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你乍什麼毛,朕又沒說什麼。”
皇帝斥了一句,但語氣還好,他隻是震驚,朱謹深是兒子,憑怎麼也吃不了虧,他對這種事倒沒什麼可生氣的。
就是留了種下來——有點麻煩。
皇帝的驚訝終於緩緩消去了,心頭仍辨不出是什麼滋味,張口先問出了最關心的:“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告訴我的時候月份還早。”
“哦——”皇帝回了神,終於找到一點可生氣的地方,“所以你又瞞了朕這麼久!”
朱謹深道:“我不知該怎麼告訴皇爺,也怕皇爺動怒。”
皇帝哼道:“少說好聽的糊弄朕,你現在就不怕了?——怪不得你沒日沒夜惦記著要跑雲南去!”
他又想起來:“對了,李百草不是說你還要養幾年,現在不能有子嗣嗎?”
朱謹深頓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兒臣身體弱,但是沐元瑜身子好,李百草說了,女子裡一百個挑不出像她那樣康健的來,孩子有三分像她,也是不需擔心了。”
“三分?那似乎不難——”皇帝下意識自語道。
朱謹深滿面期盼地主動往前湊了湊:“皇爺,不給雲南援兵就罷,但讓兒臣過去,協助滇寧王府坐鎮理事,以示皇爺並沒有將邊陲置之不理,雲南百姓和出徵的將士們知道了,也都當感沐皇恩。這是兩全其美之策。”
皇帝沉吟著,他還是沒有怎麼聽進去朱謹深的話,隻是心裡貓抓般一直走神,還忍不住回想起朱謹深小時的模樣,他小時候雖然弱,可弱得玉雪一般,又乖巧聰明,可不像現在這麼能招他生氣——
“皇爺?”皇帝不直接駁回就是有戲,朱謹深再接再厲地道,“大同重鎮不能有失,皇爺居於京城守國門,兒臣去赴雲南,與暹羅一戰,交由兒臣,不用皇爺分心,兒臣亦不問皇爺要援兵,願立軍令狀,不破暹羅,勢不回轉!”
皇帝:“……”他咳了一聲,“你,讓朕想想。”
☆、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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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沒有考慮太久, 大同危在眼前, 他分不出精力來反復謀算衡量,隻能把朱謹深的話想了一遍又一遍, 想來想去, 除了仍舊覺得將兒子派到雲南去很不放心之外, 單就這個主意本身, 不失為一個不錯的解決方案。
大同一開戰, 雲南他是顧不上多少了, 但要由其自生自滅顯然是寒了人心,南疆各族混居,民心本就難用, 朝廷用水磨功夫, 百年來從中原先後遷居了幾批漢民過去,磨到如今方太平了些,這時候要是撒手不管, 由暹羅那些賊兵禍害了南疆,那多年治理就全白費了, 這一仗過去,又要變作一地散沙。
難以抉擇下, 皇帝召了沈首輔來問。
接連的戰事起, 沈首輔也忙個不休,正熬得頭昏腦漲,聞言眼睛一亮,卻是振奮道:“二殿下有此雄心, 要為皇上分憂,皇上何不成全了他?”
皇帝猶豫著:“二郎自小體弱,如今雖養好了,畢竟一天兵事不曾預聞過,戰場就更別提了。他在京裡歷練歷練還罷,去那麼遠,若不謹慎或經驗不足,惹出什麼亂子來,如何收場。”
沈首輔笑道:“若是從前,老臣也不敢贊同。但從雲南戰事起,二殿下一直在兵部與戶部之間協理忙碌,並未出過差錯,雲南那邊的現狀,他也因此十分了解,這是其一;其二,當日沐家世子在京時,與二殿下形影不離,十分肯尊崇二殿下,二殿下若去,與沐家直接就能搭得上話,沐家不會對他疑懼排斥。”
“老臣直言,若不派人便罷,若要派人往雲南去襄助,二殿下是最好的人選,別人都不如他有這些優勢。”
皇帝糾結著走了下神,什麼搭得上話——
可比這深入多了。
他想著神又飄得更遠了點,沐家那丫頭片子身體好歸好,不過女人生產就是道鬼門關,他兩個皇後都栽在了這道可怕的關卡上,不然,後頭也牽連不出這許多事來,煩得他動輒頭疼——
“皇上?”
沈首輔疑惑地提高了點聲音。
皇帝回了神:“哦。讓朕再想一想。”
說是要想,讓沈首輔這麼一勸,他心裡畢竟又松動了不少。
朱謹深再來聒噪,他就終於松了口,隻是嘴上沒有好話,諷刺兒子道:“朕瞧那熱鍋上的螞蟻,正和你現在一個樣。從前不見你這麼勤快來看朕。”
朱謹深躬身道:“隻是養兒方知父母恩罷了。”
皇帝:“……”
他猝不及防,喉口一下哽住,龍目都險些酸了一酸。
“你——”他再想說話,說不出什麼來,胡亂擺了手,“去罷!愛去哪去哪,朕忙著,沒空總和你啰嗦。”
轉日,負責保護朱謹深出行的人馬緊急組建調動起來。
有大同軍情在前,南疆就不夠看了,朱謹深的首次離京很為低調,沒搞什麼壯行,隻是皇帝硬從五軍營裡給他撥了兩千精兵來,上戰場不太夠用,在後方保護他一個人是綽綽有餘了。
八月初五,秋高氣爽,朱謹深領兵出發。
朱家三個兄弟齊聚在城樓外送他。
朱謹治很擔心,囑咐道:“二郎,你到了邊疆,可不要亂跑,你跟沐家的小孩子好,就乖乖跟他呆在一處,那裡是他們家,他的人多,你跟著他安全。”
朱謹深點了頭,十分和順地道:“好。”
朱謹治有點遺憾:“你走得這樣急,看不見你侄兒出生了。”
朱謹深忍不住笑了一下:“沒事,等我回來見一樣的。”
輪到朱瑾淵,他的情緒就復雜多了,一面很高興朱謹深出京,到那荒蠻的險地去,一面又怕他這一去真的建起什麼功業來,理想的狀態,最好是他非但毫無建樹,還捅個大簍子才好——
心裡轉著這念頭,他面上極誠懇:“二哥這一去一定要多加小心,愚弟沒有別的心願,隻要二哥平平安安地回來就好了。”
朱謹深隨意也點了頭。
再來是朱瑾洵,他今年也十四歲了,個子拔高了一截,看上去是個挺有精神的半大少年了。
他拱了手,朗聲道:“願二皇兄馬到功成,奏凱歸京!”
朱謹深一直差事不斷,好久沒去過學堂了,原不太和朱瑾洵碰面,但朱瑾洵如今搬出了宮,也住到了十王府來——這裡面有朱謹深的一點手筆,去年他在都察院查梅祭酒案,為防沈皇後給他找事,先一步就近撥動了兩個御史,上書去說朱瑾洵年紀已長,應該遷宮。沈皇後自然不願意,注意力就集中到如何留住兒子上面去了,費了好一番功夫,把朱瑾洵多留了幾個月,隻是翻過年他到了十四歲,再住在宮裡不太像樣,終究還是遷了出來。
朱瑾洵到了十王府,兄弟們宅邸挨著,時不時出門能遇見,朱謹深比從前見他倒多了,隻是來往不深,朱瑾洵不像朱瑾淵總憋著一股陰陽怪氣要和他比較的勁,朱謹深對他就隻是冷淡,沒拿話刺過他。
現在得了祝願,他也像個正常兄長般道:“你在京裡,也要多聽皇爺的話,孝順皇爺。”
朱瑾洵連忙點頭。
都說完了,朱謹深最後再往城樓上望了一眼,跪下行了禮,上馬在兵士們的簇擁下向外而去。
馬蹄得得漸去漸遠,皇帝在幾個近臣的陪同下,站在城樓上目送。
因為國儲未定,他的四個兒子都一直聚在京裡,如今這是頭一遭有一個離開他觸目可及的勢力範圍,並且還一去那麼遠。
那最前列披著玄金披風的挺拔身影越去越遠,皇帝心裡,也越來越空。
身旁的近臣們都在說著提氣祝願的話語,他有一句沒一句聽著,自嘲感慨地搖了搖頭。
男兒志在四方,難道他還能一直把人都攏在身邊不成,早晚都要各赴前程的。
為這個心酸,他真是年紀大了,才這樣多愁善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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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不靖,內陸還是平定,朱謹深一路走得很為順利,南下先奔到了南京,在這裡停留了大約十天,拿著皇帝給的調糧令跟南京各部扯了一通皮,要出了批糧草,他親自看著裝車上路,留了一千兵士押送,然後他帶著另一千先行一步,開始了急行軍一般的徵途。
九月下旬,著急慌忙地進了雲南府城。
他這一千精兵的目標也很不小了,守城的吏官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敢怠慢,忙往城裡各衙門去稟報。
第一個接信的自然是滇寧王府。
沐元瑜躺在床上,正聽鳴琴給她讀著文書。
她的丫頭護衛們早已陸陸續續地都回來了,滇寧王從前線送回的戰報她原要自己看,但滇寧王妃認為月子裡看書字會傷著眼睛,很堅決地一份都不許她看,她就隻能通過丫頭的讀報來了解最新的戰況。
正讀著,張嬤嬤抱著個襁褓來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世子,小哥兒醒了,找您呢。”
沐元瑜忙支起了一點身子,伸手道:“給我。”
張嬤嬤卻沒有將襁褓給她,而是輕手輕腳地放在了她的身側,笑道:“世子看一看就好了,您現在不宜用力,這是最要緊的時候,可得調養好了,一絲都不能馬虎。”
沐元瑜笑道:“都大半個月了,我早都好了,現在出去打一套拳都有的是勁道。”
是的,此時離她生產已快二十天了,她在這上面的好運氣一直延續到了她生產當日,痛自然是痛得要命,是她從沒有挨過的大苦頭,但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傍晚發動,痛到半夜,就生了一個紅彤彤的小肉團子出來。
這之後她能吃能睡,不過幾天就把精神養了回來,隻是遵循著傳統仍要在屋裡養滿一個月。
養得她無聊起來,惦記起了離境的大軍,滇寧王妃挨不過她纏磨,又見她確實面色紅潤,精神充足,才讓了點步,把先攢下的那些滇寧王寄回來的信拿了過來。
現在已經褪去了那層紅,變得雪雪白的的小團子躺在旁邊,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盯了過來,立即就把沐元瑜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了,她暫且顧不上戰報,先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碰了碰團子的嫩臉蛋,笑眯眯教他:“寧寧,叫爹哦。”
張嬤嬤哭笑不得:“——世子。”
沐元瑜對著團子道:“我沒有教錯嘛,以後我就要又當爹,又當娘,把他拉扯長大了。”
張嬤嬤登時心酸:“唉,世子辛苦了,總是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