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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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初歇,天光微亮,江停野帶了一隊錦衣衛候在了門外。
「委屈大哥了,不知誰將你出府的事泄漏出去,我也壓不下去了。」
「本來也不指望你。」
江停野一臉鬱色:「……」
江辭夜披上鶴氅,走了出去,姿態閑適,像去赴一場宴席般稀松平常。
臨走前囑咐江停野:「照顧好他們母子。」
「自然。」
「身上的傷,叫顧博彥給你治一下。」
江停野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臉,抻了抻手臂:「……哥,你下手是真狠。究竟我跟她誰跟你更親?」
江辭夜面無表情:「你說呢?」
原來,江辭夜趕來後,確認我平安無事了,就把江停野叫出去揍了一頓。
說來也奇怪,江停野竟然乖乖被他哥揍了,一句怨言沒有。
我覺得他這人真是奇怪,回頭問他:
「你哥揍你,你不反抗?江停野,我覺得你可能真的良心未泯,對你哥還心存敬畏。趁著還未釀成大錯,你現在迷途知返,還有得救。」
江停野倚在窗邊,擺弄著手裡的撥浪鼓,臉上的表情叫人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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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我沒反抗?你恐怕不知道,我哥在西北軍營待過的,如今掌管兵權的謝殊還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徒弟。」
我這才想到江辭夜良好的耐力和體力,又想到當初他說跟我私奔到邊塞去成家,恍然大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趙瑩瑩,收起你這副不值錢的樣子吧。」
「……」
江辭夜還是被下了獄,但遲遲未有判決。
原因有二。
一是證據不足,而江府根深葉茂,牽一發而動全身,三司不敢貿然定罪。
二是江辭夜在位這些年政績斐然,主持內閣實施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整頓吏治,富民強國,修築邊防,於國於民幹了很多好事,口碑很好。
倘若胡亂定罪,又怕引發民間輿論。
於是這事就被拖了下來。
沒過多久,京城又發生了百姓上萬民書請願的事。
事情的起因是,皇帝將江辭夜免職後,又提了貴妃的父親任首輔一職,那老頭一上位就任人唯親,把在南方治水患的能臣換成自己人,一通瞎指揮,河道決堤,淹浸四千餘戶人家,死者以萬數,一時間民意洶湧。
萬民書呼籲天子親賢臣遠小人,恢復江辭夜首輔之位,嚴懲貴妃之父等一幹佞臣。
奈何皇帝是個大情種,為了貴妃安心待產,壓下一切反對之聲,一切照舊,甚至在朝堂上再次提出了廢後的事,貴妃一黨立馬附和,而以謝殊小將軍為首的一派又堅決反對。
皇帝惱了,怒斥謝殊等人和江辭夜同流合汙,又罰他們禁足在家,扣俸三月。
江停野對此嗤之以鼻:
「所以我哥效忠的是個什麼玩意兒?當年就不該扶這個廢物上位。」
如今的皇帝當年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娶了大姑娘得了江家扶持後,才在腥風血雨的奪儲之爭中殺出重圍,登上皇位的。然而,他登上皇位後,沉迷女色,疏於朝政,這些年,全靠江辭夜帶領百官殫精竭慮,苦心經營,才有如今國泰民安的局面。
江停野忿忿不平的語氣讓我納悶,我瞟了他一眼:
「你在生氣什麼?這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嗎?天子與賢臣生隙,禍起於蕭墻之內,你的陰謀很快就要得逞了。」
江停野斂了神色,不以為然:「沒有難度的遊戲讓人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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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過了三個月,貴妃誕下皇子,宮中設下滿月酒,宴請各方。
我和二姑娘也在邀約行列,原因是大姑娘又懷了龍嗣,鬱鬱寡歡,狗皇帝突然有了良心,讓我們進宮陪大姑娘。
臨行前,江停野臉色微妙,說了一句:「趙瑩瑩,你的孩子我已經讓人送回江南的家了。」
我心下一突,瞬間明白今晚就是江停野和貴妃策劃宮變的時候了。
桂殿巍峨,燈火昏黃,細樂聲喧,一派太平富貴景象。
宴席開始沒多久,貴妃就笑著跟皇帝說:「聽說皇後姐姐舞姿甚美,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睹姐姐風採?」
皇帝一聽,當即讓大姑娘現場獻舞。
這是明晃晃的羞辱。
沒有哪個一國之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獻舞,更別提大姑娘還懷著身孕。
我瞥向江停野,他顯然也沒料到,眼裡閃著寒光,狠戾地盯著貴妃。
二姑娘氣得想站起來理論,被大姑娘一把按回去。
大姑娘從容不迫:「我跳。」
我看著光滑的雪地,眼皮一跳,阻止她:「地上很滑,這太危險了,你這胎本來就不穩。」
「我知道,但我們江家人不能再忤逆聖上了。」
我心中震駭又迷茫,為什麼還會這樣?明明在江辭夜來見我的那晚,我在他掌心已經寫下江停野是敵國臥底,與貴妃謀逆的消息了。
隻要江辭夜將消息傳遞出去,貴妃和江停野就會被查處,江家就能雪冤,為何還會這樣?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
頸上一冰,我抬頭一看,又下雪了。
大姑娘站在雪色中,纖背挺直,柔弱得像一折就斷的纖細蘆葦,卻有種安寧的堅定。
「小娘,如果用我的血能護住江家一時安寧,我願意的。」
宴上謝殊小將軍站起來反對:「陛下,皇後娘娘乃一國之母,豈可為我等粗鄙之人獻舞?」
皇帝冷笑:「你是說朕錯了?」
「臣沒說,陛下不要多想。」
皇帝猛地將手中的酒盞擲過去,砸了謝殊一腦門血:「謝殊,明日你自己把虎符交上來。」
貴妃勾住皇帝胳膊:「陛下消消氣,」她目光一轉,又落在大姑娘身上,「皇後姐姐,你還不快跳,難道你也想忤逆陛下嗎?」
大姑娘安靜不語,向席上的謝殊遙遙行禮致謝,方翩躚起舞。
謝殊隨手抹了血,撕了一節袖子,覆住雙眼,這是一種無聲的反抗,皇帝臉色鐵青,又想發火,可是很快,席上響起此起彼伏的撕帛聲,多數朝臣沉默著以布覆眼,表示對皇後的尊重。
法不責眾,皇帝氣得摔了杯子。
四歲的小太子拉了拉我的袖子,用目光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小太子至今不會說話。
我鼻音有些重,哄他:「大姑娘想為我們瑯兒跳一支舞,哄你高興。」
小太子皺了皺眉,低著頭不說話。
我眼眶發紅,把他抱入懷中,二姑娘捂著臉,靠在我肩上,眼淚打濕了我的衣裳。
受辱的滋味像刀片一樣鈍鈍地割著人心。
不多時,雪地上劃過尖銳的摩擦聲,宮人驚呼:「皇後娘娘。」
大姑娘摔倒了,血從她的腿上汪汪地流淌下來,漂紅了雪白的大地。
我立刻捂住瑯兒的眼睛,他拼命掙脫,喉間嗚咽像小獸。
我淚如雨下,極力安撫他:「沒事的,沒事的……」
這夜的雪下得尤其冷,寒意刺骨,讓人牙齒一陣陣打顫。
雪越下越大,覆住了地上大片的鮮血,大姑娘被送回寢殿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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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晦氣。」貴妃抱怨了一聲,「陛下,今兒可是我們孩子的滿月酒啊。」
「那該怎麼辦呢?愛妃。」
貴妃指了指我懷裡的小太子:「讓太子殿下為弟弟親口送上祝福吧?」
皇帝向他招了招手:「瑯兒,過來。」
我抱緊了瑯兒,跪地懇求:「陛下,太子殿下受了驚嚇,請容民婦送殿下回宮歇息。」
二姑娘也跪下來:「懇請陛下體恤太子殿下年幼。」
「大膽,你們敢忤逆聖上嗎?」
我抱緊瑯兒不放手。
小太子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頭,他不會說話,隻能向我搖了搖頭,用目光向我示意。
四歲孩子的眼裡劃過一絲銳利的鋒芒,那是一種跟大姑娘一模一樣的決然與堅定。
我渾身顫抖,他從我的手裡掙脫,走向高階之下,莊重行禮,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卻站得筆直。
「太子殿下為何不喚你父皇?」
小太子抿緊了唇。
「難道你對你父皇不滿嗎?」
高階之上的皇帝不帶感情:「瑯兒,喚父皇一聲吧。」
小太子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皇帝抿了口酒,突然大手一揮,桌上酒盞碗碟激濺,我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擋在小太子面前,鋒利的碎瓷劃過後頸,痛感明晰,我心裡一陣後怕。
皇帝站起來,下令:「太子不敬君父,廢。」
席上喧嘩,小太子的老師站起來說:「陛下,太子殿下隻是不敏於言,對陛下一片愛重之心,筆下可見。」說著,又從懷裡摸出來一本字帖,遞給宮人上呈皇帝,「殿下初練字,最先學會的便是父皇二字,還請陛下明察。」
有人附和:「請陛下明察。」
頃刻,眾人響應:「請陛下明察……」
大雪紛飛,百官跪地,肩頭落雪,庇護年幼的小太子。
皇帝閉了閉眼,笑了笑:「好啊,朕還活著呢,朕的太子就已有如此多的良臣幹將輔佐了,朕心甚慰啊。」他臉上倏爾閃過一抹帝王的冷情,「錦衣衛,把這些人都帶下去,以謀逆之罪與江辭夜共處,總說證據不足,今天這證據足夠了吧?」
一批人被逮捕了下去,席上的位置一下空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貴妃的親信了。
貴妃遞給皇帝一杯酒:「陛下,消消氣。」
他把貴妃摟於懷裡,喝了酒:「愛妃,也就隻剩你一個讓朕順心如意了。」
一杯酒空了,皇帝的手一抖,酒杯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