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5.
劉婉晴被我摔了個踉蹌,再回身時眼中已經蓄滿了淚,她面色慘淡,囁喏著朝後退了兩步,想要還口卻又不敢說話,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隻因她從未聽說這樣的事情,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我。
站在我的目光中整個人都在發抖,最終轉身逃進了夜色中。
我看著她倉皇的背影,心頭覺得諷刺,忍不住嗤笑出聲。
方才說讓她頂上的事不過是我順口編的,劉婉晴出席宮中的場合比我多得多了,但凡她能將她的心思從穿衣打扮,四處招搖,在家爭寵和搶男人上面勻開一點,都能知道我剛才說得都是些假話。
送走了劉婉晴後,我再度回過身,望向從暗處走出來的劉錦州,略略活動了手腕:「怎麼,你也要來招我?」
劉錦州對此卻避而不答,隻是照舊端正向我行了禮,隨即開口道:「長姐如今做成了自己想要的事,恭喜。」
他看起來不像是要找事,可我對著他依舊沒有幾分耐心。
況且我如今也不用同誰裝了,見他說完之後便始終站在那裡沉默不語,也沒耐心等他開口,我越過他就要離開。
不遠處已經能看到蓉兒提著燈籠來接我了。
就在我與劉錦州擦肩而過時,他忽然低沉出聲。
「我確實是個沒勇氣的懦夫,配不上長姐從前的教誨。」
我的腳下的步子沒停,劉錦州的聲音也很輕,像是在同我說話,又像是說給自己在聽,他說:「長姐如今言傳身教這一課,足夠我用此生去品味了,我也會去努力,讓自己也能生出長姐這樣的勇氣。」
他話音落下的時候,我已走出了很遠,來接我的蓉兒將我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見我無事,才攀著我步履悠悠地朝我的院子中走去。
方才劉錦州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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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的事情達成了,劉家這群人日後要怎麼想怎麼過怎麼活,都與我沒有半點幹系了。
隨娘娘出發去西陵的時間是在三日後,這三日,我的院門較往日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冷落悽清。
父親以為這是在告誡我,在他眼中失了父母關護的子女是沒什麼好前程。
卻不知這讓我反而更自在,我和蓮兒她們把這些年來存下的銀子紛紛轉移好,又出門去見了肖成業一遭。
他倒真是個重情重義的,知道府上不會有人為我置辦行李,便直接告訴我他為我包了一個車隊,要我出門那日直接將他們帶上就行。
我聽後連連拒絕,我是去祈福的,而非去享福的。
肖成業見狀,面上是大受感動的神情,他說:「雯玉姑娘,肖某就知道你是最會過日子的,從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我便有所察覺,你會是這個世間與我最般配的姑娘。」
「咳。」肖縱在旁邊掩著扇子輕咳一聲。
肖成業反應過來,立刻改了口:「但是會過日子不意味著就要過苦日子,我肖某賺錢正是為了供妻子花銷的,無論妻子還是未婚妻,肖某都斷不會讓你委屈到自己。」
事到如今,我才終於明白了肖成業對我那似有若無的情誼究竟是從何而來。
居然是在我們初見時便開始。
當初上京城中有名流舉辦壽辰,我與肖成業同在被邀者行列,也同在被排擠的外圍。
他是個眉目俊朗的,單看整個人的架勢便頗有些神武不凡。
隻是那時候的他還不曾接手肖家,隻是個簡簡單單的富二代,權貴們看不上他,不願同他混在一起。
他見我衣著樸素坐在邊緣處,便以為我和他都是平民階級,主動來打聽我的姓名。
當他知道我是來自太師府中時,尤且狠狠吃了一驚。
隨後他又好奇我用茶泡豆腐,將面前的肉擺了一整碟,將那些最為精致昂貴的糕點反而棄在一旁。
我便跟他解釋,上京權貴中有餐不盡食的規矩,若是將你盤中的東西吃完,會遭到他人恥笑。
所以我吃東西時,會力求先吃飽。
這一堆菜品裡,唯有這糕點最不飽腹,所以我將它們剩在一旁,先吃肉再就些水喝,一頓下來便能飽個六七分了,成功撐到下一頓。
而那些剩下的完整糕點,其實也是最好攜帶與保存的,宴會結束之後,往往會被那些下人們收走,帶回去與家中小孩或老人吃,也不會浪費。
肖成業聽得有些發愣,我見狀,便繼續同他講。
上京城中的精米飯其實是吃不飽人的,若是要做力氣活,還需裡頭混些糙米來。
市場上每日最廉價的蝦子皮,買來幾斤炒香了再加醋腌制,平日空裡拿出來吃最解饞。
還有用最低成本的藕絲去制質地上乘的印泥。
這些我跟他講了。
我同他講這些話的時候,肖成業一刻也不分神地聽著,隨後眼神越來越熾熱。
他當即就表示對我口中的藕絲印泥很感興趣,想要將我手中這一批帶去西域出售。
之後沒過幾個月,肖成業跟隨家主第一次去西域時,主動找人聯系上了我。
他確實是個天生的商人,推銷起他的東西時簡直舌燦蓮花。
將那些印泥以我想都不敢想的高價售賣了出去。
我以為憑肖成業的精明,自然要從中扒層皮的,可他卻分毫不佔,將得來的錢財全數給了我。
我從前想不明白他這樣的舉動,最初以為他隻是想憑此讓利一兩回與我長期合作,後來次數多了,又以為他是見我比其他貴族過得清貧,心中同情我。
現在想一想,原來他是在操勞自己的終身大事。
肖成業見我長久地不說話,似乎有些局促。
他在肖縱戲謔的目光下,抬起手中背盞一飲而盡,剛生出的勇氣在對上我的笑容後,又變得幹巴起來。
「雯玉小姐,肖某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溫聲接下來了話:「想不到竟是因此與大公子結緣,這些日子肖大公子仗義相助,雯玉看在眼中,自然明白大公子為人。」
肖成業聽了這話,面上顯然松下一口氣。我忍不住心中失笑,這平日裡口若懸河的商人,這會嘴倒是笨起來。
隻是我心中仍有掛礙,思前想後,同他開口道:「雯玉越過父母向大公子許下這門親事,本就未過明路,眼下去西陵一走又是兩年,不知肖大公子是否…」剩下的話我沒講完,等肖大表態。
「這不妨事!」肖大猛然激動起來,竟直直拍案站了起來,把我和幾個丫鬟嚇了一跳。
「咳咳!」一旁的肖二握著杯盞再咳兩聲。
肖大這才反應過來,又趕忙坐下,開口解釋道:「肖某本就時常在外走商,多這一年兩年無妨,就當是多讓我攢些…攢些…」說到這裡,他竟眼神遊移開,飄飄忽忽盯著桌面上的茶盞,硬朗的眉目間浮出一抹羞澀來,嘿嘿笑出兩聲:「多攢些老婆本。」
「噗,咳…咳咳…」肖二這回是真讓茶水給嗆到了,許是從來沒見過自家長兄這般傻氣的一面。他看起來有些發臊,檀扇掩住半面,四下看了一圈,才拱手朝我賠不是:「兄長這會是樂得有些癡了,冒犯了劉小姐,還望小姐見諒。」
害怕肖大在路上樂過頭,這回是肖二叫車馬送我回去。
遠遠到了太師府門前時,又見著了新的熱鬧。
劉婉晴近幾日委實有些倒霉了,才剛讓我收拾了沒多久,又逢蕭家老太太出手。
隻見她讓人僱了四個跛子轎夫,抬著一架綴了花的破舊青布轎子,又叫了兩個歪瓜裂棗的喜婆,到了太師府門前便開始嚷著要太師家二小姐快些出來上轎過門。
動靜之大,將休沐在家的父親都驚了出來,面色鐵青地盯著叫門的喜婆,問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當然是天大的喜事了老爺,我家主母說了,劉家二姑娘這些日子既然已經將她備下的聘禮全花光了,那便是可以直接過門了。」那喜婆講得是眉飛色舞,周遭一群看熱鬧的人也發出哄笑。
還不待父親開口,旁邊那個又趕緊湊上來接道:「是了,老爺,尤其是我們主母見您家日子緊巴,二姑娘的吃穿都還需要去我家郎君那裡哭才能得來,便免了您家女兒的陪嫁,這簡直是雙喜臨門吶!」
她這話一落下,父親的臉面徹底沒處放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裡不知是誰帶頭起了哄,眼下也是齊齊叫嚷著快讓二姑娘出門來上花轎。
父親氣極,隻能回身在一群丫鬟婆子堆裡搜尋著劉婉晴的身影。
見有這等好戲看,我不急著先下車了,掀開了簾子跟著父親的視線一並去瞧。
劉婉晴躲在門裡面,她從未見過如此陣仗,整個人已經嚇白了面色。
在父親嚴厲的眼神下,她被帶到了人前。
「我問你,你是否真的花了蕭家大郎的銀錢?」父親壓低聲音斥問,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我…我…」劉婉晴囁喏著剛要開口。
一旁的喜婆突然哎喲一聲,湊了過來,指著劉婉晴下身的裙子大聲道:「這不是我們家郎君前陣子去城南衣莊裁得鮫紗料子麼?這麼快就給姑娘做成衣裳了,郎君真是疼姑娘,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呀!」
劉婉晴猛地一顫隨即拼命搖頭想要解釋,話剛到嘴邊又被另一個截斷:「姑娘頭上簪得釵,可是我們蕭氏傳家的寶物,既然東西都已佩上了,姑娘就快些上轎,祝願姑娘與郎君恩恩愛愛,琴瑟和鳴。」
兩人說著,便要齊齊上手,將劉婉晴拖進轎中。
「夠了!」父親一聲厲呵暫停住這樣一出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