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宋總憲明白他的意思,他們這樣身份的人,看問題的高度本來就不一樣。
“聽閣老的意思,似乎對二殿下較為看好?”
“哦?難道不是你嗎?”沈首輔撩了下深皺的眼皮,反問。
宋總憲訝異地道:“下官說什麼了嗎?下官可什麼也沒說。”
兩個人對視片刻,沈首輔扶著桌子站起來:“老夫可沒有功夫再跟你闲扯,事還多著,走了。”
宋總憲笑著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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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的不隻是沈首輔一個人。
這個秋冬,確實多事。
朱謹深坐在都察院的浩蕩陳年舊檔中,一份份翻看其中涉及到梅祭酒的案卷。
這些案卷裡,有梅祭酒主辦的,有他協辦的,也有他隻是掛名的,所有有他印章籤名的案檔都要找出來,逐份分析琢磨。
幸存的梅小公子入了刑部,被壓著巨細靡遺地回顧他有限的十六年生平。
從國子監裡抓出來的刺客關在詔獄裡,由錦衣衛細心看守著,等候著南疆的回信。
錦衣衛的主官郝連英去往通州,上了碼頭,站在凜冽寒風中,守著打撈隊。
他旁邊,除了韋啟峰之外,還有朱謹淵,裹著厚厚的皮裘,一陣風吹來,他凍得發著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嗯,朱謹淵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他向皇帝討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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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朱謹深入都察院之後,他再也坐不住了,都不要賢妃出面,自己主動去找著皇帝,說不能見父兄都這樣忙碌,而他悠闲自得,他強烈要求為君分憂。
皇帝見他才新婚,就這樣有心,大方地答應了他,給他派了差事。
叫他到運河上一起看撈屍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替大家說,世子下線的第二天,想她……
明天就上線啦。
☆、第132章
韋啟峰見妹婿打了噴嚏, 忙殷勤地道:“殿下, 這裡風太大了, 我們還是進那邊的屋裡罷, 火盆熱乎乎地燒著,一直都沒熄過, 就預備著給殿下取暖。”
這碼頭上四面沒有遮擋,因為錦衣衛在此公幹, 這幾日把來討生活的腳夫小販等也都趕走了,空曠曠的一片,風從河面上吹過來,若不留神站穩了,能將人刮個跟頭。
碼頭邊上有漁家搭的能避風的小屋子, 但非常簡陋,還有一股陳年累積下來的說不出來的怪味, 朱謹淵在裡面呆了一刻就實在呆不住了, 寧可出來吹風。
韋啟峰邀他去的是好一些的屋舍, 不過就是離碼頭比較遠了,不能這樣近距離地關注到河面上的情況。朱謹深磨了這個差事來,開始很不滿意, 跟賢妃去抱怨,賢妃勸他, 好歹都是份差,做好了,皇帝滿意了, 才會給他接著派差。
朱謹淵一想也是,也就雄心勃勃地來了,為了顯得自己上心,錦衣衛給他備好歇腳的屋子他都不去,就跟著郝連英。
但這個風實在是——
朱謹淵抱著個聊勝於無的手爐,感覺牙關都開始打戰了,凍得想要罵髒話。
再撐不住,被韋啟峰再一勸時,就望向郝連英:“我看這人一時半會回不來,不如我們去喝杯茶,潤潤喉再過來?”
梅家沉船並不在這碼頭邊上,錦衣衛及巡檢司的人要駕船到事發地點去才能開始打撈,他們在這裡守著,就是等候打撈船的回音。
韋啟峰幫了句腔:“大人,走罷,在這裡緊著傻站也看不出什麼來——”
一陣猛烈的北風迎面襲來,他踉跄了一下,底下的話都沒說得出口,直吹了個透心寒,待這一陣過去,才爆了句粗口:“這賊風!”
郝連英的身體素質自然比紈绔混混和養尊處優的皇子都強些,但也抗不過天地自然的威力,一般從頭到腳凍得冰柱一般,沉默片刻,點了個頭。
他轉頭吩咐下屬繼續在此好好守候,而後一行三人下了碼頭,去到備好的屋子裡歇腳。
“梅家這些死鬼死的也算是值了,撈個屍,皇上叫我們大人還親自看著還不夠,還把殿下派來了!”
喝過一杯熱茶,韋啟峰身上回了些暖,就開始按捺不住地抱怨。
郝連英沒說話,但也沒阻止。屋外有人守著,都是他心腹的手下。
朱謹淵心裡很看不上這個大舅子,他挺奇怪,韋家算是書香和勳貴的結合,怎麼生下來的長子是這副秉性,起初時很不愛搭理他,但他漸漸發現了,韋啟峰這個人粗雖粗,沒什麼城府,也因為如此,他很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這些話還往往合上了他的心事。
倒是他起先比較看好的二舅子韋啟瑞,是個愣頭青,說話時常噎人,他漸漸就不愛理他了。
此時聽韋啟峰抱怨,他就道:“不要這麼說,皇爺不管派給我什麼差事,都是要用我,做兒臣的,豈有挑肥揀瘦的。”
“殿下一片孝心,不覺得什麼,我們這些人,卻是替殿下不平。”韋啟峰道,“如今朝廷多事,刑部裡也忙著,派殿下去審那姓梅的小子也比在這裡喝西北風強。像二殿下,不就舒舒服服地呆在都察院裡。”
當著郝連英的面,朱謹淵溫和地笑了笑:“二哥去查閱舊檔,一般繁忙,並不是享福去了。你這個話,可不要出去說,不然引起別人誤會。”
韋啟峰忙道:“我向著殿下,才在殿下面前說,當然不會說到外人那裡,給殿下招禍。”
他說著看一眼郝連英,“——我們指揮使不算外人,一向都極照顧我的,哈哈。”
郝連英坐在下首端著茶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韋啟峰想了想又道:“不過二殿下那身子,紙扎的一樣,這一年來才漸漸結實了點,但也挨不住這風吹,隻能呆在屋子裡了。哪裡有三殿下康健,這種差事,也就隻有派給三殿下才能做了。”
這就是朱謹淵喜歡這個混混大舅子的原因了,別的人哪敢在他面前直接說朱謹深是紙扎的,怎麼也得含蓄點,就不如這種聽著痛快。
他心裡痛快了,嘴上越發放的溫煦:“二哥那裡的差事,隻怕比我還重些,十來年前的舊檔,哪裡是那麼好查的。唉,也不知道二哥能不能撐得住,差事是小,別累得他舊病復發,那就得不償失了。”
韋啟峰道:“二殿下要幹不下來,等三殿下這裡完了事,正好回去接手,顯得殿下又能幹,又尊愛兄長。”
他看上去是隨口一說,不過朱謹淵心中一動,發現這還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要真能辦成,可是妥妥壓他的病秧子兄長一頭了。
哦——錯了,是前病秧子。
朱謹深怎麼就好了呢。
朱謹淵現在想到這件事,都還覺得心裡油煎的一般。朱謹深被封門的那兩年,他風光得幾乎是一枝獨秀,若是他聚攏到的勢力足夠,恐怕都能推他上位東宮了。
然而,朱謹深一出來,立即把他的優勢粉碎了一大半。
若不是隨後朱謹深自己犯蠢,他借此良機提前娶親娶到了韋瑤,他已然要喪氣認命了。
朱謹淵想著,就問韋啟峰道:“你跟建安侯府那邊和解了沒有?一家人沒有隔夜仇,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罷。”
韋啟峰的母親韋太太出身建安侯府,隻是建安侯府庶子承爵,跟文國公夫人及韋太太兩個嫡姐鬧得非常僵,平日裡幾乎是沒有來往。
朱謹淵問這個話,當然不是好心純為勸和,京裡這些勳貴人家,除外戚外,大半都是因軍功而來,建安侯府也不例外。
歷代建安侯的主戰場在漠北,常年與瓦剌作戰,韋太太上面其實有個嫡親的兄長,正因為戰死在了漠北,爵位才落到庶子頭上了。
“沒呢。”提到這件事,韋啟峰匪氣頗重地撇了下嘴,“如今可不是我求著他們了,前兩天我那舅舅說要過壽,才給我送了帖子,去不去,可要看我的心情。”
朱謹淵勸了他一句:“你這架子,擺得差不多就該收了,也別太大了。”
“好,好,我聽殿下的,”韋啟峰立即就笑道,“他們從前都嫌我沒個正形,如今掉轉來找我,還不是看殿下的面子。殿下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一時歇得差不多了,朱謹淵要表現,雖然很留戀這溫暖的屋子,還是站起身來道:“走罷。”
韋啟峰老大不願意地跟著起身,喋喋著道:“那一家人撈上來也不知是個什麼模樣了,我見過落水死的人,可不成個人樣,真是——二殿下那邊要是倒下了就好了,殿下就能過去了,我們指揮使也跟著去,論起查案,那可是錦衣衛的強項,也不知皇上怎麼想的,二殿下門都不大出的一個人,能查得出什麼來!”
韋啟峰和郝連英走在前面,沒人阻止他。
朱謹淵倒是轉頭瞥了一眼郝連英,隻見這位鷹犬頭目面色平平,看不出他心底想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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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啟峰的祈願差點成真。
朱謹深看上去確實快倒下了。
連著幾日,他吃住都在都察院裡,日夜與布滿塵灰的案檔為伴,林安貼身服侍他,看著他臉色一點點白下去,急得不得了,勸又勸不動,朱謹深隻給了他三個字:“我有數。”
這他哪裡能放心,看那些案檔,泛黃泛灰還是小事,有的塞在太裡面的架子上,都察院十年不見得有人去動一動,被鼠蟲啃了邊都不知道,這些玩意兒摸在他高潔得連衣衫都不會出現一個褶子的殿下手裡——他心都痛死了好嘛!
林安急得想回去把李百草拉來看一看,又不敢,這老神醫脾氣和醫術一樣厲害,萬一他覺得朱謹深在糟踐身體,氣頭上能撂挑子不幹。
再然後,糾結了兩天,實在憋不住了,他直奔向了沐家老宅。
他說話殿下當是耳旁風,但有人能把這股風吹進殿下耳朵裡——這一點他從前還不是那麼肯定,打那個晚上過後,他是透徹得不能再透徹了。
當時他幾乎要把自己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