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1
走進辦公室,迎面而來的是我爸用盡全力的一個耳光。
打得我臉都偏過去,耳畔嗡嗡作響,口腔爆開一股血腥味。
「荒唐!」
他指著我的鼻子,高聲唾罵,「你現在翅膀硬了,竟然敢跟靳總提離婚!」
我用舌頭頂了頂痛到發麻的口腔軟肉,緩緩轉過臉來。
「連你媽都被你氣病了,你馬上跟靳總好好說,說你是鬼迷心竅了,要是今天沒把人哄好,我饒不了你!」
靳淮正坐在我的辦公椅上,笑容倨傲:「我說過,鐘霓。」
「我要你像一條狗一樣,爬回來,跪著求我復婚。」
我閉了閉眼睛。
過往的無數畫面,像是電影膠卷上被截取的碎片一樣,從我眼前掠過。
是七年前的夏天,我和賀凜川去海邊的前一夜。
我媽跪在我面前,哭著求我不要為難她。
她說:「你那個男朋友,家裡就是普通家庭,就算你再喜歡他,他能怎麼幫我們?家裡的公司要是完了,我怎麼活?」
她跪著,一下一下往自己臉上甩耳光。
隻要我爸不說停,她就不敢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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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坐在沙發上,一臉不耐煩:「鐘霓,你不要自甘下賤。」
「我鐘啟輝的女兒,就算賣也要賣個好價錢。」
他說,如果我執意跟賀凜川在一起,不為家裡考慮,他會讓賀凜川家破人亡。
那之後,我被他們像商品一樣盛裝打扮,帶去每一場宴會、每一次酒局。
後來宋汀蘭的粉絲在網上罵我,卻沒人替我說話,也有這個原因。
我的名聲已經在四年的待價而沽中變得極為難聽。
小時候,家裡生意還不錯的時候,我學過的舞蹈和鋼琴,都成了我爸想把我賣個好價錢的資本。
如果我不肯。
他不會打我。
他會去虐待我媽,逼我就範。
鐘氏是他創立的,如今遭遇危機,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拯救它,即便要搭上自己的妻女。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直到那次酒局上,遇到靳淮。
他喝醉了,看到我的時候,豁然起身,大步走過來抱住我,貼在我耳邊叫:「汀蘭。」
我也在心裡喊了一聲:「賀凜川。」
他們倆其實隻有一些細節相似,比如鼻梁上的痣,微微上挑的眼尾,因為長得高,說話時總垂著眼睛看人。
再多的就沒有了,至少遠比不上我和宋汀蘭那麼像。
我隻是太想賀凜川,和我還沒有那麼難堪的十八歲了。
「鐘霓。」
靳淮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他走到我近前,瞇了瞇眼睛,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今天在這裡,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不計較你和那個賀凜川的事情。」
掐著我脖子的那隻手用力極重,我有些呼吸困難,張了張嘴:「保安。」
辦公室大門猛地被推開,幾個安保人員沖進來,迫使靳淮松了手。
我爸還想沖過來,也被制服,隻能仰著脖子大罵我:
「鐘霓,你瘋了,在我的公司也敢這麼動手!」
我整理了一下被揉皺的襯衫領子,平靜地看著他們。
「不是你的公司——爸,你好像還沒有搞清楚情況。」
「現在鐘氏的鐘,是鐘霓的鐘了。」
12
結婚後,一團亂麻似的鐘氏就交給了我接管。
因為靳淮的原因,我爸向來很放心我。
我就在這三年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公司從上到下的核心成員,一點點換成了我的人。
我看著靳淮難看的臉色,平靜地說:「以後鐘氏由我掌管,兩家公司之間還有二期和三期的合作,不能鬧得太僵,希望你可以理智看待。」
靳淮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慣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情緒失控的樣子。
他盯著我,一連串地問:「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嫁給我,就在籌謀今天的事?」
「你一直拿我當那個賀凜川的替身?」
「鐘霓,你這三年對我悉心照料、百依百順,到底有沒有一點真心!」
問出最後一句話時,他語氣近乎焦躁。
我想了想,覺得有點好笑:
「你到底是站在什麼立場問我這個問題的呢?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商業聯姻,你拿我當宋汀蘭的替身和刺激她的工具,我需要用靳氏的錢權,幫我掌控家裡的公司。」
「一場交易而已,你在求什麼真心?」
我的真心,早就在十八歲那年,全部交付給了年少的賀凜川。
想到賀凜川,心頭那些莫名的情緒又開始湧動。
我心煩意亂地摸出煙盒,抖了支煙出來,咬在嘴裡,沖神色愣怔的靳淮揮了揮手:「沒什麼事的話,再見。」
傍晚時分,外面下起小雨。
我坐進車裡,拿出手機,才發現賀凜川發布了新動態。
他在微博上,公開質問晚宴的主辦方,為什麼會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讓大批記者闖入他的房間。
有人在評論區問他:「所以那天晚上,你是真的和那個已婚的鐘霓在一個房間裡嗎?」
「是。」
賀凜川回應得異常直接,「接待一下未來的老板,有什麼問題?」
這條評論發出後,賀凜川所在的戰隊官博發布動態。
「為向支持者們交出更優秀的成績,在王牌選手的轉會費用方面,俱樂部向來有求必應,也因此造成了一些暫時的資金危機。針對網絡上的謠言,特此澄清:鐘霓女士隻是我們戰隊目前的大股東,未來的大老板而已。」
隨後,戰隊成員們,包括賀凜川在內,紛紛轉發了這條微博。
「歡迎老板。」
短短幾個小時,我的微博評論區,已經被清一色的感謝和吹捧刷了屏。
「姐姐好有眼光,投資我們沒錯的。」
「之前就聽說彩虹是個小戰隊,為請賀凜川回國傾家蕩產,差點變賣俱樂部財產。」
「也就是說,要是沒有鐘霓出手相助,指不定哪天俱樂部關門大吉咯?」
「謝謝謝謝,謝謝金主媽媽出手。」
之前那些宋汀蘭粉絲的辱罵,早就被賀凜川粉絲和他所在的戰隊粉刷到了最下面。
電競粉的戰鬥力不容小覷,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有不少人被罵到刪了評論。
我愣在車裡,直到煙頭的火星燎過手指,燒得發痛。
才慌裡慌張地按滅了煙,給賀凜川發消息。
「我們什麼時候達成合作了?」
「姐姐不相信投資我可以賺錢嗎?」
賀凜川直接打來了電話。
我沉默了一下:「你才剛回國,事業才開始發展,沒必要為了我,付出這麼大代價。」
他那邊原本急促的風聲和雨聲漸漸遠去,像是走到了一片安靜之地。
到最後,隻剩他帶了點冷意的、山泉水一樣凜然的聲音:
「所以,你又打算就這麼結束我們的關系嗎?」
我又點了支煙,夾在指間,有些艱澀地回應:「賀凜川,你要為你的事業考慮。」
他像是氣笑了,停頓了一下,嗓音微沉:
「鐘霓,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回國?」
「在你的視角裡,已經拿到了第一名、榮譽加身的賀凜川,為什麼還要回來,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戰隊重新開始,你猜猜?」
我難堪又荒唐的婚姻,其實和他沒有關系。
有著大好前程的王牌電競選手,也不必為了看好戲,就以幫我報復的名義,把自己也搭進來。
賀凜川問我的,是我從一開始就猜到答案的問題。
沒等到我的回答,他像是不耐煩了,幹脆挑明。
「鐘霓,我從來沒忘記過,那年夏天。」
像是有人猛地攥住我的心臟,可又在裡面撒進一把快要化開的糖果。
說不上是疼痛更甚,還是甜度入骨。
我用力吸了一口煙,在嗆出眼淚之前,啞著嗓子說:「賀凜川,我想見你。」
「就現在。」
13
市中心一家有名的私房火鍋,我和賀凜川的隊友們面面相覷。
他冷著臉站在一邊,明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幾個年輕的小男孩站成一排,整齊劃一地打招呼:「老板好!」
我習慣性彎了彎唇角,溫和地問:「你們怎麼也跟過來了啊?」
幾個人看來看去,最後都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賀凜川:
「川哥說,要來見一個很重要的人,大家剛做完比賽復盤,正好都沒事,就一起過來了。」
「沒想到是來見老板的。」
因為行業的特殊性,這幾個小孩年紀都不大。
最小的那一個叫宋修宇,都沒成年,穿著隔壁二十四中的校服,看起來異常乖巧。
「裝模作樣。」
賀凜川冷冷地丟下一句,當著幾個人的面挽起我的手,往包廂走去。
我試著抽了抽,沒抽出來,反而被攥得更緊。
「你隊友還是小孩子呢,當著他們的面,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們在裝純而已。」
賀凜川盯了我兩秒,有點不高興地說:「沒什麼不好。」
「???」
我轉過頭,就看到幾個少年站在原地,看著賀凜川的眼神滿是怨念。
「拜託,我們隻是想給新老板留下點好印象,有錯嗎?」
直到我們在包廂坐好,賀凜川都沒松開我的手。
宋修宇率先開口:「老板你不要想太多,雖然我們年紀不大,但我們什麼都懂。」
「對對對。」
另一個人連聲附和,「你跟川哥在一起我們肯定一萬個支持,而且姓靳的那麼對你,還在機場公然碰瓷,你和川哥這叫正當防衛。」
一個兩個的,用詞都這麼奇怪。
另一個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可樂喝多了,突然拍案而起:「嗝——真愛無罪!」
眼看話題越滑越離譜,賀凜川拿筷子敲了敲桌沿,面無表情地說:「吃飯。」
所有人安靜地低下了頭。
無論是被我爸帶去各種酒局宴會推銷,還是婚後跟著靳淮去他的朋友聚會。
我習慣了在人群裡感受惡意和冷眼。
好像這麼多年一直在走鋼絲,心一直懸在半空。
可現在,突然就落在了實地。
吃過飯之後,外面的雨下得更大。
幾個小孩熱情地跟我揮手告別:「老板改天有空來訓練中心看我們練習啊!」
他們離開後,原地就隻剩下我和賀凜川。
他含著薄荷糖,把手揣在衛衣口袋裡,仰頭看了看路燈下簌簌而落的雨滴,拉開車門,把我拽進去。
我跌坐在他腿上,搖搖晃晃,下意識扶住了什麼東西。
賀凜川悶哼一聲,耳尖的紅一路蔓延到脖頸。
意識到不妙,我下意識想收回手,卻被他按住。
「姐姐可真會找地方。」
他嗓音裡填充欲色,一寸一寸地湊到我耳邊,滾燙的呼吸裡又裹挾著一絲薄荷糖的清涼,「既然抓住了,就別松手。」
我抿了抿唇:「……燙。」
一個字,賀凜川卻好像整個人都失控了。
他幾乎要壓不住唇齒間難耐的喘息,閉了閉眼睛,強行把我從他身上扯下來,放在副駕上,發動了車子。
「鐘霓,你勾引我,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