我:「大師兄怎麼不說話?」
我看著手裡的金丹,努力忽略心底異樣的感受。
「太髒了,都是血。」我說。
師父挑了個良辰吉日,親自請丹修為師妹煉化這枚金丹。
金丹入爐時,滾了兩圈,像是主人心有不甘,還在拼命掙扎。
師父冷哼著關上了爐膛:「死了還不安分!」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心裡很擔憂。
我想,大概是怕金丹煉不合適,讓師妹吃壞了肚子。
師妹服下金丹後,竟然渾身出現了魔紋,躺在地上掙扎著滾了幾圈,爆體而亡了。
她的屍體裡爬出了密密麻麻的蠱蟲,那麼多,讓人懷疑這些蟲子平日裡是怎麼存在在她的身體裡的。
一把火燒了這些蠱蟲之後,我腦袋也跟著一輕,再看著師妹的身體,奇怪的是,心底沒有任何感受。
可蕭寂和師父卻如喪考妣,但他們也沒傷心太久,因為一年後,兩人的身體裡接連爬出了源源不斷的蠱蟲。
因為太多了,所以隻能像以前一樣,一把火燒了。
一下子沒了四個人,千手峰寂靜了很多,靜到我越發寒冷,哪怕裹著厚厚的披風,也無濟於事。
有一天丹藥空了,我去乾坤袋裡摸,卻摸了個空。
我去找薛容要,薛容卻笑嘻嘻地告訴我,以前,這些丹藥都是師姐換來的,既然我想要,就去地下找師姐好了。
我很憤怒,跟他打了一架。
我沒輸,因為打著打著,房子碎了。
他也沒贏,因為房子碎了之後,震出了一個密道。
密道裡,藏著一具女人的屍體。
描眉畫眼,手持長劍,栩栩若生。
隻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屍體的腹部被掏了一個大洞,裡面空空如也。
身為大師兄,我有權質問他,為何私自藏匿、侮辱屍體。
薛容歪著頭看著我,說:「因為她是我的,是我親手殺死的。」
我說,世界上沒有這樣的道理,師父仙逝,就該由大師姐定奪。
薛容問我:「大師姐是誰?」
我說,大師姐就是大師姐啊。
他又問:「那玉如意是誰?」
我皺眉,別跟我提那個瘋女人!
是她私自勾引了我,害得我無法與師姐兩情相悅,我恨死她了。
薛容指著女屍,說:「大師兄,你再看看,這是誰?」
我定睛一看,這是玉如意,也是大師姐,更是……我的愛人。
薛容笑了,笑得從未有過的暢快。
「師兄啊師兄,你瘋了!師姐居然會喜歡你這個瘋子,她也瘋了!」
是嗎,原來我瘋了嗎?
不,我沒瘋,我記得很清楚,不信你聽——
十歲那年,我上山求學,洞府隔壁住了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手裡攥著小木棍,嘿嘿哈哈吵個不停。
我體弱多病,得需靜養,可她珠圓玉潤長得可愛,像是觀音菩薩的座下童子,聰明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
我問,她從哪來。她說,從東土大唐來,往西天取經去。
我問,「你不是劍修嗎?」她說,「學劍救不了修仙人。」
我說,「你為什麼說話奇奇怪怪的。」她說,「姐的寂寞,你無法體會。」
我怒,「我明明比你大!」她說,「可我拜師比你早啊,你得叫我師姐。」
她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翡千山。」
因為我出生時就差點夭折,我娘抱著我,求了千座山,才求來了我的命。
「好名字。」她搖頭晃腦,「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小師弟,你會長命百歲的。」
我說,「是千山,不是千帆。」
「喔喔,」她說,「也有一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這句詩我聞所未聞,不過,讀起來好孤獨。
「還有下半句呢!下半句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還有一個老頭陪著你,翡千山,你不孤獨啊。」
她歪著頭看著我,突然小大人似的,牽起我的手。
「你叫我一聲師姐,以後我罩著你。十年、百年、千年,都不會讓你孤獨一人的。」
我乖乖叫她:「師姐。」
可後來我才知道,我不該叫的。
這一聲師姐,像是一道索、一條河, 成了我永遠跨不過、渡不了的地方。
一百一十歲那年,峰上新來了個小師妹, 長得白淨乖巧,像師姐小時候的樣子。
我們大家都很喜歡她。
一開始, 是愛屋及烏,可後來不知怎的, 蕭寂被她迷住了眼, 有一次, 公然頂撞了師姐。
師姐氣得打了他一頓。
我想,為了不讓師姐傷心, 我不能再和小師妹來往了。
本該是這樣的。
可師妹說,她有辦法幫我追求師姐。
我一一照辦,但不知為何, 我與師姐卻漸行漸遠。
師妹說, 師姐還需要某種刺激。
於是, 我學著蕭寂的樣子, 對她好。
小說裡描寫他「一身翩翩美人皮,一把瀟瀟君子骨。眉眼溫潤善若水,玉肌斂斂華如璋」。
「——」師妹說,我們需要借助外力推動。
她給了我一瓶傷藥, 說師姐一定會感動。
我想, 我也該做出選擇了。
那晚過後, 我本想向師父稟明詳情,師妹說,別這麼心急,女孩子臉皮薄, 且再等等。
她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一杯茶。
薛容問:「喝了茶之後呢?」
之後?
之後當然是我與師姐表明心意,結為道侶了呀。
「是嗎?」薛容說,「那師兄的道侶去哪了?」
我正皺著眉頭細想,他突然又一掌打過來,罵我:「無恥之徒!」
我隻好和他對打,打著打著, 就打到了一處石林。
石碑上刻了很多字,應當是劍譜,沒什麼好在意的, 毀就毀了。
可薛容卻不樂意了, 他用命護著那些破石頭, 拼命斂起地上的石塊。
身為師兄,這樣欺負師弟, 我挺不好意思的,隻好陪他一起撿。
撿起一塊, 上面是用劍刻得歪歪扭扭的三個字:玉如意。
又撿起一塊, 還是玉如意。
——可玉如意不是我的道侶嗎?
——可石碑不是刻給死人的嗎?
對於我的兩個問題, 薛容先是搖頭,又是點頭:
「對啊,玉如意死了。」
玉如意死了?
玉如意死了!
我笑了, 她不可能死的。為什麼?
因為她打東土大唐來,往西天取經去。
——如今取到真經,她回家了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