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陰暗的環境裡，單調的黑牆下，謝長瀛靜靜困在鎖鏈間。
聽到動靜，他睜開眼，見是我，眸光亮了幾分。
蛟龍看到他，怒氣衝衝飛過去，小尾巴抽在他臉上。
謝長瀛沒什麼反應，唯眸光微變，啞著聲音：「它不是，死了嗎？」
蛟龍是桐花所化，我猜桐花代表神尊的化身。
不過現在的蛟龍是我用天材地寶加青龍筋骨復生出來的，已經不能算作誰的化身了。
我輕飄飄道：「我殺了柳清婳，復生了它。」
謝長瀛終於有了點波動，神色變換，扯到傷口，不自覺咳嗽起來，血從薄唇溢出。
墨發在額前垂落幾縷，他臉色慘白，「你……」
他又咳嗽起來，艱難地看著我，「所以你想要，也殺了我，重鑄青霜劍是嗎？」
我沒想到他這麼聰明，竟然可以猜出來。
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大大方方承認：「是呀，她為我而死，我感激她。」
謝長瀛是青霜劍最後一任劍主，和劍靈有密切關系，用他做引子鑄劍，成功幾率大多了。
況且，他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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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幹就幹，我四處搜集完鑄劍材料，燃起真火燒起浴池般大的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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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狗鏈子把謝長瀛牽出來。
男人殘破衰弱，病恹恹地垂著纖長的羽睫，注視腳邊熱氣蒸騰的煉丹爐，「你要用煉丹爐煉器嗎？」
「你管我啊？」我不太懂煉器，但這些東西大抵是相通的。
謝長瀛枯瘦蒼白的手指，指了一處：「煉器爐溫要高且均勻，此處爐溫太低了。」
我狐疑地看著他，找來擅煉器的神仙詢問，確實如此，於是便加了點火。
「別以為你裝好人，我就會放過你。」我諷笑。
他並不在意。
等我把所有材料煉制好，將他帶到爐邊，準備將他丟下去祭劍。
謝長瀛凝望著我，斑駁的血跡在嘴角下顎，在病態蒼白的臉上，綴出靡靡豔色。
他聲音嘶啞，問我：「帝姬，從前的你，喜歡過我嗎？」
明知故問。
我答得坦蕩磊落：「從前的楚輕鸞，確實很喜歡很喜歡你。」
在他眸光興起波瀾時，我慢吞吞補充：「可是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從前的那個她，死了……」
「被你親手所殺。」
謝長瀛眼底漾開的波瀾滯住，瞬間化成一潭死水。
他似哭似笑，目光悲涼：「我知道你恨我。」
「那便……算了吧。」
不等我推，他自己轉身跳進了火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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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我，隨手一煉就是絕世神器。
劫雲過來劈了好幾道雷。
我端起煥然一新的青霜劍，召喚出劍靈，冷豔美人跪在腳邊，我對她說：「你現在沒有主人，是自由身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劍靈搞清楚狀況，有些感慨，聞言堅定地說要跟著我。
好吧，一群黏人精，多她一個不嫌多。
我收回爐子，打算把謝長瀛的神魂納進魂幡，找了半天沒撈著，我感到疑惑，拿出水鏡回溯時間。
水鏡裡浮現出，就在不久前，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一道魔氣悄然潛入，帶走了謝長瀛的神魂。
我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這可是九重天。
連九重天都能潛伏魔氣，那整個天界，甚至整個上界加萬千下界，豈不是都被魔氣佔領了？
我想起命書那個意外身亡的司命，身處天界，有什麼能讓一個神仙暴斃，魔嗎？
魔連天界都能來去自如，為什麼其他神仙沒有察覺？
越想越凝重，我沉著心在四海八荒探查，發現了越來越多魔氣，逐漸感到心驚。
整個天界如同篩子，滿是窟窿，魔氣隱藏在各處。
這些，難道連神尊都沒有察覺嗎？
還是，察覺到了，但是不管。
抑或是，神臺之上那個祂，才是異常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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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許久沒想通，探了幾個主要神仙的口風，他們仿佛都沒有察覺到魔氣。
神尊再次出關時，我提劍躍上高臺。
「你真的是神尊嗎？你到底是什麼？」
向來縱容我的天帝第一次急了，呵斥我：「帝姬，你想做什麼？」
越心急，越有鬼。
我握著青霜神劍，劍身寒芒凜凜，我語氣冰冷：「既是神尊，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提劍指向他，不等靠近，底下的神仙們紛紛過來阻擋，我以一當十，和一眾神仙打得天昏地暗。
神尊端坐高臺，安靜如初。
直到天帝一個大招向我拍過來，我躲閃不及，那一刻，四面八方的神仙連帶那個飛到半路的大招，須臾之間被定住。
空氣也仿佛凝滯。
天地間，隻有我和他動靜怡然。
神尊緩緩步下高臺。
清雅的桐花香盈了我滿袖，神尊白袍如堆雪，停在我面前，那樣近，我依然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隻聽見他在耳邊，淺淺嘆了一聲。
「為何懷疑我？」
我警惕地看著他，「我不是懷疑你。」
「我懷疑這整個天界，都是假的。」
他們說，之前我所遇到的魔氣肆虐的地方，是幻境，是考驗，可我懷疑，那才是真正的天界，而這裡，才是幻境。
一個被魔氣包圍的虛假繁榮幻境。
神尊如玉的手，握住了我的，微涼的觸感異常明顯，離得近了，他的嗓音優雅好聽，依舊是帶著喟嘆。
「罷了。」
「你想要的，我總歸都會滿足你。」
他帶著我手裡的長劍，毫不猶豫貫穿了自己的心口。
我瞳孔瞬間放大，渾身僵住。
其實，我沒想過殺他。
神尊死去後，四周的世界逐漸崩塌。
他的神術開始失效，我終於看到了神尊的模樣，美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一瞬間靈魂被擊中的恍惚感又席卷而來。
他在我面前化成零零星星的桐花。
偌大的天界，崩塌，消散，也化作無數桐花。
無邊無際，紛紛揚揚的桐花雨。
美不勝收，悽迷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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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來了。
全都想起來了。
如果不是失去了關於他的記憶，小鳳凰永遠不會懷疑扶岐。
小鳳凰永遠信賴依戀她唯一的梧桐神木。
小世界和小世界之間，常有爭鬥，爭搶氣運，其實上界也如此，隻不過，上界之間的爭鬥要更加激烈，更加殘酷。
這一方上界，在萬年前差點被侵吞。
此界年輕，氣運較弱，而對手強大無比。
萬年前，異世界的魔族入侵，魔氣使人失去理智，嗜殺殘暴，不久上界連同萬千下界哀鴻遍野。
當時所有強大的神聯合起來，獻祭了自己，才將兩界之門關閉封印。
大戰之後的天界便是死氣遍布，滿目瘡痍的模樣，焦土枯枝間，少年時的扶岐白衣如雪，抱著幼時的我帶領剩餘的神仙重建了如今的天界。
或許是生在亂世，年少時的扶岐已是遠超同齡神仙的老沉持重，先輩盡數赴死，他一人獨擔大任，居九重天穩定四方。
以前幾個族的神仙的責任，全落在他一人頭上。
放在舊時，他應該是同輩中最是驚才絕豔的存在，放在如今，也是天界萬眾敬仰的主心骨。
扶岐親手把我養大，他說我和別的鳳凰不同，一般的鳳凰剛出殼都是又禿又醜的，而我不幸在戰場上破殼，一出生，就是漂亮毛茸茸的火紅崽子。
我時常從水鏡裡回溯過去，我記得那一幕。
漫天灰霾裡，白衣少年抱著紅色的雛鳥，世界盛大灰暗，那一點白，一跡紅，互相依偎，鮮明醒目。
少年眉目清雅絕美，一垂眸，溫柔又孤冷，「阿鸞，你這樣暖，我抱著你竟感覺不到冷。」
那時的我尚聽不懂話，懵懂望著他。
一雙靈氣逼人的眸子，倒映著重現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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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年裡，世界安定。
我慢慢長大，日漸頑劣，兇猛好鬥，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扶岐為我收拾了數不清的爛攤子。
但他依舊毫無理由地護著我。
神尊向來淡漠，唯獨在偏袒小鳳凰時偶爾接地氣。
神尊給小鳳凰的，是獨一無二、毫無理由的偏愛和縱容。
他在，我便永遠有枝可依。
直到他忽悠我，說我該涅槃了，應該到下界去歷練，我傻傻信了，還被他隱藏了關於他自己的記憶。
如果不是柳清婳的情劫碰巧把我卷了進去，我現在應當還在下界輪回，正如扶岐所願。
他想支開我。
因為魔族衝破封印，卷土重來了。
扶岐身在九重天，比所有人都更敏銳，神仙們還在樂呵呵辦宴席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界門的異常。
以前數百神族才勉強封印的魔族，如今隻有我和扶岐兩個神，即使我倆都是天賦卓絕的存在，勢單力薄，當然很難抵擋。
再來一次神魔大戰，注定沒有勝算。
所以，他隱瞞真相，第一次騙了我，把我騙到下界，派出無數化身保護我，想自己一個人面對魔族，讓我一直在下界輪回，不必面對危險。
每個化身死後，記憶都會回到本體，我飛升上界之時，他自然也知道。
他又造了個幻境，想騙我安生待在裡面。
神尊強大如斯，也隻有他能憑一己之力造出宛如天界的幻境，幻境的底層是陣法，裡面他的化身就是陣眼。
破了陣眼，幻境消失，殘酷的現實世界橫亙在我面前。
正如剛飛升上來時的場景，焦土，枯枝，永遠陰沉沉的天空。
這裡，是曾經仙氣縹緲的天界。
這裡，也是新的神魔大戰的邊緣。
我記憶恢復的瞬間，福至心靈，頓悟了許多東西，身上逐漸燃起真火，被迫化出原形。
頂著滿身熊熊烈火，朱紅的鳳凰仰天清唳，張開華麗的翅膀，瞬息間飛入雲霄，厚重的陰雲間透出微亮的火光。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