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王女韶華 3049 2024-12-30 15:12:23

  刀大舅終於回過神來了。


  “這——”他砸吧著嘴,幹笑道,“殿下太客氣了,下官不敢當。”


  這便宜可不是好佔的,他要應了,豈不是成了皇帝的大舅子?朝廷要管他鞭長莫及,他不怎麼在乎,但對於天子,他心裡總還是有那麼一兩分敬畏的,自覺還配不起攀這個親。


  他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佔了他位置的朱謹深,看看人家這氣度, 他家裡幾個崽子捏巴到一起也比不上人家一半——嗯,就是說話不怎麼著調。


  開口就嚇唬他, 以為能唬住他不成?哼,要不是那聲“舅舅”叫在了前面,這麼咒他的家族, 皇子他也不會客氣。


  “這兵嘛,下官不是不願意借,也同外甥細致說過了,正等著他的回話,今日卻不知他怎麼沒來,反是殿下大駕光臨?”


  朱謹深暫不答,隻道:“請舅舅屏退左右,我接下來的話,出我口,入您耳,不可再有第三人聽聞。”


  居然還不改口——


  刀大舅心底咯噔一下,到他這個位次的人,是不會再為兩句好聽話就迷了心神,相反,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句漢人的話他是聽過並深為贊同的。


  他揮了揮手,把周圍的下人全趕走了,刀大表哥原在門邊站立陪著,刀大舅指示他也站遠了,然後就便做了個門神,看著不許旁人靠近這處前堂。


  朱謹深沒賣關子,見已經清了場,就笑了笑,道:“您的外甥沒來,這並不奇怪。從頭到尾,您就沒有過外甥。”


  刀大舅直著眼——他覺得中原人有點討厭,話裡總是藏話,不拐兩個彎好像就不能說話了似的。


  “什麼意思?”他把手裡的兩個鐵核桃咔嚓咔嚓轉了兩圈,但他的腦子裡仍沒跟著拐過這個彎來。


  朱謹深不吝惜地進一步點明了:“沐元瑜不是雙胎,從來,就隻有她一個。”


  刀大舅:“……”


  咚,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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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深褐瑩潤的鐵核桃從他蒲扇般的大掌裡滑落,跌在地上,又彈跳了一下,發出了輕重不一的兩聲響動。


  鐵核桃蹦跳著滾落到了朱謹深的腳邊,他俯了身撿起,站起交還給刀大舅,見他愣著不接,輕輕放在了他身邊的幾案上。


  “你——”刀大舅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他的玄色衣袖,眼睛快瞪得快有兩隻鐵核桃大,“你說的是真的?!”


  “如此子嗣大事,豈是我空口所能編造,舅舅如有不信疑慮處,可去滇寧王府詢問。”


  刀大舅凌亂中,感覺手裡握著個東西,滿腔的震驚之意要尋個出口,下意識握拳一捏——


  喀嚓。


  他盤了幾個月的另一個鐵核桃成了碎核桃,碎渣沾了他一手。


  “他娘的!”


  他滿臉晦氣地甩著手,往外嚷道:“老大呢?去廚房給老子再拿個核桃過來!”


  刀表哥聽到聲音,從庭下走過來,探頭進來望:“阿爹,你又把核桃捏碎了?就沒哪個在您老人家手裡能囫囵過半年的——”


  “老子指使你跑個腿,你哪來這麼多廢話?”刀大舅怒道,“我看就是你有心敷衍,總挑不結實的來,才這麼一捏就碎!”


  “再結實的也禁不住您有意捏它啊,我看人家玩起來可細致了——”刀表哥嘀嘀咕咕地跑了。


  “小兔崽子,還敢頂嘴!”


  刀大舅跺跺腳,不過被這一打岔,他總算是消化掉了朱謹深傳遞給他的信息。


  他是覺得這事荒唐離譜得不可置信,可再一想到滇寧王,他就篤定了——是那老小子能幹出來的!


  然後他就冷靜了下來:“你現在想怎麼樣?借兵,我借了你,你能將此事保密?我憑什麼相信你?——二殿下,下官是個粗人,說話沒你們那麼多講究,但說的都是實在話,不會同人玩虛的。”


  朱謹深安然坐了回去:“舅舅不要誤會——”


  刀大舅現在聽見他喊“舅舅”簡直肝顫,這小白臉果然不懷好意,跟他那倒霉妹婿似的,都一肚子壞水。


  他也不想啰嗦了,直接拍案道:“一萬兵是不是?行!老——下官借給你!”


  朱謹深微微笑了下,道:“一萬是先前的開價,我以為,兩萬方為最好。”


  這是坐地起價!


  刀大舅臉黑了,為了壓制情緒,忍不住把幾案上幸存的那個核桃重新摸到了手裡,哗啦啦轉著——這單獨一個轉得很不得勁,他扭頭往外望了一眼,氣得罵道:“叫他去廚房拿個核桃,又不是去樹上現摘,怎麼跟掉到鍋裡了一樣,一去就沒影了!”


  朱謹深笑道:“您誤會了,我當真沒有惡意——舅舅可知道寧寧?”


  刀大舅甚是牙酸地點頭。他有心想阻止朱謹深這麼持續稱呼他,但又怕如此顯得太不給他面子,萬一朱謹深覺得他不識抬舉,為了報復再問他要三萬兵怎麼辦?


  這是把他的全部家底都要走了,他萬舍不得。


  真細追究起來,滇寧王幹的事,跟他可沒那麼大幹系,拋一萬兵堵堵朝廷的嘴,買個平安還行,再多就不值當了。


  他心下給自己劃了底線,自覺主意已定,那股焦躁之意就沒那麼強烈了——


  “寧寧是我的孩子。”朱謹深表情溫和地告訴他,“長子。”


  刀大舅:“……”


  喀嚓。


  剩下的一個核桃也沒保住,又碎了。比第一個碎得還徹底。


  他表情停滯著,刀表哥於這時跑進來,把一個新的核桃遞給他:“阿爹。”


  刀大舅接過來,呆了片刻:“——怎麼就一個?”


  刀表哥奇怪地道:“阿爹就吩咐我拿一個啊。”他低頭一看,明白了,搖搖頭,“唉。”


  趕在刀大舅噴火之前,連忙跑走繼續去拿。


  刀大舅這回其實沒準備生氣,他把手上的碎屑抖抖,湊合著盤起新核桃來。


  盤著盤著,他雄壯的胸脯漸漸挺了起來。


  “嘿,原來都是自家人啊!”


  他這回的口氣一下子親熱了起來,哈哈哈笑道,“殿下不早說,嚇得我一腦門子汗!”


  朱謹深也不點破他,隻是配合笑著喝了口茶。


  刀大舅見了,也覺得口渴,咕咚咕咚跟著灌完一杯,心裡同時轉悠著,覺得他那外甥——哦,外甥女真怪有本事的,也豁得出去,不知怎麼把秘密叫人發現了,轉頭就獻了身,大胖兒子都生了出來,活生生一個共同把柄,男人想不幫著瞞著也不成了。


  從前不覺得,但現在看,還真是他們沐家的種啊,要依著他那直腸子妹妹的脾性,一輩子就會同人硬著來,可萬幹不出這套花樣來。


  刀大舅想到自己先前試圖把人家的兒子當自家傻兒子的養,又冒出了點冷汗來——這指定是回家告狀去了,不然怎麼換了人來!


  忙道:“二殿下,我先前說過些糊塗話,你別放在心上,我那不是,不知者不罪嘛!”


  朱謹深笑著點頭:“是。”


  他好像不著急提借兵的事了,刀大舅自己不知怎麼地,卻想起他進門第一句話來,忍不住問道:“殿下先前說我家地位不保,是怎麼個意思?”


  看這二皇子的模樣,都不追究滇寧王府的罪過了,還能追究到他頭上不成?


  朱謹深微有詫異地道:“舅舅想不到嗎?沐王爺這一支,是沒有男丁了,以後恐怕也很難會有。王位必將易主,新的沐氏掌權人,還會認同刀家的姻親嗎?”


  當然,新郡王犯不著得罪刀家,可要像從前那麼支持刀家在土司中的地位,那就很難說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道理用到民間是一樣的道理,新郡王有自己的人要安插,要扶持,要消除前任房頭留下的勢力影響,慢慢打壓刀家,幾乎是可以預見的前景。


  刀大舅挺出的胸膛漸漸收了回去,臉色也凝重起來。


  這個道理他不是想不到,隻是朱謹深給他的驚嚇太多,他來不及想到而已。


  而一經點破,他立刻意識到朱謹深說的話一個字也不錯。


  滇寧王跟他是姻親,下一任可不是,人家有自己的姻親要扶植。而他還了解沐氏的情形,知道最有可能接任的是沐二老爺那一房,這兩兄弟鬧成了什麼樣,他也是最清楚不過了。


  他幾乎不可能去結好下一任。


  “沐顯道這王八蛋——!”


  刀大舅不顧形象地點了妹婿的大名罵起來,這王八蛋可把他坑苦了!沒用的貨,怎麼一輩子就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舅舅。”朱謹深不疾不徐地接著道,“沐氏以女充子這件事,皇爺已經知道。事實上沐家的王位,撤去的可能性比易主來得更大。”


  “舅舅當然同這件事是沒有多麼大關聯的,”他笑道,“不過想全然撇清,也是有些難處。皇爺應當不至於對刀家怎麼樣,但心裡怎麼想,就不好說了。會不會覺得刀家不夠可靠,從此不放心刀家為朝廷守護邊陲——我不敢揣摩聖意,隻是隨口一說,舅舅聊做參考。”


  刀大舅的臉部抽搐起來,他不在乎皇帝對他的看法,可同時失去皇帝與滇寧王府兩層信重,於他就是一項不能小覷的損失了。


  “我來問舅舅借兵,亦是舅舅借此表現的機會,皇爺見了此事,知道舅舅小節有虧,然而畢竟大節無損,一心仍向朝廷,許多話,就好說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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