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李司業眼看風頭又被搶走,心裡油煎也似,但也不敢不答,躬身道:“不敢,下官今年四十有二。”
朱謹深點點頭:“李司業也是正經科考出身,今年已過不惑,不過六品,這也算不得是坦途罷?爾等圍攻於他,又是何道理?”
李司業:“……”
他、想、吐、血!
太——他簡直不知該怎麼形容,朱謹深這番話糊弄糊弄監生還罷了,別以為他也是不懂行的!
那張楨至今隻是個八品不錯,可他背後是有人的,他當年跟著楊閣老一起進諫才被貶出去,出去了三年就回來,一回來就進國子監這樣的清流學府,這要不是楊閣老在背後替他使勁,他憑什麼有這接連的好運氣?
八品根本制約不了他什麼,回都回來了,又年輕,有人扶著,要不了幾年就上去了,跟他這個六品監丞可不是一回事!
三十歲的八品,跟四十歲的六品,不用懷疑,同一起跑線上,前者的前程才更好——何況他們還不站在一條線上,他背後沒人啊!
哦,也不全是,但他背後的那個人,身份上也許更高,可論在官場的能量,跟楊閣老可差遠了,要不然,背後的貴人直接提拔他就是了,哪還用他費勁巴拉地自己想轍——
“噗嗤。”
“世子,你笑什麼?”沐元瑜旁邊的護衛好奇地問她。
“殿下太壞了。”沐元瑜想跟他解釋,但又覺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便隻是搖搖頭罷了。
朱謹深應該是之前過問了一下張楨的履歷,這時候就拿出來用了,他用也罷,但同時把李司業也扯上了,看似是順便,但李司業可不會希望被這麼說。
大概朱謹深也是不高興被亂打岔罷,這位殿下可真是招惹不起,誰欠了他的,隨手就討回來了。
“不過,”臺階上,朱謹深話鋒一轉,“爾等既知進士有用,可見心裡仍舊清明。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舉是對天下所有學子敞開,最公平無欺的一條青雲路。而坦途與否,最終取決在人,不在出身。”
有張楨和李司業兩個活例子在兩旁立著,這話聽上去好像,也是有些道理?
Advertisement
監生們就面面相覷起來,道理他們其實並非不懂,不過沒人敢拿師長給他們這麼形象地打過比方,這都是眼跟前的人,說服力可比朝堂上那些虛無縹緲的大佬們強多了。
監生們還怔愣中帶點不甘時,朱謹深話鋒再轉:“你們將我與李司業等圍困在此,當知何罪?”
監生中立時起了一陣慌亂,也有惱火——大家不是談的好好的嗎?也沒人動手,這殿下說起話來也肯講道理,似乎是個好人,可現在這話音聽著怎忽地要翻臉了?
“天色已經這樣黑——”朱謹深的語氣中卻奇異地帶上了一絲笑意,“我看不清你們任何一個人,你們現在走,我也記不得有誰曾站在這裡,便是過後算賬,似乎也不知道該找誰——”
“等什麼,還不快走!”
一道清亮嗓音招呼著,落後似乎有幾個人匆匆跑走,如同聚集起來時的從眾效應一般,監生們意識到朱謹深說了什麼,再一見有人跑,下意識跟著便向後退。
其間有幾道粗豪嗓音“好心”地維持著秩序:“別亂,別踩著人,一個個走,不用急,反正他看不見我們是誰!”
這話說的也是。
監生們就嘻嘻哈哈地,互相攙扶著往各個方向散去。
雖然沒達成什麼訴求,可居然能把一位皇子堵了這麼長時間,跟他鬥文,最後還全身而退,這一個夜晚,簡直像一個奇遇。
作者有話要說: 掩面,比我以為的還要卡,以後更新時間調整成十二點吧,天天說延遲實在不好意思。
☆、第113章
弦月高懸。
乾清宮裡燈火通明, 皇帝、內閣六閣臣、錦衣衛指揮使, 各重臣漏夜齊聚, 聽——沐元瑜講故事。
不是她想出這個風頭, 最重要的當事人朱謹深對著眾監生時揮灑自如,不等救兵到, 已然憑一己之力說退眾人,成功脫困。但等到了被驚起的皇帝跟前, 他卻不肯多話了,幹巴巴三言兩語就算交待完了。
不得已,沐元瑜接過了話頭,重頭細說起來。
她的心情還沒有從那場橫生的動亂中平復下來,說起來便不免也帶上了一些個人的情緒進去, 將整件事說得那是一個驚心動魄,峰回路轉, 連老於世故、慣常從不對外泄露心緒的汪懷忠都立在一旁聽住了。
“……最後, 那些監生跑了, 臣和二殿下脫了身,趕緊出來了。”
“皇爺,這可真是太險了, 太險了。”汪懷忠向著皇帝感嘆,“這些監生好大的膽子, 若不是二殿下聰明機變,今日之事,是個什麼了局, 老奴簡直不敢深想。”
閣臣們自持身份,一時沒有多說什麼,但也由沈首輔作為代表表了句態:“二殿下的處事極穩妥,換了任何人在場,應當都做不到更好了。此事能如此收尾,實在大出老臣意料。”
皇帝深深地注視著朱謹深,緩緩道:“朕也是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什麼?
沐元瑜揣摩了一下聖意,估摸著是朱謹深平常總犯中二,皇帝沒想著他真遇上事是靠譜的。
她沒來由有點與有榮焉,也是興奮勁沒有過去,得意頭上,不覺順嘴跟著誇道:“可不是呢,皇上沒有在場,是不知道二殿下當時多麼有氣勢,又魅力非凡,傾倒一片那是不費吹灰之力。臣若是個姑娘,都一定想盡辦法讓二殿下來跟我求親。”
皇帝聽她說了半天沒想起喝一口茶,此時剛舉起茶盅,頓時一口茶險些噴出來。
雖忍住了,到底嗆了一口,汪懷忠忙上來替他收拾著。
“好,好,”皇帝平了氣息,忍不住笑地伸手點她,“你還怪矜持的,還知道要二郎去跟你求親!”
閣臣們也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是邊疆世子,什麼異想天開的話都說得出來。但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沐元瑜:“呵呵……”
她話出口其實就後悔了,從前跟朱謹深直抒胸臆慣了,秘密暴露以後,她平時是很留神了,但激動時就顧不得,故態復萌了。
隻好硬著頭皮笑,卻是連眼角也不敢去瞄朱謹深,不知他是什麼神色。
不料,她卻聽到身邊傳來一句:“我不要。沐世子這相貌若是女子,委實平常了些。”
沐元瑜:“……”
這扎心。
她一下扭頭。
朱謹深先是面無表情,被她望過來,方動了下眉頭。
那意思:難道不是?
於是沐元瑜想起來了:他從前還說過她又矮又胖來著——
雖然知道她完全沒有立場生氣什麼——但是,還是好生氣啊!
誇他那麼多,就換回了一句“相貌平常”!
還不如像之前一樣不搭理她呢。
她不高興,殿裡眾人聽他們這一來一去倒是挺有趣,再見她臉板下來,居然還挺在意,那就更有趣了,都又笑了幾聲。
玩笑過兩句,氣氛重新凝重起來。
這不是一件小事,不可能以監生四散作為結局,是一定要有後續追究的。
從哪追究,怎麼追究,追究到什麼程度,就是重臣們連夜趕來商討的議題了。
“二郎,依你看呢?”
照常理,皇帝應該先徵詢沈首輔的意見,但朱謹深將此事解決得如此之漂亮,此刻先問他,眾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朱謹深頓了一下,道:“——追查主謀,餘者不論。”
他心裡很有點奇怪,之前說了那麼多狠話,都不見她有多少反應,說一句她相貌,明眼可見地生氣起來了。
倒是——難得地有了點姑娘樣。
眾人以為他是思考如何處置才頓住的,都沒留心,皇帝跟著問道:“主謀?這樣說,你認為這是早有預謀,而非臨時起意了?”
“如此大事,怎會是臨時起意能興得起的。”朱謹深淡淡道,“依兒臣看,此事非但有主謀,主謀的目的,還很有些可疑。”
“疑在何處?”
“疑在不純。”朱謹深答道,“若真為監生前途舉事,怎會選擇去圍攻李司業?一個六品官,能對朝廷制度起到什麼幹涉?該來宮門外叩闕才是。”
眾臣子齊齊啞然側目。
不是他說得沒道理,而是——這也太直接了!
所謂叩闕就是叩擊宮門。
宮門裡住的是誰?皇帝。
說監生們不該去找李司業,而應該來直接堵他親爹——這種話,就算臣子們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可也不好就這麼說出來呀。
楊閣老先幹咳一聲,方提出了異議:“也許是監生們膽量不足呢?叩闕的後果,比圍困國子監司業要嚴重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