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摘玄凌花,因為我一句話,你便原地等待,師妹落崖,第一個接住她的人是翡千山,不是你。留影石泄露,我說要你替換師妹的臉,師父喝止我時,你是不是暗自松了口氣?」
「師姐,我、我……」蕭寂想要辯駁,可我說的全是事實,他根本辯無可辯。
「表面上,你一直為師妹鞍前馬後。可實際上,凡是需要你犧牲自己去做的,你一樣也沒有做。」
「蕭寂,你有什麼資格說保護?」
身為師姐,這是我最後能教給他的。
之後,無論他落得什麼下場,都與我無關了。
22.
自此,千手峰沉寂了很多。
蕭寂連日精神萎靡,薛容反而替代了她,陪在小師妹身邊,逗得她每日開懷。
春景綿柔,他們便整日遊湖泛舟,然而有一天,蕭寂見了這幅場景,竟然兇性大發,當場和薛容撕打起來。
慌亂中,小師妹「噗通」一聲,掉入了湖裡。
她嗆了好多水,被撈上來時,整個人瑟瑟發抖,湿發粘在臉頰上,偎著我低聲啜泣。
「蕭師兄,明明是你對風輕疏遠在先,為何見我和薛師兄在一起,就大動肝火?」
蕭寂愣了:「師妹,我沒有,是薛容他先挑釁我的!」
小師妹搖搖頭,往我懷裡側了側,委屈地揪住我的衣襟:「師姐……」
我當即抬手,甩了蕭寂一個巴掌:「別說了!師妹天真善良,怎麼會撒謊!蕭寂,你本就爭強好鬥,定是你推師妹入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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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寂抬起眼,看了看小師妹,又看了看我,身上那股意氣風發的勁沒了,眼底似乎有兩種感情在糾葛,時而痴迷,時而疼痛。
他什麼都沒說,扭頭走了。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留意了下。
果然,當晚,蕭寂便投湖了。
他少時總愛甩了上衣扎進湖中暢遊,如果不是自己願意,這種湖是淹不死他的。
我耐心等了一會,等到一具身體浮了上來。
我用劍柄把他撈起來,懶得給他做人工呼吸,就把他像鹹魚幹一樣倒掛在樹上,砰砰砰捶他的腹部。
一捶,他就哇地一下,吐出一口水。
直到最後什麼都吐不出來了,他睜開眼,聲音幾不可聞:「師姐。」
我將他放平,轉身就走。
他在身後,斷斷續續地對我說:「師姐,小心師妹,她——」
聲音戛然而止,暈了過去。
我倒回去,啪啪兩巴掌想把他打醒。
蕭寂掙扎了一下,濃眉緊緊皺在一起,眼皮劇烈顫抖,像是陷入了一個噩夢。
「師姐。」
不知何時,小師妹披著衣服,從黑暗中款款走來。
她如同綿草一般柔軟無害,蹲下身,抬手撫了撫蕭寂的眉眼。
說來也是奇怪,她來了,蕭寂仿佛找到了什麼倚靠,一下子安靜下來,腦袋微微偏過去,臉上的表情寧靜幸福。
小師妹得意地看著我:「師姐,師兄還是交給我吧。」
我看著她:「你的目的,是把我的師弟們一網打盡嗎?看著他們為你爭風吃醋,你很得意?」
小師妹斂眸,她的五官生得很美,低頭時,有股最讓人憐惜的,脆弱的風情。
「師姐知道嗎?有一種魚,漁民在捕撈時,總會放一條天敵魚在水中,好讓他們保持生機,一刻不停地在桶中遊動,不敢停歇。」
她細白的手指劃過蕭寂有些凌厲的輪廓,停在下颌線上,溫柔地撫摸了一下。
「大師兄對我好,可他太過迂腐,猶豫不決。二師兄對我全心全意,可他缺乏分寸,三分鍾熱度。三師兄也不錯,可他心性不定,危險易變,也不是我的良人。」小師妹幽幽地看著我,「這幾個男人,無論我選哪一個,都不夠好。師姐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我答:「你的選項裡隻有男人嗎?」
她愣了一下,臉上浮現出嬌俏的笑:「師姐當然也在我的選擇範圍內。可師姐,師兄們對我好,圖的是我的臉、我的噓寒問暖、我的乖巧順從。師姐你又圖我什麼?」
「世界上也有什麼都不圖,純粹的善意。」我說,「可惜你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不過,我之所以有資格這麼說,也隻不過是因為我已經選錯了一次罷了。
「是呀,我真後悔。」小師妹笑吟吟地看著我,「師姐,下輩子吧。下輩子,我一定離這群臭男人遠遠的,我會的東西可多啦,無論是挽發還是其他,總有一樣是師姐喜歡的。」
忽然,蕭寂嘴唇嚅動了一下,口中喃喃叫出小師妹的名字。
她趕緊託著他的頭放在膝蓋上,手指溫柔地摸了摸他的嘴唇:
「蕭師兄,我在呢。」
23.
三個師弟一個走一個病,師父中途出關了一次,勒令我們接下來要一起行動,共同保護小師妹。
於是,薛容辛辛苦苦打完怪,我將手一伸,讓他把法寶內丹獻上來。
薛容冷眼看著躲在我身後幹淨整潔的小師妹,皮笑肉不笑道:「師姐,這隻玄獸是你我二人合力擊殺的,給了師妹,她受之有愧吧?」
我驚訝道:「怎麼會呢,師弟,同門之間何必講究這種虛禮?你修為高深,哪裡缺這一顆?師妹和你可不一樣,她還小,你要讓著她。」
薛容臉色紅了又白,活像是吞了蒼蠅。
小師妹抬袖掩唇,她一笑,薛容就不生氣了,乖乖呈上戰利品,還故意激我:
「師姐以身作則,打算為小師妹獵一隻什麼等級的魔獸?」
我笑著看他:「獵一隻狸奴,如何?」
薛容一愣,蠍子似的眼角有些紅,興奮地舔了舔唇:「……好啊,師姐來吧。」
「吧」字尾音上揚,翻出幾層浪意。
我在心裡搖頭,薛容這種小惡魔,不知道小師妹要用什麼法子將他收服。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她真的成功了,也就到了我溜之大吉的日子了。
翡千山空有心計沒有武力,蕭寂空有力氣不長腦子,這倆我都不害怕。
唯獨薛容,狡詐陰險,劍術刁鑽,我不得不防。
又有一日,我們追隨一隻穿甲獸,踏入一處密林,不知踩到了何處,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等站穩時,我和薛容已經被陣法傳入一處秘境,同時還有那隻穿甲獸,而小師妹不知去向。
我看清周圍的景色,心裡頓時翻江倒海,無法鎮定——
這竟然是我上輩子身死的密林!
與此同時,心中的警報瞬間拉滿,隨著薛容的一句「師姐小心!」,身後劍風忽至,我出劍,毫不猶豫往後一捅!
「噗嗤——」
溫熱的血噴了我滿臉,腳下,剛鑽出土的穿甲獸嘶吼著倒下,巨大的身體砸得地面微震,鱗片縫隙處插著薛容的雙刃劍,微微反著光。
而身後,薛容左肩被我的長劍貫穿,隻差一寸就到心口。
他的右手還保持著擲劍的姿勢,琥珀色的瞳孔凝固著緊張與不可置信。
鮮血順著劍刃,滴滴答答地倒流在我手上。
他的目光定在我手背上的紅痕,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一寸寸,機械地低下頭。
「……師姐?」
我趁他不注意,用力拔劍,噴湧的血瞬間浸湿了我們腳下的土地。
薛容踉跄跪在地上。
「抱歉,」我毫無誠意道,「手滑,砍錯人了。」
薛容垂著頭,卷發蓋住了他的表情,隻聽見他的輕笑:「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師姐。」
手指用力攥住我的腳腕,他抬起臉,目光陰毒而怨恨,漂亮綺麗的面孔在陰森的密林中有些扭曲,指縫捂不住血,淅淅瀝瀝地溢出來。
「我還以為,」他一字一頓,「師姐剛剛,是真的想殺了我呢。」
「怎麼會,你誤會我了。」我親切地俯身將他扶起來,「胸口痛不痛?你看你都痛得說胡話了,我怎麼會想要殺了師弟,除非是師弟先對我動手。」
薛容原本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倚在我身上,聽到這句話,身體突然僵硬了一下。
「……師姐放心。」他歪頭蹭上我的肩,唇紅得像是塗了血,笑嘻嘻道,「我若殺了師姐,定會拔劍自刎,為師姐陪葬。」
你最好是這樣,狗東西。我腹誹。
24.
破解了陣法後,我們又回到了最初的密林,小師妹幽幽的泣聲忽遠忽近,像是在招魂。
「……師姐……薛師兄,你們在哪啊……快來救我……」
林內陰風陣陣,龐大的魔氣和妖氣形成淡紫色的霧瘴,沉沉壓在頭頂。
我扶著薛容,聞聲而行,發覺小師妹正被一隻藤樹妖卷著,固定在半空中。
看見我,她哭著笑了:「大師姐!」
我讓薛容在樹下等我,拔劍一揮,樹枝一抖,小師妹發出一聲尖叫。
而就在此時,陡生變故!
薛容被另一隻潛藏的妖藤卷著,拔地而起,和小師妹一左一右,吊在我兩旁。
妖藤收緊,他傷口被擠壓,噗地吐出一口血,聲音微弱:「……師姐,救我!」
小師妹也喊:「師姐,救我!」
我立刻扭頭去看小師妹,妖藤堅固,哪怕是我,也要揮劍百次才能斬斷,而期間,藤妖吃痛,會不斷掙扎著收緊枝幹。
知曉這一點,我不敢猶豫:「師弟,你自己拔劍,鋸斷妖藤!」
身後果然鏘的一聲,隻不過劍刃沒有朝向妖藤,而是橫在自己頸上。
薛容緩了口氣,放軟了聲音,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師姐,我傷口好痛,先救我,好不好?」
我給他加油:「男子漢大丈夫,頭上不過掉個碗大的疤,百年後你薛容又是一條好漢!」
薛容手一抖,鋒利的劍刃立刻劃破了脖頸,溢出一絲血線。
他目光陰鸷,寒氣森森地俯視著我:「師姐,這種時候就別開玩笑了吧。當初是你把我帶回來的,親口承諾,會永遠護著我!」
「現在……我和小師妹,你選誰?」
我選誰?
如果可以,我一個也不想選。
也許是見我猶豫,薛容放緩聲音,試圖喚起我那少得可憐的同情心。
「……師姐,你我相識數十載,平日裡,大師兄和二師兄都排在我前頭,新來的小師妹,也比我更會討你喜歡……算我求求師姐,偏心我一次,好不好?」
他語氣軟而輕,聲音發抖,像是被暴雨淋湿了皮毛,瑟瑟發抖的貓咪,逢人便睜著琥珀色的眼睛,露出柔軟無害的肚皮,喵喵甜叫。
我沉默片刻,腳尖移動,堅定不移地朝著一根樹藤走去。
——背對著薛容。
是啊,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可數十年,我依舊沒能認清楚,他是隻披著人皮的獸。
薛容不甘的怒吼從身後傳來:「師姐!師姐你當真要如此狠心!玉如意!你回頭看著我!!」
「我當然狠不下心啊。」我背對著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所以,你要死,別死在我面前。」
身後的聲音,一下子停了。
25.
一劍、十劍、百劍。
樹藤斷裂,小師妹落入我懷裡,她抱起來很輕很瘦,像是一朵雲,絲毫沒有重量。
被救了,也沒有很開心,而是面色復雜地看著我。
隨後,一把把我推開。
身後傳來遲緩的腳步聲。
薛容拖著無力的左肩,越過我,和小師妹並肩而立。
向來帶笑的嘴角緊緊抿著,臉色難看,冷冷吐出幾個字:「願賭服輸,你贏了。」
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們之間的貓膩。
我緩緩拔出劍,握緊:「是自己解釋,還是我打到你們解釋?」
雲風輕道:「我們打賭,師姐會救誰。誰贏了,師姐就歸誰處置。」
「哦?」
苦肉計,我並不意外,我在意的是,那句「處置」。
「你們一個築基,一個偽金丹,處置我?」我啼笑皆非。
小師妹謙遜地笑了一下,抬起手,白皙的指尖內,源源不斷地放出一股股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