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的臉色慢慢黑了。
沐元瑜極力忍笑:“哦——我懂了,不勞殿下解釋。”
看來他嘲別人嘲得兇殘,沒留神把自己也裝裡面了。
隻論病弱這一點,他還挺像的——噗。
這種有點拐了彎的笑點朱謹治就不懂了,茫然地來回轉頭看著他們。又帶點擔心地勸道:“二弟,你不要跟你的朋友發火,他好心來看你,你把他也氣走了,你一個人多無聊啊。”
朱謹深對兄長的態度要好不少,道:“我沒發火,三弟也不是我氣走的,他是被自己蠢走的。”
朱謹治不認同地搖了搖頭:“三弟再笨,還能笨過我嗎?你總對他沒有耐心,對你也不好,我在宮裡都聽見人說你了,我說你不是這樣的人,別人當面說相信我,我還沒走遠,又說起來了。”
“那又怎麼樣?”朱謹深漠然道,“叫這些人到我面前說試試。”
朱謹治沒辦法地道:“唉,人都知道你苛刻,誰敢到你面前說。”
“那不就好了。”
“可是他們背地裡說啊!”朱謹治苦口婆心地勸他,“你生著病,應該好好保養自己,不要總是和三弟生氣。”
朱謹深往身後的迎枕上一倚,道:“我說了我沒生氣,跟蠢貨有什麼好生氣的,那我整日沒第二件事幹了。”
沐元瑜在一旁十分糾結,不知該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還是努力擴大自己的存在感以提示這兩位殿下她還在——
她是很想走,可沒人叫她回避,她自己走開也很怪啊。
好在以朱謹治的智力,能勸弟弟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往下他就不知該說什麼了,呆了一會,隻好不說了,轉而向沐元瑜道:“你們是朋友,好說話,你多勸勸他吧。”
繼林安之後,第二次被人拜託勸說朱謹深,沐元瑜都要有錯覺了,難道她跟朱謹深關系真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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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沒這回事。
但朱謹深居然沒有對此反駁,不知是懶得再和攪不清的哥哥說話,還是真就默認了她這個被哥哥硬塞給他的“朋友”,他總之是沒有吭聲,身體半斜著,長長的眼睫垂著,有點慵懶疲累的樣子。
沐元瑜:“……”
要是到此時還感覺不出他的友善之意,她就太遲鈍了。
朱謹深披著一張清冷的皮,可是嘴毒到能對親兄弟下“東施”評斷的人。
這——忽然感覺有點受寵若驚怎麼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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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朱謹淵沒有回自己的三皇子府,而是一腔怒氣地進了宮。
他漲紅著臉,衝著母親抱怨道:“母妃,我再也受不了了,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非得叫我去二哥那受氣!”
賢妃端坐著,神色不動,溫柔問他:“今日又怎麼了?”
朱謹淵十分惱火地把自己受的羞辱說了,末了道:“我惹不起他,我都走了!他還追著諷刺了我一句!”
賢妃道:“甚好。”
朱謹淵:“……母妃!”
“母妃知道你委屈,”賢妃柔和地望著你,“可是沒有你二皇兄的尖刻,怎麼襯出你的大方呢?他越沒有手足之情,你越要恭敬他,才顯出你的好來。”
朱謹淵憋著氣:“我又不是就他一個兄弟。”
“可是你大皇兄是個傻子,你跟他有什麼不和,人家隻會說你的不是,連個傻子都不能寬容。你四弟,皇後娘娘當眼珠子護著,你我動不了他的主意。”賢妃安然道,“好孩子,你想當人上之人,就要吃過人之苦。這個道理,母妃和你說過許多次了。”
朱謹淵喝了兩口內侍送上來的蓮子茶,神色慢慢平靜下來:“是,母妃,我知道了。”
賢妃的臉色愈加溫柔:“這就對了。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等會讓廚房多做兩道你愛吃的菜,你就留在這裡吃飯罷。”
朱謹淵應了,又道:“母妃,還是您有慧眼,二哥成日裝的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兒,我還以為他真對那張椅子沒興趣呢,滇寧王世子一進京,他第一個變著法打上交道了,哄著人家去看他,就這樣,還好意思說我效顰!難道隻許他和沐家的世子說話不成!”
賢妃安撫他道:“你二皇兄什麼個性,你不清楚嗎?沐家的世子叫他丟了那樣一個大臉,他當著皇爺的面揭過去了,心裡怎可能不記恨?這兩個人面和心不和,遲早有崩離的一天,你很不必在意。你隻要做好你自己,用你二皇兄襯著,讓朝臣們誇贊你的友孝寬和就夠了。”
朱謹淵心裡便又舒服了不少:“母妃說的是……”
☆、第46章 第46章
朱謹治勸不動弟弟, 隻好再囑咐了朱謹深兩句好好養身好好吃藥, 就無奈地領著人離開了。
沐元瑜走這一趟, 成功讓朱謹深喝下了一碗藥——雖然功勞大半不是她的, 自覺也算完成了任務,就要跟著告退。
朱謹深忽然先一步問她:“你會下棋嗎?”
沐元瑜望著炕桌上的棋盤點點頭:“會。”
“與我下一盤罷。”
朱謹深不算徵求她的意見, 直接說了, 就坐直了身, 把他先前自己擺的棋子一顆顆收回兩個青玉雕成的棋罐裡,他寬大的衣袖略微捋起, 露出骨節分明的玉白手腕,動作間如行雲流水,棋子互相敲擊的清脆聲響襯映著,令他氣度一下高雅起來。
沐元瑜:“……”
她不是看呆了, 她是後悔了,朱謹深這個架勢一看就是弈棋高手, 而她所謂的“會”, 不過是通曉圍棋規則而已。這時代娛樂手段有限,朱謹深身體弱,能選擇的娛樂範疇就更狹小,在這個領域內,他吊打她恐怕根本不費功夫。
早知道說個“略懂”還好挽尊點。
沐元瑜沒有死要面子的習慣,既發現情勢不妙,她就打算在適當的時候主動承認一下自己不精棋道的真相,平常隻是偶爾玩玩, 沒對此下過很大工夫。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她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朱謹深作為邀請人,有風度地沒和她猜子,直接把裝白棋的棋罐遞給了她,讓她先走。
玩遊戲最忌一方不投入不努力,哪怕注定是輸,也要掙扎過才有意思,沐元瑜便很認真地落起子來,她打算在發現自己顯露敗跡的時候再解釋。
棋盤漸漸縱橫黑白,未過十步,朱謹深抬了頭:“你‘會’下棋?”
他那個重音所落的位置一下就把沐元瑜問得心虛起來,她忙對著棋盤望了望,嘴上道:“跟殿下比自然遠遠不如,臣平常雜事多,不大靜得下心來。”
沒看出哪裡不對呀?她在趕著圍朱謹深的棋嘛,雖然目前為止還未成功,總是差了一步。
朱謹深搖搖頭,把手裡拈著的一子放回了棋罐裡,把棋罐推遠了些:“你先走的子,才開局已經變成跟在我後面追著堵截。你不擅此道,還是算了罷。”
沐元瑜這就不大服氣了,她要已經叫人圍了大龍也罷了,如朱謹深所說,才開局,怎麼就斷定她要輸了?——雖然她是會輸,但不是還早得很嗎?
她就伸手過去,把那棋罐又往朱謹深面前推了推:“我愚鈍,殿下國手,叫我見識見識?”
今日以前她不至於這樣幹,不下她走就是了,但先前讓朱謹淵一對比,她赫然發現林安說的不錯,另眼相看什麼的不一定,但她在朱謹深這裡的待遇正經還挺不錯,心情也就跟著放松起來了。
朱謹深望她一眼,勾了下嘴角:“你恐怕見識不了多少。”
給了她面子,重新拈子下起來。
棋局在擴大,黑白子繼續佔領各自江山——準確地說,是白子。
因為從第十五手開始,朱謹深幾乎每一落子都要帶走她的一顆或幾顆黑子,她補棋的速度居然都比不上損失掉的。
沐元瑜都沒來得及弄懂自己為什麼就會被圍住,已經損兵折將得完全沒有翻盤希望了。
她唯一模模糊糊感覺到的,就是自己的棋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散,反觀朱謹深的,處處都是布局,隨便哪裡落下一子,就能將她封鎖住。
她知道自己棋力不佳,但沒想到“不佳”到這種連輸都不算的地步——這盤棋有什麼輸贏?根本就是朱謹深闲著沒事逗她玩了玩。
扯到輸贏都是給她臉了。
“還下嗎?”朱謹深問她。
沐元瑜微微臉熱,飛快搖頭。
朱謹深就又低頭收拾起棋子來,沐元瑜也幫忙收著自己的白子,她收得很快,因為棋盤上就沒剩下幾顆。
等她收好抬頭的時候,朱謹深還在一顆一顆拈著,他做這件事的時候,神色是真的很溫和寧靜,又帶著些寥落。他的氣質弱,但相貌其實一點不娘,和沐元瑜沐元茂都不是一個路數,他的眉目烏黑分明,鼻梁高挺,隻是唇色淺淡了些,與他過於蒼白的膚色一樣,顯露出他先天帶出的體弱不足。
可能是氣氛太/安適,沐元瑜禁不住就問道:“殿下,我看今日大殿下來時的模樣,似乎很好?”
朱謹深沒抬頭:“你想說什麼?”
沐元瑜慢慢組織著用詞:“臣聽說——”
“你又不是正經當官,就說‘我’罷了。”
“是。”沐元瑜幹咳一聲,她是有點緊張才換回了正式的自稱,重新道,“我聽說,大殿下以前也有恙在身,且和殿下一般,也是胎裡帶出的毛病,但我才見大殿下,他中氣洪亮,膚色紅潤,似乎已然痊愈了?殿下先前曾說吃藥無用,從大殿下身上看,分明是有療效的。”
她餘下一句話含著沒說——不像你,吃個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吃才吃不想吃就不吃,十分藥效能發揮出三分就不錯了。
朱謹深道:“你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