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她覺得滇寧王有點可笑,居然現在還看不穿這一點。
他都把小兒子取出這個名字來了,還想著她將王府的利益看得高於一切,拿王府來質問她。
“我與二殿下走得近些又如何呢?父王不表態就是了。”她嘴上隨口道,“若登位的不是二殿下,父王以此為由廢了我,另立珍哥兒為世子,不是現成的一個向新帝投誠的好法子?新帝不會反對,又正中了父王的意,省得父王另外想法子折騰我。”
滇寧王不由一怔。
這是很天馬行空的一條新思路,但它竟很有實施的可能性。
雖然與他的原定計劃不符,但計劃從來不如變化,能在不斷發展的局勢當中多添一條備選方案,並不是件壞事,也許到時候就用上了。
“倘若登位的是二殿下,就更好了。父王以為滇寧王府能永世相傳嗎?這畢竟是朱家的天下,不是我沐家的。”沐元瑜道,“能提前得到新帝的好感,有什麼不好。”
——確實沒有。
滇寧王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了。
除了第不知多少次遺憾這為什麼不是個兒子。
他憋著的怒氣都化成了頭痛,他當年拿女兒當兒子養,絕沒有想到會養出今天這個結果。
“你——看過珍哥兒了沒有?”
沐元瑜點頭:“看過了,母妃讓抱來給我看了看,養得挺好的。”
“你心裡不要有芥蒂,”滇寧王向她道,“你也看到了,珍哥兒從出生就養在你母妃那裡,將來隻會親近你母妃,同你母妃親生的孩兒是一樣的。”
沐元瑜道:“是。”
心裡補充——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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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寧王這樣的男人,已然是很深謀遠算能動心眼的了,卻也逃不脫男人的通病,總以為他一視同仁膝下所有的孩子,正妻也該如此,就不想想,這些孩子確實都跟他血脈相連,可跟她母妃又不是。
這樣丈夫跟別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還不如從外面抱養的都沒血緣的呢,就算不如親生的貼心,好歹也不戳心。
該說的幾句話都說完了,滇寧王想想也找不出什麼事來了,揮手道:“行了,你去祭拜你外祖吧。”
沐元瑜更不多話,利落退了出去。
滇寧王負手站在門前,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青石主道上,開口:“許三。”
一個衣著樸實,面目平常如莊稼漢子的男子從隔壁過來,打著灰撲撲的行纏,腳步悄無聲息,躬身抱拳:“王爺。”
“人準備好了嗎?”
“回王爺,準備好了,聽王爺號令。”
滇寧王面色森冷,低聲道:“去圍神山下,待世子一行祭拜下山後,就動手。記著,本王隻要令世子受些傷,不要傷到她和王妃的性命,這個分寸,你務必拿捏好——至於其它的,可以不必顧忌。”
許三微有遲疑:“——那阮欽差呢?”
“能不傷,就不要傷到他。”滇寧王道,“如若不能,那就算他命不好了。”
他錯養了的這個女兒,是太聰敏也太有機變了,令他甚而有點恐懼。
她自己的主意太大,再放任她在京裡,不知將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次回來了就不能再讓她走,隻有將她留在身邊,他才能安心。
這個女兒還是天真了些,以為一個翰林官就能令他投鼠忌器。
到底是個姑娘,心再大,還是慈軟,不知道“天高皇帝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第84章
神山一整座山都屬於刀家。
二月裡, 草木生發,越往深處走,參天綠樹漸多起來,樹梢上清脆的各色鳥鳴遠遠近近地回蕩著,奏出一曲青山曲。
車馬行不進去, 眾人都換坐了滑竿。
阮雲平沒坐過這個,開始上去時很是新鮮, 山裡空氣也好, 一路綠樹繁花,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不像來做使臣, 倒似踏青了。
“王妃娘娘,沐世子, 這座神山真是聖地,十分令人想望。”他忍不住轉頭說話。
他揣著聖旨, 見官大一級, 所以行在第一個。
滇寧王妃道:“阮翰林若喜歡, 可以多留兩日。隻是需由我娘家的人引著, 這山裡規矩多, 若獨自亂逛,易生危險。”
沐元瑜則在後面沒有說話。
阮雲平不過是感嘆一句, 他有皇命在身, 奉旨吊唁,豈敢真搞的似遊樂一般,就道:“不敢叨擾刀土司的清淨, 微臣隻是有感而發。”
他轉回頭去,繼續一顛一顛地前行了。
滇寧王妃卻覺有些不對,她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對別人留意不到這份上,對著自己的孩子卻是感知十分敏銳,她覺得以沐元瑜向來的為人周到,被阮雲平點著名了,不該一語不發才對。
她向跟在旁邊的一個大丫頭低聲吩咐了一句,大丫頭就放慢了腳步,等到了後面沐元瑜的滑竿旁,低聲問道:“世子,娘娘問您,可是還沒歇過來,有哪裡不適?”
沐元瑜搖搖頭:“你回母妃,無事。”
大丫頭加快了步子到前面告訴了滇寧王妃,滇寧王妃仍是不放心地看了看,沐元瑜回了她一個笑容,她方有點遲疑地轉回頭去了。
後面的沐元瑜扶著身側的竹竿,心下其實不安。
她忍不住在心裡把自己跟滇寧王的對話又過了一遍。
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回想,卻是越想越覺得滇寧王的反應有些過於平靜。
她這趟拐個欽差回來,其性質是比不上那回假造上書嚴重,但就她的作為來說,是呈遞進式的,看在滇寧王的眼裡應該是變本加厲,亮明招牌跟他作對到底才對。
她不覺得滇寧王有這個肚量就這麼接受了她的挑釁。
沐元瑜轉著頭,把自己這列長長的隊伍打量了一遍,目光最終定在最前面的阮雲平身上。
然後她才略微找回了一點安全感。
她很想留下來多陪伴母妃一段時間,但她無法忽視內心的警訊,不管這警訊到底是不是她草木皆兵,沐元瑜都決定祭拜過後,還是盡快返回京城去。
她想保全滇寧王妃,首先必須保全住自己,有短暫的分離,才有長久的相聚。
漸行漸深,前方忽隱約傳來些人聲。
有人聲不奇怪,山裡本住著有人家,奇的是這人聲雖隔有好一段距離,但聽得出極熙攘,竟好似有一個市集。
鳥鳴山更幽的深山裡忽然出現這動靜,又瞧不見有什麼山寨的蹤形,這就有點滲人了。
阮雲平心裡發毛,轉頭要問,卻見身後的隊伍停了,滇寧王妃和沐元瑜都正從滑竿上下來。
沐元瑜見他望過來,知道他費解,不等他問,主動解釋了一句:“是我外祖父的送葬隊伍。”
阮雲平恍然大悟中又仍夾雜了幾分糊塗地“哦”了一聲,也自覺地忙跟著下了滑竿。
全部人等步行了一段山路,阮雲平終於明白為何會那麼熱鬧了——前方竟真的好像出現了一個市集,隻見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兩旁都是挑著貨擔的貨郎,服色是鮮明的百夷風格,中間則是一列拉著長繩的隊伍,長繩有許多根,都系在正中的一輛架子車上,高高的車上放著一口長方棺木,四周環繞著白布靈幡。
拉車的人稱得上浩蕩,有青壯,有老幼,還有僧侶,雖說車行山中不易,但這麼多人拉一輛車,照理應該不那麼費力才對。
就阮雲平所見,這輛車的速度卻是跟蝸牛差不了多少。
等走到近前一點,他仔細一觀察,直接無語了。
因為拉車的人居然並不是一心向前的,有的人往前,有的人往左右,還有的人往後,使力方向隨心所欲。
這車要能走得快就見鬼了。
他不好打攪已經走到前面去的滇寧王妃和沐元瑜,悄悄問了個隨行的護衛:“——怎麼是這樣拉法?這哪天才能到?”
他先就奇怪昨日滇寧王見了他,明明告訴他刀土司已經進了神山,隻等舉行葬儀了,怎麼今日還能在半路上遇見刀土司的送葬隊伍——原來是這麼個送法,這送上個三五日都不稀奇。
護衛低聲告訴他:“我們族尊貴的大人去世就是這樣的。前面就是龍林了,沒有多久時間,大概半日就到了。”
聽說是夷人風俗如此,阮雲平識趣地閉了嘴。
護衛的預估很準確,不長的一段山路,當真又行了小半日,午後時分,阮雲平肚子餓得咕咕叫,此時才知為什麼兩邊跟了貨郎,有的貨郎賣的幹餅之類,有的則直接停下來當地埋鍋造飯起來。
拉車的人輪換著跑去買東西吃。
阮雲平倒是沒吃貨郎賣的食物,下一任刀土司、沐元瑜的大舅舅原在龍林裡布置喪儀,接到欽差將來的消息,走出來將他迎到了附近的寨子裡,命人上了寨裡的茶飯。
刀大舅身長八尺半,是個極威武雄壯的大漢,額上勒著白布條,手掌伸出來好比一個蒲扇,拍到沐元瑜肩上時,把她拍得如被狂風掃過的葉子般直晃:“好外甥,難為你趕回來,這一路上辛苦了吧?”
沐元瑜晃悠著道:“見過大舅舅,我不辛苦,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