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沐元瑜心悅誠服地向滇寧王妃灌了碗迷湯:“母妃英明。”
要麼說姜還是老的辣呢,一下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
不過英明的滇寧王妃面對女兒將要離巢這件事就沒那麼容易決斷了,她反復考量再三,最終去找了滇寧王。
她其實難以說清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思,可能是自己無法決定,下意識想尋求外力推一把,看看到底向前還是向後罷。
她借著張楨妻子上門的事先扯了兩句,她沒見張妻,但收下了她的花,也留她進門喝了杯茶,問滇寧王如此處置可有怠慢。
滇寧王表示那不是什麼要緊人物,無妨。
滇寧王妃接著便闲扯般提起來:“我聽瑜兒說,柳氏在圓覺寺靜養得不錯,身子已經好起來了,那是不是該把她接回來了?畢竟還是府裡的條件好些,柳氏想什麼吃的用的都就便。”
滇寧王“唔”了一聲,搖了頭:“ 先還是不必,柳氏一貫身子骨就不強健,她那個模樣,你也見著了,風吹吹就倒,倘若回來了,那個毛病又犯起來,白折騰一遍,過一陣再看罷。”
滇寧王妃心下冰冷。
**
三日後。
一名信使自雲南秘密出發,馬不停蹄地趕往京城。
大半個月後,一封奏本擺在了皇帝的案頭。
皇帝興味地把這封奏本來回看了兩遍,沉思了一下。
“汪懷忠,把褚有生的密揭拿來。”
立在一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汪懷忠忙應了聲,腳步輕捷地去牆邊的紫檀木雕山水樓臺頂櫃裡取出一個木匣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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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熟練而毫不猶豫的動作看,這個木匣子應該很常被使用。
匣子打開,裡面擺放著一疊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密揭。皇帝伸手拿起最上面一張,打開。
與其所使用的樸實無華的紙張一樣,這封密揭的內容也很簡潔。
——臣秉奏:柳孕,避居於外,邊王格局恐有變。
這封密揭到達皇帝手裡的時間僅比“滇寧王”的奏本早七八天。
皇帝的目光注視回奏本上,奏本邊側已經附上了內閣的票擬意見。
“先生們都同意?”
這先生說的是內閣的大學士們。
汪懷忠微笑回道:“是的。”
“倒是難得。”皇帝評說了一句,又問,“汪懷忠,你說,沐氏的格局要變,會是怎麼個變法?”
汪懷忠躬了躬身:“世子將要長成,王爺撿在這個時候送子入京,依老奴想,似乎正好隔絕了世子與邊將接觸的機會。據說那位有孕的柳夫人極為受寵——這裡面有些事,也許是老奴想多了,也許確實,不那麼好說。”
“與邊將疏離分析的下一任沐氏王……”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手裡的密揭丟回去,親自執起朱筆來,往奏章上批了“照準”兩個字。
而後擱筆,往後伸了個舒適的懶腰,吩咐道:“用印。”
“是。”
汪懷忠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寶印,端正地蓋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等,不要靠,天子沒往召,自己創造條件上呀~
☆、第28章
時間按部就班一日日過, 從明面上看, 滇寧王府一如往常運轉, 孟夫人葛姨娘等也不聒噪了, 柳夫人有孕固然值得人咬碎銀牙,但從另一面想, 她雖然復寵, 可是同時無法承寵了呀。
她拖著個雙身子, 撒嬌做痴纏得滇寧王一時就罷了,難道還能霸住他整整十個月?
何況柳夫人還把自己折騰到圓覺寺去了, 這樣一來,滇寧王在府裡可就是夜夜孤枕,這其中所蘊含的機會,足以使後院發狂。
對此滇寧王起初還不覺得什麼, 他本也有廣播雨露多求子之意,對孟夫人葛姨娘等打發過來的鮮嫩丫頭俱都笑納了, 不想好景不長, 如此不上一個月,便添了腰腿酸軟、晨起發昏之症。
滇寧王大驚,忙召了醫官來看。
這醫官這些年一直在暗地裡治療滇寧王的隱疾,對滇寧王的身體非常清楚,挎著藥箱進來,不用把脈,單一看滇寧王的臉色就也大驚:“王爺,下官多次叮囑, 王爺如今貴體雖愈,但以王爺的年紀,當緩緩圖之,如何——如何這麼快就顯了氣血虧損之相?”
滇寧王自己心裡隱隱有數,猜想得到證實,臉色難看地道:“先生的醫囑,我當然不敢輕忽,委實並沒有怎麼樣。先生替我把把脈,可是因天氣熱了,時令所感?”
醫官心裡嘀咕,醫學上雖確有“苦夏”這個說法,但可從沒見誰苦出個腎虧來的,滇寧王這個虛浮無華的臉色太明顯了,根本不容錯辨。
但這個話不好直通通地說出來,醫官還是請滇寧王伸出手腕,兩邊都細細把過,方確定地點了點頭:“王爺,您確實是因房事過頻之故,所幸問題不算嚴重,我開一副補氣養虛的方子,請王爺按方服用,服過七日後,症狀應當會有所好轉。用藥的這段時日,請您務必要戒除女色。”
滇寧王忙問:“那日後呢?”
醫官含蓄地說道:“日後應當無妨。隻是,還是請王爺節制一些,保重貴體,以養身為要。”
滇寧王方松一口氣,但同時又很鬱悶。
憑心而論,他覺得自己很節制了,那些丫頭他也不是天天要的,幾日才一次,好些變著法在路邊偶遇他的他都沒有搭理,頂多吧,是每回的次數多了一點點——柳夫人在日,不是那等拉得下臉皮在床笫間勾纏的人,往往一次便罷;這些丫頭不一樣,變著法地邀寵,他憋了多年的人,多少有些把持不住,但真的也不過分,誰知就這樣了。
滇寧王不死心地問:“想本王年輕時,比如今狂蕩數倍,並無一絲不適,為何現在就這樣經不起了?”
醫官無奈笑道:“王爺,您也說了是您年輕時——”
那怎麼能一樣啊。
不過他也理解,滇寧王壯年受傷,是忽然一下虛掉的,不是如尋常男人般過中年後慢慢力不從心,因此能適應自身的變化;滇寧王沒經歷過這個過程,他如今好了,回憶對比起來仍是自己壯年的時候,那當然不好比了。
醫官又安慰道,“王爺,其實一般人過天命後,都差不多已經力绌起來,和您如今是差不多的,您不必多慮,隻要好生頤養就是。”
滇寧王隻能應了。他的隱疾是在這醫官手裡調養好轉的,因此對他很為信任,再鬱悶,不敢不遵這個醫囑。
但後院的女人們不配合。
一波一波地仍舊往上撲。
滇寧王被纏到煩不勝煩,去找了滇寧王妃,讓她管管侍妾們。
滇寧王妃不陰不陽地回他:“我見王爺樂在其中,怎麼好攪了王爺的興致。”
滇寧王頭疼地道:“你胡說些什麼。總之,別讓她們瞎鬧了。”
滇寧王妃看他這番作態,大約猜到他是怎麼了,心裡接連冷笑,但怕流露出不對讓滇寧王發覺自己這邊的布置,便忍著還是應了。
回頭把孟夫人等叫了來,意思意思地訓了幾句,孟夫人以為滇寧王妃是要自己給滇寧王獻美,妾室們太積極擋了她的路,她不敢跟滇寧王妃打對臺,低眉順眼地領了訓。但回去老實幾日之後,發現滇寧王妃根本沒這個意思,縮了的頭立時又忍不住伸出來。
不趁著柳夫人不在府裡的這段時日佔個先,等柳夫人回來生了子,王府多年不聞新生兒響亮的啼笑,可以想見馬上又會把王爺的心霸得滿滿的,那別人還有什麼戲唱?
滇寧王煩得又找過來,但這回滇寧王妃可有話說了:“我該說的都說過了,王爺還要我怎麼樣?納也是王爺要納的,如今沒個緣由,總不成直接把人都關起來罷。王爺貴體有恙,明說就是了,她們自然知道該體貼王爺了。”
滇寧王就是不願明說,所以才來找著滇寧王妃出面約束,他好容易雄風重振——嗯,就算振得比較一般吧,那也是振了,如何肯拉下面子承認自己又有問題了?
既不肯承認,又沒有柳夫人這個“真愛”在府裡做擋箭牌,結果就把自己架火上了。
滇寧王妃出工不出力,滇寧王也沒法子,鬧到沒奈何,不得不尋理由親自發作了兩個,身邊方清靜了些。
一片鬧騰裡,總算也有好消息,柳夫人那邊坐胎滿了六個月,專在那邊侍候的大夫給了準話:應當是位小公子了。
滇寧王這番高興自不必說,回來告訴了滇寧王妃,同時也當面正式地把會將這個孩子抱來榮正堂撫養的意思說了。
誰稀罕那個小崽子!
滇寧王妃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表情,心裡怒罵,但這給她提了個醒,她如母狼看顧幼崽般把沐元瑜看得又緊了些,輕易哪裡都不叫她去。
如同滇寧王妃能注意到滇寧王的細微不對一樣,其實以滇寧王的敏銳多疑,本該也能注意到滇寧王妃的,滇寧王妃行事再謹慎,但這世上的事,走過就必留下痕跡,或感覺或實據,總不能抹到一絲不剩。
但滇寧王這陣實在太忙了,自身許多要事瑣事纏身,第一件最要緊的他盼了多年的真兒子眼看將要成真,不免常常往那邊跑;第二件則是他因為這個好消息而心情甚佳,在府裡時也滿面春風,後院的侍妾們見此,便又按捺不住各出其寶起來。
滇寧王這時倒也又調養了過來,但他有了先那番經歷,人最可怕的不是失去,而是得而復失,先前那出實在給他留下了濃重的心理陰影,導致他便是好了,也束手束腳起來,腦子裡始終有一根弦繃著,不敢盡興,隻怕過量。
這種房事索然無味,滇寧王不得不又召醫官徵詢,事關男人絕大顏面,這問題自然要耗去他一部分心神。
第三就是沐元瑜了,對這個女兒,他並非沒有愧疚,但那些愧疚與他的權勢穩固比,分量就很有不足了。其實他最初排斥滇寧王妃的勢力時,更多的是弄權本能,習慣把事做在了頭裡,並沒有想定了要將沐元瑜如何——這是最得他心的女兒,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她能好好作為一個女孩兒長大,他一定會給她不下於長女的榮耀,好好挑一個夫婿,十裡紅妝將她發嫁出去。
但隨著柳夫人懷胎日久,又確定出來是個男胎,他心裡的天平不可阻擋地傾倒,照當年的約定“認”沐元瑜回來,等於在府裡放上一個明晃晃的把柄,他當年以為他有能力掌控住這個局面,但多年後的今天,這個局面成真擺在他面前的時候,其中蘊含的風險將化為實質,他開始懷疑起來,他真的可以堵得住所有人的嘴嗎?
他老了。
沒有那樣旺盛的精力,與強橫得一切盡在掌握的壯年心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