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越樊籬 4143 2025-01-02 15:19:20

他坐在臺階上,瞳孔逐漸放大,而後訥訥道:「你竟野心至此……」


「是,父皇需親筆寫下冊立詔書,我要做大越名正言順的皇太女,更要做大越第一位女帝。」


我眼眸微睨,居高臨下地看向了坐在臺階上的他。


「休想!」他厲聲拒絕。


可我輕笑道:「父皇棄母後於宮變之中,我不死已是萬幸,歸來後你又逼我和親,逼我允嫁,將我視為平衡朝局的工具,哪一次不是以帝王之威相迫?如今,權勢盡在我手,父皇卻是籠中囚,易地而處,父皇可曾感受到了其中的痛苦與無奈?」


他的手緊握成拳,錘在臺階上,冷聲呵道:「來日史書工筆,你定有萬世罵名加身。」


我嗤笑一聲,「父皇既然感受到了,便好好想想當日對我說的話,皇家容不得不聽話的公主,不嫁也得嫁,可我而今也在教父皇低頭,感受一下命不由人的滋味兒,這詔書,你不寫也得寫。至於史書工筆,萬世罵名,我從不在意。」


他怒目圓睜,指節泛紅,他顫著手提筆,我口述,由他執筆。


第一道是冊我為皇太女的詔書,他病痛纏身,退居千秋殿靜養,此後由我監國攝政。第二道則是待他百年之後便傳位於我,由我承帝位。


寫完之後,他親手加蓋了玉璽。


我收起兩道詔書,眉眼微睨,緩緩道:「父皇如今還是皇帝,便在這裡度過你的餘生吧。」


在他震驚的目光中,千秋殿的大門重重閉上。


重華殿上,我端坐高位,看著滿堂朝臣的忐忑目光。


由中官宣讀旨意,滿堂寂靜。


他們明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不敢反駁,因為他們懼怕,怕那殿外披堅執銳的將士,怕那齊刷刷的羽箭。


最後,隻能齊齊跪地,稱著謹遵陛下旨意,山呼著殿下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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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人重審宋家之案,並將那厚厚一摞卷宗送進了千秋殿。我要在他活著時,便為宋家翻案,要他親眼看到是他錯了。


多日不見,他的頭發便已花白了不少。


看完了卷宗,他又嘔了一口血。


「父皇,我會向天下人宣告,是你錯殺良臣。」


他的目光中滿是憤怒與怨憎,這就像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向世人宣告著他的過錯。


大概沒有哪一任帝王受過這樣的折辱,在他尚且活著的時候,便有人翻他定下的鐵案。


而後,他自嘲一笑,「你難道還想讓朕降下罪己詔嗎?」


我撫了撫衣袖,沉聲道:「父皇若願意,自是最好不過。除了宋家的冤案,父皇千萬別忘了寫上自己是如何拋妻棄子、棄城而逃的,更別忘了寫自己是如何利用蕭家登基,而後鳥盡弓藏。」


他渾濁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凌厲,而後冷冷道:「你還知道什麼?」


12


我將太醫送進來的湯藥,緩緩倒在了地上,將藥碗扔在了一旁,接過身旁侍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滿目鄙夷地看著他。


「你的狠遠不止於拋棄,你得知我母親有孕時,便交代了產婆和太醫,你要看到的是一屍兩命,可惜宮變太過突然,打亂了所有計劃。而蕭家卻在宮變之中救駕,你趁勢將母親之死歸結為叛亂之禍,試圖掩下你的狠辣手筆。可十年前舅舅就有所察覺了,請命外調隻是為了讓你放松警惕、卸下殺心罷了。」


那些陰暗面被我毫不留情的剖出來,他笑得肆意,破罐子破摔似的說道:「斬草不除根,果真遺患無窮。他用了十載歲月培養你,讓你顛覆朕的江山,其心可誅。」


遠不止十載,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七年了。


「太醫說你身有舊疾,加之怒火攻心,時日無多了,湯藥續命,也不過一月壽數。可一月足矣,你將親眼得見我改寫大越王朝的規矩。」


他的呼吸急促,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望向我的時候,眼底盡是怨毒與不甘,「你要做什麼?」


我緩緩笑著,「我已修書北國,上次和親未成,頗為遺憾,願修復邦交,將派皇四子和親,以結秦晉之好。」


「你……」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


「昔日讓我和親之時,四皇子進言時尤為起勁,說了諸多利處,而今這大任便交於他了,想來他也定是願意為了家國大義有所犧牲的,來日我定讓史官為他作書立傳,傳揚功績。」


皇子和親,從未有之,我每說一句,他的臉色便更難看一分。


「你瘋了。」


我清醒地搖了搖頭,「我沒瘋,我隻是敢為天下人不敢為之事。你那滿堂的腐朽老臣,親眼看我修國書、蓋印璽,無一人敢阻止,也無一人再對我說著和親的諸多利處。」


他已經痛苦地閉起了雙眼,不願再看我。


我離開時,輕笑道:「送親的隊伍將於下月十六出發,我與皇姑將會親自在城樓送嫁。」


他已無力再與我對峙爭執了,隻是錘著胸口,用力地呼吸著。


當夜,便有宮人來報,陛下駕崩了。


喪鍾長鳴的那一瞬間,倒讓我有片刻的恍惚。太醫說得是一月之期,卻沒想到他受不住這些刺激,竟去得早了些。


內官遞上殉葬名單的時候,名單上還有王美人,我記得她與我同歲。


我指尖微涼,又是些殘害人的玩意兒,那些無所出的後妃皆是大好年華。


而我撕掉名冊,親手廢去殉葬之制,葬禮從簡,讓他獨葬秣陵。


我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承平。


宋祁年謝我為宋家洗刷冤屈,而他也能以宋家之子的身份示人。宋家再也並非貪墨罪臣,後人也不必再遭受罵名。


而他竟主動提及了我與他的婚事。


畢竟,經三書六禮,拜過天地,世人見證,而朝野上下也以為我會立他為皇夫,總得有個交代。


宋祁年略顯ƭű̂¹遲疑地道:「陛下若為難,不如宣布婚事作廢。」


我看向了宋祈年那滿是復雜的眸光,輕聲道:「不必了,昭告天下,你我和離。」


他投過來不解的目光。


「意合則聚,不合則散,我想讓這個時代的女子明白,她們也有選擇的權利,退婚也好,和離也罷,皆是她們的自由,無礙名聲,她們若不敢,我便為她們踏出這第一步。」


一語罷,宋祁年的目光定定地望著我,久久未曾移開,直到意識到失態之後,才慌忙請罪。


13


而嘉禾承襲了臨淮王的爵位,這是她應得的。


她成了大越第一個承襲王爵的女子,進宮謝恩之日,我看到了她臉上的暢意,她說自己賭贏了,與我同行一程,不枉此生。


她躬身一拜,跪地請命前往封地,承諾有生之年,臨淮之地定是百姓安居、民康物阜。


我允了她的請求,京都方寸之地,隻會限制了她,治理一方,或許更能讓她大展拳腳。


而她離開前,竟親自寫下休書,將裴言川掃地出門,讓他在朝中聲名盡毀,淪為笑柄,再無立足之地。


裴言川求見我時,已是滿眼陌生,不敢再抬頭直視。


他自請調往南境邊地,那裡人煙稀少,瘴氣橫生。


我亦是允了。


可他離開時,終是忍不住自嘲著說了一句:「沒想到,你與嘉禾,我皆未曾看透。」


我停下朱筆,緩聲道:「南境人煙稀少,不會有京都的蜚短流長。」


他嘴角泛起一絲自嘲苦笑,艱難道:「這大概就是我當初背信棄義、攀附權貴、執意退婚的報應。」


他離開時的身影,莫名有蕭瑟之感,回頭想來,他恐怕會有大夢成空之感。


人人都以為我與嘉禾爭得是他,可而今塵埃落定,真相已明,他什麼都不是。


我與嘉禾追逐的從來都一樣,是權柄,是自由,是不被人掌控的命運,是肆意張揚的人生。


我坐上這個位置,便要破陋習,改陳規,增新制。


京都設織錦司、文繡院、染苑,擅織造、繡、染等技藝者,皆可參選,增設女官職位。


設女子學堂,讓她們也可入學讀書,通百家之言,明古今之變。


科舉取士,不限男女之別,有能者居之。


鼓勵女子經商,減免賦稅,讓她們走出宅門,得見天地。


……


新制一出,Ťû₌朝野上下物議如沸,那些老臣不敢直諫,隻能在背後痛斥哀嚎,高呼國將不國。


宋祁年官拜右丞,他一直堅定地站在我的身後。


他站在白玉石階下,長身一揖,「陛下所為,曠古未聞,但陛下所願,便是臣之所願,臣定傾力襄助。」


「那些老臣說國將不國,你信嗎?」我俯瞰四方,眸光遠望。


「臣相信陛下,來日大越必定是民風開化、兼容並蓄的盛世。」他目光灼灼,言語中滿是篤定。


「定會如此,畢竟……我曾親眼得見不一樣的盛世。」我的聲音隨風而逝。


14


和親隊伍遠行的那日,我與皇姑一同站在城樓上送行。


她同我一起遙望遠方,她似乎也追憶起了自己半生浮沉,「我第一次被當做和親工具送往烏孫時,不過十五歲,那時候亦是桀骜不馴,滿眼不甘,卻無可奈何,第二次被作為棋子的時候,我心中唯有恨意,恨到想親手推翻這一切……」


我迎風而立,風過,帶起自由的氣息,「從此,我大越女子再不和親。」


聞言,皇姑笑了,笑得很是開懷,似乎半生執念,就此圓滿。


「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我想做而未能做之事,這份勇氣與魄力,我不如你。」她的眼眸裡閃過濃濃的贊賞之意。


「我曾想過明哲保身,可是當我看到身邊那些女子活得那樣艱難,而我身為女子亦是無法獨善其身,這裡的規矩讓人窒息,透不過氣來,讓我沒法好好的活,自由的活。世道艱難,我隻是想為她們廢了這些規矩。」我聲音低沉。


她沉聲道:「這條路,終究不易。」


「總得有人去做,我不能徹底地改變這個時代,卻想盡微薄之力。我喚醒她們的意識,日後自有千千萬萬個如我這般的人,願意為此付出努力。終有一日,這些女子會知道,她們不必依附任何人,她們可以有獨立的思想,有自我的意識,有自我決定的權利。」我聲音緩緩,笑意盎然。


皇姑似乎被我的話驚到了,良久,她眸子裡的震驚還未散去。


可我繼續說道:「聚沙成塔,滴水穿石,終有一日,這些陳規陋習,便不能再束縛天下女子,她們可以自由的婚嫁、讀書、經商、入仕……」


「這些,都是你的願景嗎?」


我抬頭望了望星空,而後道:「皇姑,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這句話,讓她愣在了原地,難以理解。


我確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但我卻在這裡生活了十七年。


方知韫是我,昭元亦是我,從她呱呱墜地的時候,我便來到了這裡。


可嬰兒的軀體裡,卻有著一個成熟的現代人的靈魂。


我當日親眼目睹了瑜王宮變時的戰火紛飛,也親眼得見母親的悲慘離世。


舅舅找到我的時候,我已七歲。


嘉禾與父皇都以為是舅舅告訴我過往真相,是他用十年時間培養我,布下奪位的局。


可是,根本不是如此。


七歲前,我一直表現得和同齡人無異,留在方家,當一個溫順的女兒,可我在等著他的到來。


若說所有的事最後匯成了一盤棋,那麼棋局開始的時間,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早。


並不止十年……


我無視著她的震驚,我自顧自地說著:「這些壓迫女子的規矩,在我生活的時代早已被廢除,在那個時代,也是有無數先行者。在這個時代,我願為先行者。」


半晌之後,她才呢喃道:「你想過失敗嗎?若失敗,挑戰皇權,將會身死命隕。」


「想過,若是失敗,身死而歸,隻當這一遭是黃粱一夢罷了。比起失敗和死亡,我更害怕我的思想被這裡的規矩腐蝕同化。」


我遠望河山,長舒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走到今日,方不虛此行,多年籌謀換得大越成為民風開化的國,兼容並蓄,開放多元。至於其他,交於後來人吧……」


「你已做得很好了,破舊俗,改陳規,立新制,自此越樊籬,遠桎梏,得自由,這世間女子,將會有諸多不一樣的選擇。」她聲音中滿是欣慰。


我與她相視一笑,而後道:「我希望她們此生得見天地之寬,不再隻囿於後宅愛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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