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這天,我買菜回家,在樓下看到了徐斌的身影。
終於,
還是找來了啊。
二十二、
他靠著車子,在抽煙,看見我,趕緊丟在地上踩熄了。
地上已經散落了好幾個煙頭。
我對煙味向來敏感,徐斌抽煙時會避著我。這個習慣似乎已深入骨髓。
二十三、
我們默默對視,空氣一片寂靜。
徐斌神情憔悴,襯衫領口皺巴巴的,眼裡的紅血絲很明顯。
看得出最近都沒有休息好。
額頭上還有明顯的紅腫。
阿秋砸得倒是很準。
「玥玥,我知道錯了,我不夠關心你。我會改的。」他聲音很低,帶著幾分祈求的意味。
「家裡沒有你,我一分鍾都待不下去……回來好嗎?」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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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我離開太突然,他一時無所適從罷了。
我搖頭:「你走吧。我們已經分手了。」
徐斌抬手想摸我的頭發,被我避開了。
他臉色又是一白。
「我沒同意!」徐斌煩躁地拿出一根煙,又塞回去。
有點慌亂,還有點無賴。
……倒是有點像四年前的他了。
但也隻是一點點。
二十四、
「我不同意分手,玥玥,你說了不算。」
我嘆氣,再次避開他伸過來的手。
「徐斌,不是所有事,都得你說了算。」
徐斌的動作停住了,眼裡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就像我一樣。
上次他露出這種神情,還是創業初期、險些破產的時候。
我盡我所能鼓勵他,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幫他四處借錢。
他也很爭氣,很快扭轉敗局。
投資款到賬那天,他興奮ẗų₉地把我橫抱著,瘋狂轉圈。
他說:「玥玥,謝謝你陪著我。」
他還說:「我一定要給你最好的生活。」
但那已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或許,王子欣會比我做得更好。
二十五、
我繞過他,徑自上樓。
徐斌頹然地站著,一動不動,目光如有實質性般黏在我的背上。
二十六、
樓道裡,有個男人,靜靜靠在我家門口。
穿著黑色大衣,背著灰撲撲的包,姿態慵憊,似乎等了很久。
「程玥嗎,你好,我是陸照,我來取鑰匙。」
哦……是樓上張阿姨的遠房侄子。
張阿姨女兒懷孕,她過去幫忙,託我看顧房子。
恰好遠房侄子因為工作調動,要過來暫住。
不過這位侄子時間觀念有點差。
第一天,我從白天等到晚上,人也沒出現。
第二天,依然沒來。
第三天,冰箱告急,我才臨時決定出去採購。
二十七、
我暗自思索,一邊掏鑰匙,一邊客氣。「好的,請稍等一下。」
陸照彎了彎唇,從嘴角到眉毛都透著柔柔的漣漪。
「該等的。臨時出了個差所以來晚了,抱歉。」
竟這麼直白地道歉。
我再次打量他,微微一愣。
這個小區年輕人就很少,何況長得好看的男人。
他很高,約莫一米八五,膚色白皙,琥珀色的眼眸清澈通透,鼻梁挺括,紅唇微翹。
張阿姨家的基因,是真的好。
我如是感慨。
二十八、
門縫飄出了煙燻火燎的味道。
……糟了。
我出門前煨了一鍋湯,打算快去快回。
誰知被徐斌耽擱了許久。
偏偏鑰匙這會兒卡在鎖眼裡,怎麼都擰不動。
我急出了汗。
「我來吧。」
陸照把被我往死裡捅的鑰匙稍微往外抽出一點,咔嚓就擰開了。
屋裡煙霧繚繞。
我急吼吼就要往廚房跑,被陸照拉住。
「你別動,我去。」
他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我也莫名地聽話,站在原地。
眼看著他進廚房,關火,開窗,把燒煳的鍋端到外面冷卻。
最後還檢查了一下燃氣灶。
動作一氣呵成。
二十九、
過了十來分鍾,煙味才稍微散去些。
陸照坐在我一米二的矮沙發上,垂眸喝水。兩條大長腿無處安放,委委屈屈蜷著。
「謝謝你,不然我要賠一筆裝修費了。」我說的是真心話。
他抬眸,眼裡的某種情緒一閃而過。
「自己住要注意安全,老房子的消防不太完善。」
我連連點頭。
他放下杯子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又定定地回頭看我。「我是不是忘了說——」
「很高興認識你,程玥。」
三十、
陸照隻比我大一歲,卻給我一種老父親般的壓迫感。
比如,他一早過來給我安裝煙霧報警鈴。
「我們住上下樓,你這裡出問題,我也跑不掉……螺絲刀。」
我趕緊遞過去螺絲刀。
看他在廚房敲敲打打,比裝修師傅還負責。
我有點茫然。
哪裡不太對,又好像沒什麼不對。
中午我留他吃飯,本來是客氣一下。
他思索了一秒,居然應了句:「好。」
三十一、
午餐有燉得軟爛入味的滷牛肉,還有幾個家常小炒。
陸照很給面子地炫了兩碗飯,主動去洗碗。
攔都攔不住。
他刷了鍋,擦淨灶臺,最後洗了抹布。
然後拎著自己的工具箱,施施然走了。
桌上留了張紙條,上面寫著他的電話。
我對他下了個定義——有點奇怪,但很可靠的鄰居。
三十二、
我媽的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太陽穴一跳一跳的。
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傻子!跟他一起四年,苦日子熬完了,現在他房車買了,公司開了,你要跟他分手?!」
……真是一句話也插不上。
高分貝的叫嚷聲,讓我腦仁突突地疼。
「徐斌都跟我說了,他跟那女的沒什麼,隻要你消氣,立馬就結婚。」
最後她喊累了,直接下通牒——
「兩個人過日子,哪有不吵不鬧的。趕緊回去把證一領,也就踏實了。」
三十三、
又是徐斌幹的。
這些天,他又開始從前追我的套路。
每天各種昂貴的鮮花水果送上門,卡片上道歉的話不重樣。
害得我每天要上下六樓去丟垃圾。
現在我媽也被驚動了。
……他真的一點都不懂我。
「都已經分手了,我不回去。」我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我媽似乎沒想到我是這種態度,她沉默了好久,一聲嘆息。
「……你也太不懂事了。」
我的眼淚瞬間下來了。
三十四、
我討厭懂事。
當一個人所求皆不可得,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懂事」罷了。
或許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委屈」。
「媽媽,他不愛我了。」
電話裡又是一陣沉默。
「……什麼愛不愛的,過日子久了還不都一樣,你總得成家吧。」
「不是的,不一樣的。」
三十五、
怎麼能一樣呢?
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鎧甲。
沒有愛的兩個人,哪裡經得起時間的消磨。
就像我的父母,在日復一日的爭吵中,耗盡了彼此。
那些摔碎的家具,正如我破碎的童年。
一開始,徐斌是愛我的。
所以他的變化才更令我痛徹心扉。
真心和承諾尚不可信。
我怎麼敢賭上更多?
三十六、
我和我媽,我們誰也沒能說服誰。
我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
半夜竟發起了高燒。
掙扎著外賣叫了藥後,我再次昏睡。
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大力敲門。
是陸照。打開門那瞬間,我看到他一副急狠了的表情。
然後一陣天旋地轉。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病房。
「已經退燒了。吊完ŧũ₅這瓶,等核酸結果出來就能走。」
護士長一邊換吊瓶,一邊苦口婆心。
「你們年輕人,一定要勞逸結合,身體垮了,賺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
我張口想解釋,嗓子幹得說不出話。
下一秒,陸照端著託盤進來了,熟練地用枕頭墊高我的頭,開始喂水。
護士長忍不住地誇:「這小伙子,妥帖,挺會照顧女朋友。」
我一下子嗆到,驚天動地地咳嗽。
三十七、
喝進去的水噴在陸照身上。他淡定地抽了張紙,隨手一擦,也不解釋。
「還喝嗎?」
「不……不喝了。」我尷尬地縮回被子裡,腳趾摳出了一座象牙塔。
不照鏡子都知道我現在是什麼德行。
兩天沒洗的頭發,油光锃亮的臉,小朋友才穿的海綿寶寶睡衣,哭過ƭú₃的眼腫成一條縫。
……要命。
「給你送藥的外賣員敲了半天門,把我都驚動了。」
「又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啊。」我磕磕巴巴地道謝。
他瞥了我一眼,語氣居然有幾分調侃。
「……幸好送醫及時,不然人就更傻了。」
三十八、
回去的時候,陸照開車。
我被他用男士外套裹得嚴嚴實實。
陸照開車很穩,他的衣服上,還帶著一股好聞的青草香。
我有些虛弱,控制不住在副駕駛安詳地睡著了。
半醒不醒的時候,有人輕柔地把我抱了起來。
上到二樓我徹底醒了,想下來。
陸照挑了下眉毛,腳步未停,一路抱到了家門口。
我整個人縮在他懷裡,臉紅得像隻煮透了的蝦。
三十九、
我欠了陸照好多人情。
可我也隱約感覺到他對我不同尋常的關心。
明明我們才認識不久。
這種感覺很奇怪。
思來想去,該請他吃頓飯,但最好避免單獨吃。
我叫來了阿秋。
阿秋先把我一頓罵,生病也不告訴她。
聽完原委後,眼珠又咕嚕嚕開始轉。
「所以你想要我助攻呢,還是——她兩指合並,『啪!』掐滅這愛情的小火苗呢。」
我臉一紅,一時又說不上來怎麼想的。
陸照固然很好,可我還沒準備好開始新的感情。
所以最好是維持安全的距離吧。
四十、
臨近傍晚,突然下起了雪。
陸照提著滿滿一兜食材站在門口。淋了些雪,黑發湿漉漉的。
我有生病的前車之鑑,勸他回家吹幹,以免感冒。
他「嗯」了一聲,乖乖轉身上樓了。
他一上樓,阿秋過來抓著我的肩膀瘋狂搖晃。
「程玥,這種人間精品你都不心動?你還是不是人?!」
我快要被她晃散架了。「……你聽我狡辯。」
「我不聽我不聽!」她戲精上身,獸性大發。
「近水樓臺你懂嗎,給我上啊!吃幹抹淨,別慫啊。」
四十一、
我沒想到陸照這麼快就下來了。
表情依舊淡然,可我總覺得他耳朵隱隱泛紅。
剛剛大門隻是虛掩著。
阿秋的虎狼之詞,他該是聽到了。
陸照的視線在我手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皺眉。
……又出現了。老父親的威嚴。
「你去燒水,我來洗菜。」
我看了眼手,因為剛剛泡在冷水中,凍得微微發紅。
阿秋在客廳朝我擠眉弄眼,一副「你上啊,快上」的表情。
……
我扭頭,選擇忽視。
尬住了,還是下樓丟垃圾吧。
四十二、
雪花飄舞在空中,打著旋兒。
我抬頭,看著五樓的窗戶裡暈出暖融融的光。
兩廂映照之下,格外好看。
突然有了些歸屬感。
我舉著傘,拎著垃圾袋,踢踢踏踏地走。
徐斌的車停在前面。
車頂蓋了薄薄的一層雪,不知道停了多久。
車窗開著,裡面的人在抽煙,點點火光明滅不定。
他從後視鏡看見我,趕緊把煙頭丟了,下車踩熄。
四十三、
我出生在南方,很少看雪。
後來到了北方上學、工作,一到下大雪,我就很興奮,
強行拉著徐斌陪我下樓堆雪人、拍照。
徐斌一邊嘲笑我沒見過世面,一邊把我凍冰的手捂在胸口暖熱。
此刻,雪依然是雪,人已成舊人。
四十四、
相比上次見面,徐斌明顯瘦了很多。
其實我不太明白,他一次次來找我是為什麼。
挽回嗎?也沒有。
後悔嗎?毫無意義。
「一開始,是想找阿姨幫我勸你,可是……」徐斌踟蹰著開口。
「我大概是急昏頭了。一心想著快點挽回你,根本沒想清楚問題出在哪兒。」他苦笑一聲,又打起精神看著我。
「玥玥,如果我說,我和王子欣已經徹底劃清界限,再也不會聯系了,你……」
你會原諒我嗎?
他的未盡之言,我是懂的。
可是,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