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匕首幾乎被段長風彎折成廢鐵,當啷落地。
我心中暗道不好。
再顧不得其他,飛身就往巷子裡鉆。
段長風捂著脖頸怒吼。
他今夜認準了我,追了上來。
「小爺一定要殺了你!」
夜風吹得衣袍鼓蕩。
我聞見身後人深重的血腥氣。
隻顧往更深更破的巷子裡逃竄。
段長風常年徵戰在外,而我自幼像老鼠一樣穿梭在上京的大街小巷。
論對這些巷弄的熟悉程度,他不如我。
很快,再繞過兩個暗巷,身後的段長風徹底被甩開。
我脫力般跪坐在地上。
捂著胸口,止不住地喘息。
小腹處的衣料被血浸濕一片。
刺殺不成,斷了隻手,身上還被捅了個血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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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長風的警惕性,比我預料的還要高。
這次是我輕敵了。
由遠及近,火光亮起,很多人的腳步聲夾雜在夜色裡。
官府的人追來了。
我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
剛走出一步。
黑暗裡,響起一道冷冷的聲音。
這人一路追來,氣都沒喘勻。
「站住。」
我渾身一僵。
再也顧不得疼,飛身就跑。
「雲苓,你敢?!」
蕭祈咬牙切齒。
「你若敢跑,孤回去就打斷你的腿。」
「孤說到做到。」
我想,完了。
剛幹點壞事,就被抓了個準。
殿下這回是真生氣了。
……他不會真要把我抓回去,就地正法吧?
我故作柔弱地捂著小腹。
往蕭祈的方向踉蹌了幾步。
「殿下,好疼啊……」
看準方向,我猛然往他身上倒去。
蕭祈下意識將我接住。
他摸了一手血,慌了神。
「雲苓?!」
我聞著他身上沉雅的宮香。
假裝昏了過去。
殿下憐憫弱小,想必會先將我帶回宮醫治,再行責問。
至於段長風……
他現在還沒有露出馬腳。
殺他一事,還需從長計議。
24
段長風顏面盡失,氣到跳腳。
嚷嚷著等揪出刺客,非要將此人千刀萬剮。
「阿祈,你說是不是見鬼了?」
「那晚全城戒嚴,整個上京城都被翻過來了!」
「就這樣,卻還是讓刺客跑了!」
見蕭祈不理他。
段長風「哎呦哎呦」
喊痛。
仿佛不能自理,要蕭祈幫他上藥。
蕭祈掀起眼簾。
終於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你手斷了?」
段長風打量著他的神情。
「阿祈,你撿的那隻白老虎又惹你生氣了?」
「叫什麼來著?茯苓糕?」
蕭祈冷笑一聲。
隔著一扇屏風,我聽得膽戰心驚。
那夜,蕭祈將我塞進馬車,躲過盤查帶回宮。
往燈下一坐,看清我渾身是血的狼狽樣子。
幾乎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兩輩子。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這麼生氣。
他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因為我和他有仇。
什麼仇?
血海深仇。
蕭祈問不出我的話。
索性將我扣在偏殿裡養傷。
任由段長風抓不到人,無能狂怒。
我也搞不懂蕭祈是怎麼想的。
段長風前腳剛走。
我緊接著就從屏風後鉆了出來。
「殿下。」
我心虛地輕咳了聲。
「摘星閣還堆積著事務,我該回去了。」
不等蕭祈開口,我轉身就溜。
「雲苓,你敢?!」
又是這句話。
我在心中嘆息。
殿下,我沒什麼不敢的。
我的膽子,其實比你想的大。
卻還是乖巧地停住了腳步。
緋色的衣袖垂落在我面前。
「殿下。」
我仰頭看他,一字一頓。
「你攔不住我的。」
段長風,我是一定要殺的。
見我這樣理直氣壯,蕭祈氣急。
「段家世代侯爵,功高蓋主,段長風更是老侯爺獨子。」
「當眾行刺,你不要命了?」
「要是被抓到,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原來是怕我被抓到。
我認真道:「殿下放心。」
「若被抓到,我一定自毀面目,絕不連累東宮。」
「……你!」
蕭祈被氣得夠嗆。
「孤不是這個意思。」
我眉尖輕蹙。
那是什麼意思?
蕭祈盯著我看了半天。
終於敗下陣來。
「孤隻是……擔心。」
「這些天,孤總是反復想起那晚。」
他的聲音在顫,忽而低不可聞。
「若是孤來遲一刻。」
「還能見到你嗎?」
全城戒嚴,官兵將大街小巷封鎖,要甕中捉鱉。
我真的跑得掉嗎?
從來一往無前的殿下,此刻,在後怕。
原來。他不怪我要殺他的好友。
我訥訥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雲苓答應殿下,往後,不再冒險。」
都是我太魯莽了。
殿下,不要難過了。
25
夏去秋來。
我的傷基本上好全。
段長風遇刺一事也因抓不到刺客,不了了之。
轉眼到了白鷺山秋獵。
蕭祈身著玄色勁裝,一箭射中靶心,拔得頭籌。
滿堂喝彩,秦綰笑著遞上帕子。
「殿下,擦擦汗,休息一下吧。」
這次秋獵,皇後特意叮囑了她來。
連駐扎的營帳也緊挨著蕭祈的。
蕭祈婉言拒絕,從袖中抽出另一方舊舊的錦帕。
我瞅著那帕子,怎麼看怎麼眼熟。
秦綰看清上面的圖案。
緊繃的臉忽然輕松下來。
「這帕上的公雞是殿下自己繡的吧。」
「殿下喜歡這個圖案麼?」
「改日,臣女給殿下再繡一方。」
蕭祈的眼角抽了抽。
他悶聲道:「這是鳳凰。」
我絕望地閉了閉眼。
這帕子,是從前有一年,蕭祈纏著我要的生辰禮。
我殺人越貨的本事不錯。
但繡起花來,歪歪扭扭,醜得沒眼看。
見氣氛陷入尷尬。
我輕咳一聲,正要打圓場。
旁邊,忽然想起一道輕佻的聲音。
「別管殿下,他就是這樣不解風情。」
「殿下不肯要,秦姑娘不如送我一方?」
段長風抱臂,不知旁觀了多久。
他的目光笑嘻嘻地掃來。
「神女的手生得巧,不知有沒有為殿下做過女紅?」
秦綰聞言,輕笑出聲。
「小侯爺慎言呀,神女怎會沾染此等俗事。」
段長風似笑非笑,「但願神女真的那般不染塵埃才好呢。」
「否則,豈不欺世盜名,誑時惑眾?」
來者不善。話中有話。
蕭祈蹙眉打斷。
「神女乃父皇欽定,豈容爾等妄議?」
我對上段長風的目光。
看清了裡面的戲謔和嘲弄。
「小侯爺想說什麼?」
段長風笑起來。
「神女既能夜觀天象,想必目力不俗。百步穿楊,亦不在話下。」
「敢不敢和我比一比射藝?」
蕭祈想要阻止,被我攔住。
他敢這樣當眾發難,想必是知道了什麼。
而且,是有備而來。
與其退避,倒不如看看他要幹什麼。
段長風得逞地笑了。
「神女若比不過我一介肉體凡胎,這雙觀星的妙目,豈不有名無實?」
原來如此。
我輕笑著回敬。
「聽聞小侯爺能在萬軍中一箭射落敵首,小小年紀便戰功赫赫。」
「若輸給我,這雙鷹眼豈非浪得虛名?」
「不知那累累戰功,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段長風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神女就這麼有把握贏過我?」
「不,我相信殿下。」
我轉眸,看向面沉似水的蕭祈。
「我不通射藝,還請殿下教我。」
26
少年人溫熱的胸膛抵在身後。
他的頭擱在我的肩膀上,擺正我的姿勢。
「前肩壓實。」
包裹著我的手,牽引我開弓拉弦。
「搭箭空開。」
吐息近在耳畔,帶著點沙啞。
松手的瞬間,我驀然抬眼,看向他認真的側顏。
這一幕,似曾相識。
前世有一年,殿下教我射箭,說的也是同樣的話。
不過那時他病得起不了身。
披著大氅,坐在不遠處,指導著我怎樣站立和翻腕。
回憶裡的我,故作老練地拉弓,同樣射出那一箭。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銀光一閃,箭鏃已經沒入靶心。
蕭祈到底是少年心性。
見我第一箭就射的這樣好,得意極了,眼中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他雀躍道:「你射得很好!」
回憶裡,那隻箭我射的歪歪扭扭,甚至沒有出現在靶上。
殿下被逗笑了。
笑著笑著,他抑制不住地咳嗽,又有些傷懷。
「若是我身體好一些,就可以手把手教你。」
「不過,你射得很好。」
他抬眸,目光溫柔極了。
「阿苓是我最有天賦的學生。」
那個時候,我總覺得殿下在安慰我。
能把箭射沒的人,算哪門子有天賦。
後來我才知道,他沒騙我。
殿下這輩子,也就教過我一個人射箭。
我作為他唯一的學生,自然是……最有天賦的。
跨越前世今生。
相似的場景。相同的話。
我忍著眼淚,輕聲道。
「因為殿下教的好呀。」
我不是最好的學生。
殿下卻是最好的老師。
段長風冷眼旁觀,不耐煩地把玩重弓。
開始陰陽怪氣。
「怎麼,神女這就學會射箭了?」
「等會輸了,可別說我欺負你啊。」
「不如,你給自己算一卦,看看今天有幾成勝率?」
我不置可否。
「我已經算過了。」
段長風愣了一下。
「……什麼?」
言語間,我已經挑好了弓,回眸一笑。
「十成。」
「贏你而已,綽綽有餘。」
這是殿下曾教我的箭術。
我絕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