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8
回到太傅府後,侍女告訴我,蘇明顏已經被爹爹罰去跪祠堂了。
聽說,還打了她的手板,三天不讓給她飯吃,隻準她喝茶水。
蘇明顏原本提早回府,是準備搶佔先機,玩一出惡人先告狀的。
可惜,我既然敢在秦府逗留,自然早已做足了準備。
我雖然人未回府,口信卻早已借由蘇敘的小廝,先一步傳到了父母的耳中。
甚至就連蘇明顏為自己開脫,反咬我的話術,我都讓小廝提前學給了他們聽。
我實在太了解蘇明顏的本事了。
所以,蘇明顏回到府裡,一通裝無辜扮柔弱的哭鬧狡辯之後,我爹非但沒有饒恕,反而將她罰得更重。
我娘聽說我被蘇明顏下了藥,生怕我傷了身子。
她親自盯著我把補湯喝光,又把侍女都遣走,等屋內無人了,才紅著眼睛,跟我抱在一起痛心地罵:
「我真心實意地待那丫頭,誰承想竟養出個白眼狼來!
「那秦家少公子是什麼名聲?她竟敢藥了你,把你塞到他的床側!萬一要是……」
我娘越說越激動,我生怕她下一句就要張口罵秦宴了,趕緊安撫打住,說了幾句多虧秦宴幫忙的好話。
而我娘聽後,重點卻落在——
「那秦宴也是奇了,外人不都說他是個浪蕩的臟種嗎?他怎麼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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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地笑:
「所以啊,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隻不過……
蘇明顏給我下的那藥不算猛,後勁兒卻足。
秦宴上輩子教過我壓制體內烈藥的法子,可我到底學藝不精。
當日我雖然無事,誰知從第二天開始,我就連發了好幾場燒。
神思迷蒙間,我總分不清是醒著還是睡著,是前世還是今朝。
依稀間,我聽到了許多聲音——
19
有大夫來為我診脈。
有父親的嘆息。
有娘親為我掉眼淚的哭咽聲。
還有人在我床邊,拉住了我的手,狀若溫柔地喚我名字。
——是容玉太子,他來看我了。
我一聽他的聲音,又回憶起了很多畫面。
我看到了阿敘慘死的屍體。
看到了母親在得知阿敘的死訊後,變得癡癡傻傻。
看到了年邁的父親跪在容玉的面前,求他手下留情,至少留我和母親一條命的卑微模樣。
上輩子,容玉靠我蘇家的扶持肅清了大部分對手。
最後卻又嫌我蘇門功高蓋主。
他趁皇上病重,以太子監國之名攬權。
那時,秦宴已是姜國最年輕的首輔。
隻是他三天兩頭不上朝,似乎懶得很。
很多人都罵他藐視太子,不敬皇權。
其實那些人罵得沒錯,他的確藐視太子。
但這卻不是他不去上朝的原因。
他不過是因為快死了,毒發次數越發頻繁,才動輒就閉府休養。
太子聲望漸高,秦宴卻越來越少露面。
他漸漸不把秦宴放在眼裡。
太子監國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拔掉我們蘇氏一族。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抄了我的家。
把我落入賤籍。
我站在勾欄院的門外,被老鴇逼著唱艷詞。
勾欄院的腌臜男人們都在笑我。
笑我從前端什麼清高,今日還不是淪為浮花浪蕊。
笑我這京城第一才女的初晚,會被賣得怎樣的價錢。
最後是秦宴終於從昏迷中醒來,獲知消息,飛馬而至。
他大約趕得太急,以至於唇色蒼白,連呼吸之間,都帶著淡淡血腥氣:
「我來晚了……妙妙。」
他的聲音在顫,眸中翻湧著濃烈的深情,還有壓抑的暴怒。
隻是說到半途,秦宴又忽然頓住。
再開口時,他已經換上了平日那副大奸臣的模樣,戲謔冷艷的表情:
「妙妙姑娘大概喜歡溫柔恭善的男子。
「我的確算不上。
「可現在你總該看清了吧?太子他更不是個玩意。
「你還不如跟了我。」
秦宴說著,便將我兇狠地扯進懷裡,披上暖衣,罩上帷帽。
他當場拔劍,殺了那個逼我唱艷曲的老鴇。
又讓人拔了那些笑我低賤的男人們的舌頭,順便挖了他們的眼睛。
血流滿地。
他囂張至此。
人們卻隻敢在背後咒他這個權臣奸佞不得好死。
無一人敢去攔他的劍。
最後,他張揚地抱我離去。
……
記憶的畫面混混沌沌。
我的耳邊卻再次傳來容玉太子的聲音:
「妙妙?妙妙?」
妙他個鬼。
秦宴喚我妙妙時,尾音上鉤,連氣音都似引誘。
可太子一叫我,卻隻讓我反胃。
恨意撐著我睜開了眼睛——
20
容玉見我醒來,臉上的擔憂不似作假,攥我手的力度也加重了幾分:
「妙妙,你好些沒有?」
我使勁抽回自己的手,累出一身虛汗:
「殿下,請離遠些。」
我是強忍著,才沒罵出「滾」這個字。
容玉眼神復雜地瞧著我,神色微微一僵:
「妙妙,何意?」
我耐著性子,故作抱歉:
「我有胃疾,病中時常惡心,要是吐到殿下身上就不好了。」
容玉默了默,須臾之後,溫柔地嗔責:
「妙妙這是何話?孤怎會嫌棄你?」
說罷,他還伸出手來,似是心疼般,想要撫摸我的發絲。
我偏過頭去,無聲躲開。
……可我嫌棄你。
容玉的手在半途尷尬地頓住,眼色微沉。
我掃視了一圈屋內,一眼便認出了他送的那幾樣東西,一一指了過去,裝作不知似的:
「春兒,那盞烏沉香是誰點的?還有那些糕點,快扔出去。」
「這……這是太子殿下拿來的。」
春兒有些為難。
我索性嘔了幾聲:
「這屋內香氣交雜,我實在有些嗆胃口。」
容玉再擅長偽裝溫柔,也禁不住我這一連串的嫌惡。
他的臉色登時變差,皮笑肉不笑道:
「看來是孤帶的東西不討妙妙喜歡了。
「那便扔了吧。」
可是……東西丟了還不夠。
我最惡心的,是他這個人啊。
於是,我輕飄飄地看了容玉一眼,又連忙捂住嘴,梅開二度:
「嘔~」
容玉是東宮太子,何曾被人這樣對待過?
他連一絲笑紋都裝不出來了,隻冷冷地丟下一句:
「既然妙妙不適,那孤改日再來。」
望著容玉走遠的背影,我緩了一口氣,又命令侍女們也都出去,關好房門。
這下,耳邊徹底清凈了。
我摸了摸手腕上多出來的玉鐲:
「出來吧,秦宴。
「我知道你在。」
那玉鐲熟悉無比。
秦宴上輩子給我戴上過,還不準我摘下來。
那是他娘親留給他的,唯一一件遺物。
他曾視之如命,最後卻送了我。
隻是,我那時不懂珍惜,一不小心就摔碎了它。
秦宴失神地對著那些碎片看了好久。
他一片一片地俯身撿起、試圖拼合,最後卻又唇色蒼白地笑:
「就這麼不喜歡我送的東西?嗯?
「我死後,妙妙連一件我的東西都不想留嗎?」
怪我。
身在福中不知福,錯把珍珠作魚目。
……
而今,這個鐲子,又一次被他戴回到了我的腕上。
比上一世早了七年。
我知道他來了——
就在暗中的某處藏著。
我甚至都能想象出他冷著一雙鳳眸看戲時,戲謔又不屑的表情。
果然,熟悉的人影從暗中走出。
我被一雙手攔腰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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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宴用那雙毫不掩飾佔有欲的鳳眸,勾魂似的凝視著我。
我無奈:
「秦宴,放我下去,你未免太放肆了些,這可是我的閨房。」
他像一隻被餓了數日,卻還遲遲得不到饜足的獸:
「妙妙姑娘前幾日睡在我的床榻上時,抱著我又哭又笑,可比這放肆多了。」
「……」
我無言以對。
他小心翼翼地吻了下我的眼睛,才戀戀不舍地將我放回床上。
而後,他又伸出指尖,勾著我腕上的玉鐲,順勢也勾起了我的手,用漫不經心般的語氣:
「它開過光,專治惡心。」
……他這是生怕我把鐲子脫下來,胡謅的吧。
還順便譏諷了容玉太子。
果然,從剛才起他便藏在暗處。
我知道他是裝的。
沒人比我清楚,他有多麼看重這個鐲子。
於是便道:
「是麼?那我得好好戴著,可不能磕了碰了它。」
他微怔之後,松了口氣,又像是被取悅了般,唇角上揚。
「嗯……妙妙,張嘴。」
「嗯?」
昏昏沉沉間,他往我嘴裡塞了一粒丸藥。
……入口的一剎那,一股子苦味直沖天靈蓋。
我下意識就想吐出來。
結果秦宴卻似預料到我會如此一樣,薄唇輕覆,直接封緘了我的唇。
我身子僵住,隻得將藥乖乖咽了下去。
念我尚在病中,又滿臉通紅,他才意猶未盡地放開我:
「待你養好了……再繼續。」
我氣喘連連地伏在他胸口,對這隻病態的狼犢子沒什麼好氣:
「秦少公子這是想把自己當藥,喂給我吃?」
他低笑一聲:
「妙妙果然知我心思。」
「……」
罷了。
我服過他的藥之後便神思困頓,昏昏欲睡。
迷蒙間,我手背多了一抹異樣的觸感。
我輕輕地撩了下眼皮。
隻見,秦宴正癡迷地玩弄著我的手指,玩到興處,他居然輕輕咬了我一下:
「太子與我,都牽過妙妙的手。
「妙妙更喜歡哪個?」
一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這瘋子又快克制不住了,正醋著呢。
我懶懶地睨他一眼:
「秦宴,別總自己找氣受,是嫌自己壽數耗損得還不夠嗎?」
這瘋子的心性偏執,做什麼都不惜命。
少年時,他挨盡欺辱,咬著牙和血吞,以至常年病痛。
練功時,他又追求極致,完全不顧身體臟腑的負荷,更是受了數不清的暗傷。
他的壽數早已不如常人。
後來的金銀和權勢,都是他用命換的。
上輩子,他為救我而中毒,更是提前終結了這一切。
這輩子,我想讓他盡量活得長久些。
秦宴怔了怔,該是沒想到我竟連他這種秘密都知道。
他鳳眸微瞇,語氣上挑:
「妙妙姑娘的本事真是大得很。
「是偷偷翻查了我的家底兒麼?」
我懶懶地抬手摸他的臉,故作調笑:
「怎麼,怕我了?」
他眸色幽深,笑意微涼:
「怕你?呵。
「怕你知道之後,嫌我命短,不肯嫁了,算嗎?」
嘖,狼犢子又在裝委屈了。
「閉嘴,說什麼命短?」
我實在聽不得這些,便狠狠掃了他一眼:
「既然太子讓你不順氣——
「早日弄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