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但不過片刻,她就笑了出來:「你不過是嫉妒,等著吧,往後你有更多的苦要吃。」
說完,她轉身就走。
可其實我並沒騙她。
前世,趙姨娘也是這麼對待我的。
她教我唱曲,教我跳舞,讓我給爹表演各種各樣的才藝。
那時候府裡隻有大夫人和趙姨娘,大夫人不得寵,趙姨娘憑借這些就已經足夠留住爹。
可後來,爹又納了年輕貌美的新人進來,這些就不夠用了。
趙姨娘不得不上升手段。
她給我下藥,讓我上吐下瀉。
在我練舞的地上抹了豬油,刻意害我摔傷。
等我病了傷了,她便去爹那裡心疼地哭訴,求爹來看看我,用這種方法留住爹。
那些年,對我而言如同噩夢一般。
從趙姨娘身上,我無比清晰地看到,如果依仗男人的愛,那便一生都要為了這份愛去和別的女人鬥。
鬥下去,總有輸的那一天。
而大夫人,她不鬥,但她並沒有輸。
在那間雪窟似的房間裡,田莊的莊頭、鋪子的老板來來往往,每個人都對她敬意十足,半點兒不敢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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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婆子、小廝家丁,更是上下井然有序,對她忠心耿耿。
重活一世,我要做這樣的主母。
就這樣,沈琬容跟著趙姨娘繼續學習唱歌跳舞、賣弄風月。
而我在跟著大夫人學習管賬理家、打點上下之餘,提出了新的要求。
「夫人,我想學劍。」
夫人怔住了。
她的房中的確有把寶劍。
從下人們的隻言片語中,我拼湊出了夫人的過往。
她曾是將門虎女,十五歲時提著一柄寶劍,殺穿叛軍,為被困在城中的父兄送信。
隻是後來父親戰死,兄長在娶了嫂子後,草草將她嫁給身為五品文官的我父親。
往事蒙塵,寶劍也在那裡靜靜落灰。
上一世,容兒很怕那柄劍。
我卻覺得,那柄劍叫我向往。
「求夫人教我學劍!」
我看著夫人,她面無表情,於是我的心裡越來越忐忑。
我並不知,這寶劍對她而言,是榮耀,還是傷情。
良久,夫人冷淡地轉身,隻留給我一個背影。
就在我沮喪地認為這就是拒絕了的時候,夫人遠遠地丟下一句話。
「來院子裡。」
「扎個馬步給我看。」
05
從那日起,我便跟著夫人練劍。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春去冬來,轉眼間我成了大姑娘。
那一日,我在湖邊練劍。
劍光飛起,旋過四周的桃花枝,片刻後,所有的花莖一起落下,隻留下整齊的斷面切口。
我知道,我已經練成了。
身後突然傳來叫好聲,我猛地回頭,這才發現,有群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山石的背後。
是一群出來踏青的公子小姐。
這其中,正有我的姐姐沈琬容。
不得不說,沈琬容的確是當今世家貴女中最出挑的,她今日一身桃紅羅裙,人比桃花艷,那些公子們都圍在她的身邊,不斷獻殷勤。
這是她前世從未體驗過的。
然而,就在她幾乎飄飄欲醉時,那些公子們看到了在湖邊舞劍的我。
為首的公子率先感嘆:「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如今得見佳人,猶勝公孫氏啊!」
他這麼一說,其餘公子們紛紛附和。
無人再理會旁邊的沈琬容。
沈琬容望著我,她目光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那一天,我練劍回去後,剛匆匆洗了個澡,就聽到門口傳來喧嘩聲。
「容姑娘的簪子丟了,你們仔細搜。」
我擦著滴水的頭發走出來,和帶著一群丫鬟僕婦的沈琬容撞了個正著。
我冷淡道:「你又發什麼瘋?」
她看我一眼,曼聲對周圍的人道:「我知道,寧兒妹妹是不會偷我東西的。」
「隻是為了避嫌疑,少不得也要對她的屋子搜查一番。」
僕婦們得了令,沖進我屋子,一通亂翻。
片刻後,有人拿著簪子沖出來:「大小姐,找到了,在二小姐的梳妝臺裡。」
此時此刻,我爹正好從外面應酬回來。
他聽到這邊人聲鼎沸,忍不住走進來:「這是怎麼了?」
他一進來,沈琬容便哭起來。
「妹妹,我知道你羨慕我和姨娘更被爹爹疼,有好吃好穿,可你也不能偷我的簪子呀。」
「這是姨娘的傳家寶,姨娘今日知道這簪子沒了,氣得當場暈過去了,現在還人事不省……」
「爹爹,求您為姨娘做主啊!」
06
家祠裡,幾個下人押著我。
我爹高高地坐在主位,旁邊是委屈啜泣的趙姨娘和沈琬容。
不知為何,我看著她們倆那宛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哭樣,就覺得特別好笑,於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爹大怒:「你笑什麼?偷了東西還笑?!我沈氏有你這樣的女兒簡直是敗壞門風,我今日就該把你亂棍打死!」
我抬起頭,冷眼看著這個與我有血緣至親的男人。
我毫不懷疑,他真的敢打死我。
沈家不可能打殺嫡女,但說到底,我並不是大夫人親生的,生母不過是個通房丫鬟。
更何況大夫人平時待我也都是冷冷淡淡的,外面並不覺得她對我有什麼親情。
趙姨娘連哭帶喘地捂著胸口:「沈郎,你是知道的,這簪子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前朝宮裡的東西,再貴重不過了。」
「其實再貴重的物件兒,寧姑娘若是喜歡,奴家也必定雙手奉上。」
「但她為什麼要偷呢?若是傳出去了,沈家的女兒名聲受損,我容兒的婚事可怎麼辦呀!」
趙姨娘說著說著就又要暈過去,沈琬容連忙扶著她為她順氣。
我爹盯著我,良久冷聲道:「來人,請出家法!」
按照家法,偷竊是三十大板。
一個板子下去便是皮開肉綻,三十個板子,就算不死,下半生也是個廢人。
千鈞一發之際,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我看誰敢。」
大夫人走了進來。
她睡得很早,這個時間原本應該已經睡下了的。
我沒想到她會來。
大夫人走到我身邊,冷淡地直視我爹:「老爺,官府審人也講究個是非分明,沒有偏袒一方就直接上刑的。」
我爹臉色一白。
趙姨娘立刻哭起來:「是非如何不分明?這贓物可是在寧姑娘的房間裡搜到的,難不成就因為她是夫人養的,夫人就要包庇她?」
趙姨娘是不怕大夫人的。
這些年來,我爹寵妾滅妻,趙姨娘一直覺得,她才是這府裡最尊貴的女子。
至於我母親,不過是個不得夫君喜愛,偏安一隅的廢物主母。
因此即便當面鑼對面鼓地碰上,她也不怕。
然而,素日裡身著素衣、寡淡少言的大夫人,突然轉頭,望向趙姨娘。
那一瞬,她的身上迸發出難以忽視的威儀:「跪下。」
趙姨娘愣住了。
大夫人一字一頓:「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帶著你女兒,一起跪下。」
趙姨娘求助地看向我爹:「沈郎,我……」
父親卻沒有發話,而是臉色發白地看著大夫人身後。
那裡有十來個高壯的男子,他們並不進屋,隻是沉默地立在房間外,每個人都如一座沉默的鐵塔。
那是一支府兵,大夫人從將軍府陪嫁過來的人。
我也看到了他們。
往日裡,我以為他們就是些普通的家丁,叫他們劉叔、李叔,他們也都笑呵呵地答應,還給我買芝麻糖吃。
如今他們全都佩了甲,沉默而立,每個都是跟著老將軍在戰場上殺過人見過血的武夫。
我爹的手抖了。
他顫聲對趙姨娘道:「主母說話,你頂嘴,的確不敬,還不跪下認錯。」
趙姨娘不敢相信地望著父親。
父親:「跪下!」
趙姨娘嚇得哆嗦一下,這才拉著沈琬容,不情不願地跪了下去。
但她仍然不死心,舉起那簪子遞到大夫人手裡:「夫人,這贓物真的是在寧姑娘房間找到的,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前朝後妃的東西,現在市面上再也買不到的……」
大夫人接過了趙姨娘手中的簪子,瞇起眼,認真看了看。
下一瞬,她直接將那簪子丟到了地上。
「什麼破爛貨色。」
一室寂靜。
所有人都嚇呆了。
趙姨娘在這沈府風光了十幾年,從來沒人敢摔她的東西。
趙姨娘自己也愣住了。
她看著那被扔在地上的簪子,一時間連哭都忘了。
大夫人冷冷地看向我爹:「老爺,你覺得我陸絳雲的女兒,犯得上偷這種東西嗎?」
看著我爹訥訥不言,大夫人回眸,吩咐她的陪嫁侍女吳媽媽:「取我的妝奩匣子來。」
大夫人很少梳妝打扮。
她日常隻穿一身素衣,滿頭青絲用一根木簪挽住。
連我都不知道,她還有妝奩匣子。
吳媽媽很快帶著兩個小廝,取來一個巨大的檀木盒。
打開,一室流光溢彩。
我爹新娶的孟姨娘是外放出宮的宮女,很是見過大世面,此刻率先驚叫起來。
「天哪,這是西域貢品級的翡翠,那塊玉田幾十年前就被開墾完了,我隻在老太妃那裡見過這等水頭的鐲子。」
「竟然還有珊瑚珠,這珠子在市面上,一顆能換十顆金錠,夫人竟然有這麼大的一串珊瑚珠項鏈!」
趙姨娘面容呆滯。
沈琬容則怔怔地看著這滿匣子的奇珍異寶。
她的目光中有不解,有震驚,亦有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