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王女韶華 3587 2024-12-30 15:12:23

  朱謹淵一想也是,他從前總被朱謹深毒舌打擊,幾乎沒從朱謹深那裡討過好,雖然總想力壓他一頭,真對上他卻不自禁要發憷。


  韋啟峰這主意顧頭不顧尾,不算好點子,但卻讓朱謹淵心動,他就默下了決心。


  一邊吹著冷風一邊祈禱,最好再過兩天都察院還是什麼都查不出來。


  按下都察院先不提,刑部裡,梅小公子的供述也出來了。


  審他本身不費多大勁,主要是梅家隻剩了他一個活口,那舊事隻能寄望於從他嘴裡盡可能多地說出來,所以才多審了一陣子。


  但所得也不多。


  首先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梅小公子何以會誤會他的生母是暹羅人,是因為那個樂工來找過梅祭酒——當然,他不知道那個人是樂工,是刑部費盡力氣逼他回想出那個人的形貌,然後跟樂工生前對照了一下,才對照出來的。


  當時樂工和梅祭酒起初說的是漢話,忽然梅祭酒就冒出一句暹羅語來,然後樂工臉色就變了,梅祭酒轉回了漢話,威脅那樂工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來歷”,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偷聽的梅小公子被發現了。


  梅祭酒趕走樂工後,回來哄兒子閉好嘴,說那是個壞人,剛才的事,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也不要再提起。梅小公子好奇,問父親那句他聽不懂的話是哪裡的,梅祭酒隻哄他說是罵人的。梅小公子當時年紀不大,隻有九歲,本來是聽了,隻是在心裡存下這一段疑惑。


  但事情過去兩三年以後,那個樂工尋到機會悄悄來找了他。


  樂工居然自稱他的舅舅。


  樂工告訴他,他的生母祖輩是從中原遷居過去的暹羅人,到上一輩才又遷居回來,因為暹羅是邊陲小邦,不如中華正統,所以一般都不對外提起。樂工告訴他,因為懷疑他的生母死因有疑,而梅祭酒一直不肯承認,所以才會和梅祭酒發生了爭執。


  梅小公子當時聽見的話不多,無法分辨父親和樂工誰的話是真的,但樂工的話將他心裡留下的那一點疑惑擴大,他在家裡偷偷調查了起來。


  他的段數跟梅祭酒還是差遠了,很快被梅祭酒發現,痛打了他一頓。梅祭酒暴怒非常,幾乎將他打死,但對於他說的他生母是暹羅人這一點,卻沒有怎麼回應,隻是冷冷地和他道:“你若想把一家人害死,就出去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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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小公子打出生沒有受過這麼大的罪,被嚇住了,不敢再追問梅祭酒什麼。


  但他對生母的疑惑更深,且因為覺得生母可能確實為人害死,卻不能為她報仇,而孺慕之心更切,他再長大一些,考取了秀才,出門不再受限制之後,就想法設法去學了幾句暹羅語。


  對於梅祭酒何以也會暹羅語這個緣由,他則說不上來。


  不過這其實不需多問。


  從梅小公子聽到的那句話來看,梅祭酒此前應該不知道小妾的暹羅出身,不會是從小妾處學來,而他說出那句話,樂工臉色大變,那麼很有可能,梅祭酒隻是學來震駭住樂工,以表明已查出他們的跟腳。


  梅祭酒作為一個官員想不為人所知地學暹羅語是有些難度的,但非常湊巧,他當時任職的是國子監祭酒,國子監全盛時期,萬邦來朝,許多小國番邦都遣使來習學上國文化,暹羅自然也包括在內,至今國子監裡還存有一些相關書籍,真要細扒,恐怕現在從國子監裡扒出兩個暹羅人也不是難事,梅祭酒作無意般去學幾句,最容易不過了。


  同時很重要的一點是,暹羅本身是合法鄰邦,暹羅語是不會嚇到人的,樂工會變色,隻可能是梅祭酒同時追究出了他們的餘孽身份。梅小公子聽見的那句暹羅語就是在警告他們。


  至於樂工是梅小公子舅舅這一點,則恐怕隻是樂工的隨口胡謅,若是真的,梅祭酒跟他牽扯這麼深,他混進宮被抓當時梅祭酒就該舉家逃跑了,不會有膽量留到如今,借李司業的手搞個罷官。


  刑部再審,就審不出來了,梅小公子也是盡力了,他知道全家亡沒於運河上之後,人都快瘋了,在牢裡連著幾天不吃不喝,還要撞牆,被勸說攔下之後死命回想,把頭發都快抓完了,就想多回想一點事情出來,隻是沒有辦法。


  兒子如今也不過才十來歲,年幼而天真,梅祭酒怕他壞事,揣著絕大秘密一點也不敢告訴他,導致被滅口之後,幸存的梅小公子難以派得上多少用場。


  為了方便朱謹深從浩瀚案檔裡鎖定目標,梅小公子有限的這份供述皇帝閱過之後,批示進了都察院,交到了朱謹深手上。


  丁御史等也一同看了,看完很失望:“這對我們沒什麼幫助啊,連個方向都確定不下來。”


  各自搖頭嘆氣,回位子上繼續忙。


  隻有朱謹深坐在書案後,他變得灰撲撲的手捏著供狀,垂眼注視著,仿佛仍試圖想從這份供狀裡看出些什麼來。


  過了好一會之後,他閉了閉眼,像是下了決定。


  **


  運河上的打撈漸入尾聲。


  朱瑾淵終於按捺不住了,想進宮去邀個功,順便也探聽一下皇帝的口風,看能不能把朱謹深的差事奪過來。


  他去打聽皇帝有沒有下朝,結果卻聽說,皇帝今日就沒上朝。


  “怎麼了?今日不是有大朝嗎?”


  汪懷忠出來見他,嘆著氣道:“那些餘孽一直沒有下文,皇爺不知他們的勢力到底有多大,又在朝裡攪和了哪些風雨,煩得了不得,犯了頭疼,這兩日就都罷了朝。”


  皇帝向來勤政,罷朝這事是很少發生的,可見是真的不舒服了。朱瑾淵忙道:“我進去看看皇爺。”


  汪懷忠攔道:“三殿下,皇爺不適,不願意見人——您那邊的差事辦得怎麼樣了?若是好,我替三殿下回個話,皇爺一聽,高興起來,您再進去就有彩頭了。”


  他含著句話沒說——若是一般沒進展,就不要進去觸霉頭了。


  朱瑾淵挺有把握地道:“撈上來五六個了,包括梅祭酒在內!”


  汪懷忠誇了一句“殿下辦差真是用心”,跟著就問:“可驗出什麼線索來了嗎?”


  朱瑾淵就一怔:“這,倒還沒有。”


  汪懷忠無奈了,打撈船的進展是每日都在向皇帝稟報的,梅祭酒被撈上來這事,皇帝昨天就知道了,關鍵在有沒有什麼證據線索,不然光是一個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殿下還是再加把勁,有了線索,皇爺的龍體就指定康泰起來了。”


  朱瑾淵聽出來了,這就是不要他進去,他不是死纏爛打的人設,不給進,他也不好勉強,隻好撐著笑意道:“好罷,我一定努力為皇爺分憂。”


  汪懷忠笑道:“老奴等著殿下的好消息,皇爺知道殿下這樣肯用心,也要欣慰的。”


  朱瑾淵點著頭,不大甘心地去了。


  汪懷忠重新進去殿裡,見皇帝歪在炕上,一個宮女在旁立著,替他捏著頭,但他的眉頭仍是緊皺著,顯得很不安適。


  他上前輕聲勸道:“皇爺,不如老奴還是去把李百草叫來吧?”


  皇帝閉著眼:“不用。朕這頭疼純是氣惱出來的,朕自登基以來,從不懈怠,為此家事都疏忽了,弄得一團亂。不想耗力至此,居然也是無用之功,這前朝,一般不清淨,這些餘孽,在朕眼皮子底下禍亂朝綱,朕都沒有察覺。梅祭酒背後的這個根沒有揪出來,什麼神醫來都治不好朕的頭疼。”


  “皇爺對自己太求全責備了,”汪懷忠勸道,“哪一朝哪一代,能太平得一點亂子都沒有呢?如今這餘孽雖不消停,然而天下百姓仍然安居樂業,皇爺已算少有的明君了。”


  皇帝隻是道:“你不必說好話糊弄朕——”


  他臉色變了一下,一陣猛烈起來的抽疼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語。


  汪懷忠嚇到了,忙道:“太醫院的這些廢物!老奴這就去叫李百草!皇爺若生氣,老奴回來領罰!”


  他說著忙退出去叫人,皇帝年紀漸漸上來,從前疲累起來時偶爾犯過,但都沒有這回這麼嚴重,他揮開了按捏的宮女,捂著額頭,疼得受不了,就終究還是沒有出言阻止汪懷忠。


  事實證明,皇帝所言錯了,神醫跟一般名醫,那還是有區別的。


  李百草臭著臉從二皇子府被叫進了宮,唰唰幾針下去,皇帝的頭疼就好多了。


  李百草是個極不藏私的人,替皇帝把過脈,說了沒有大礙後,還主動讓把太醫院正和他師弟王太醫都叫了來,用了個小內侍做例子,手把手地教了皇帝頭疼再犯時,應該針灸哪些穴位。


  有鑑於此,皇帝連他看上去不太想來診治聖病的臭臉都忍了。


  教完後,李百草就提出要出宮。


  汪懷忠還想再扣他幾天,好好給皇帝診治一下,不過二皇子府離皇宮也沒多遠,皇帝頭疼好了許多,人也大方,就還是把他放行了。


  李百草回去時已經傍晚,他不休息,仍打算去都察院找朱謹深,但倒是省了他一遭麻煩,因為朱謹深這晚自己回來了。


☆、第136章


  李百草是要找朱謹深算賬的。


  “二殿下, 你說年底就放老頭子走的話, 還作數不作數?”


  朱謹深才進門就叫他堵著, 一邊由林安服侍著脫下大氅, 一邊道:“作數。”


  他用字十分簡潔,吐音低沉, 可見心情不佳。


  但李百草敢給皇帝看臭臉,更無懼於看皇帝的兒子臉色, 仍舊照直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可是今天宮裡來人,拉老頭子去給皇帝看病——”


  朱謹深脫了大氅,正理衣袖的手一頓,幽深的目光望向他:“皇爺怎麼了?”


  “沒大事。這個年紀了,又操勞多了, 難免有點小毛病。”李百草見慣百病,不以為頭疼症發生在皇帝身上就需要如臨大敵地對待, 口氣尋常地道, “我下了兩針, 現在已經好了。但是,恐怕宮裡的貴人不這麼想,不是老頭子往自己臉上貼金, 這要從此就扣住老頭子不許走了,殿下可違背了當初的承諾。”


  朱謹深皺了眉, 先沒理他的話,跟他確認了一句:“皇爺真的沒事?”


  李百草瞪了眼:“殿下在想什麼,難道天下就剩了老頭子一個大夫嗎?若真有大礙, 豈是老頭子瞞得住的!”


  李百草這個人有再多不遜的毛病,他從來對得起自己大夫的身份,朱謹深與他在府裡關過兩年,十分親近地接觸過,對這點,還是並不懷疑的。


  便道:“離年底還有大約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候了我會放先生走,先生不需擔憂。”


  李百草這才點了點頭:“殿下有這話,老頭子就放心了。”


  他說完了事,幹脆利落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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