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日你出嫁,你的事情最大,娘就看著你出門。」
她沒法,隻好歉然地看了眼趙煦微,挽著姐夫一同出門去了。
爹娘一路送到門口。
隻有趙煦微拳頭攥緊了,大步往回走。
我看了看還在戀戀不舍的爹娘,想了想,還是跟著趙煦微回到了小院。
我看見他在門口躊躇了許久,擦了好幾次眼淚之後,這才故作平靜的走進來,「然兒,別急,伯父伯母等會兒就來了,你再等等。」
我飄在上空看著他。
想回答他,我才不想再等了,這麼多年,我等的時間太多了。
他回到我床邊坐下,見我緊閉著眼,慌張瞬間爬滿了那張俊臉,但他又不敢碰到我的傷口,隻能緊緊拉著我的手,祈求,「然兒,你醒醒,你別嚇我!快醒醒!」
「我剛剛把釵子拿回來了,是你最喜歡的藤蘿花,快睜開眼看看。」
「我不等成婚的時候了,我現在就給你戴上!」
說罷,他急忙在衣袖裡尋找,越慌亂動作越錯亂,他找了好一會兒也沒能找到,最後還是釵子掉出來,他趕忙撿起來,從衣袖擦了擦,遞到我面前。
我飄在上方,凝著這枚精致的發簪,記憶被拽入一段回憶裡。
十二歲生辰的時候,爹娘沒有回來,連一封信都沒有寄回來。
我一個人失落地坐在家門前,他經過,見我這副模樣,像是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拿出一束藤蘿花遞給我,紅了耳尖,「剛剛在路上看見的,順便給你買回來了。」
我接過來,心頭暖暖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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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物。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簪子穿到我的發間,後又像是再也忍不住,伏在床邊,肩膀一聳一聳地。
後面進來的雲芝和雲嬤嬤見狀也愣了。
下一刻,雲芝就衝了過來,見我已然沒了氣息,眼淚瞬間掉下來了,「姑娘!姑娘你醒醒!」
雲嬤嬤也開始抹眼淚。
一時間,屋內哭聲四起。
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屋子的人,沒有一個和我血脈相連,卻因為我的死崩潰痛苦。
而我的家人呢。
或許還在高興吧。
17
等到傍晚的時候。
爹娘終於來了,爹大概高興,喝了很多的酒,兩頰暈紅。
趙煦微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了,隻有雲芝還在斷斷續續地哭。
娘一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眼神微變,「怎麼了?那丫頭的情況又不好了?」
這時候趙煦微的神情有些冷,「她已經死了。」
死了。
這兩個字一出,爹娘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娘立刻推開雲芝,見我面色慘白,早就不是正常人的膚色時,不敢置信地詢問雲芝,「你怎麼照顧二姑娘的?前些日子不是還好一些了嗎?」
雲芝的嗓音都哭啞了,隻搖頭掉淚,「前些日子是好一些了,但天氣一熱起來,姑娘的傷就又不好了,但姑娘怕我們擔心,總自己扛著不說。」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娘跌在我床邊,顫著手想摸一摸我。
可被子掀開,她的臉色巨變,眼底駭然,「怎麼,怎麼會這麼嚴重!」
是啊。
她一次都沒有真的來看過我的傷,怎麼會知道,我傷得有多嚴重呢?
我忽然覺得可笑。
爹也沉著臉,但見娘哭,還是道,「這也是這丫頭的命,今日是雪兒出嫁的日子,還是別哭了,這丫頭從小在京城,過得順風順水的,估計是沒怎麼吃過苦,這才沒有化險為夷。」
他說得平靜,但這話一出,屋內響起一陣冷笑聲。
爹皺著眉頭看過去。
趙煦微絲毫不懼,「她過得好?你以為沒了父母的照拂,她一個孤女在京城能過得好?」
「不然呢?」
這是娘問的。
她大概一直以為有他們在戰場扛著,我在京城過得很好。
趙煦微唇邊的笑更冷了,「七八歲的時候,別人嘲笑她是沒人要的孩子,還被人欺負了好一陣,被人踩著裙子摔倒,在冬天裡被人推進池子裡,若不是她自己命大,或許根本活不到你們回來!」
話音落下。
娘的臉色有些白了,兀自搖了搖頭,「可這些,她從來沒和我們說過。」
「為什麼不說你們心裡沒數嗎?你們所有人都以為她過得好,隻心疼付雪跟在你們身邊吃苦,哪裡想過她的處境!」
擲地有聲的話落下,我心底的鬱氣散了一些,眼見趙煦微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眶。
飄過去,隔空抱了抱他。
我是真的期待過嫁給他的。
可惜了,有緣無分。
像是感覺到我的存在,趙煦微慌亂地摟緊雙臂,卻抓了個空,眼神徹底黯淡下來。
娘傻在原地,她的身邊,我的屍體慘不忍睹。
而就在這時,雲嬤嬤默不作聲地站起來,將我藏在書櫃裡的東西盡數翻找出來,啞著聲,「姑娘一直怕給你們造成負擔,所以從來都不說自己這些年受的苦,隻會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偷偷躲在房裡給你們寫信,但這些信,卻一封也沒有寄出過。」
一摞的信被放在爹娘的面前,有的上面還有水漬幹涸的痕跡,還有的已經泛了黃。
娘神色恍惚起來,她顫顫巍巍地拿過一封信。
打開。
我一眼認出,那是我七歲那年寫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很醜。
內容也不多。
爹,娘,然兒好想你們啊。
今日我買給你們的護膝被一個壞心的哥哥搶走了,我摔倒了,好疼。
聽嬤嬤說,塞外的冬天很冷很冷。
要多穿衣服呀。
……
一封又一封的信被拆開,散落了一地。
到最後,她像是再也忍不住,抱著我痛哭起來。
我身上的血,沾了她一身,她哭得連聲音都模糊了,「我都做了什麼啊,我的然兒……」
爹的嘴唇嚅動,到底是垂下頭,「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
屋內的氣氛壓抑下來。
就在這時,趙煦微忽然推開我娘,連著被子將我抱起來,大步往外走,「然兒是我的妻子,我要帶她走,入我趙家的墳,你們不心疼她,想來她投胎也不想再投到將軍府了。」
「不行!你們還沒成婚!」娘下意識拒絕。
但被爹攔住了,魁梧高大的男人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讓她走吧。」
他說的,是我。
我沒有回頭看,腳步輕松的跟著趙煦微離開。
他說的沒錯。
我的爹爹,是盛國百姓的英雄。
我的娘親,是阿姊的好娘親。
但不是我的。
我為有這樣的爹娘驕傲,但這個將軍府,我不想再來啦。
(正文完)
番外 1 付雪視角
付雪回門那日,府裡的氣氛很凝重。
聽人說,娘突然嘔了血,臥床不起了,和爹的關系也鬧得很僵。
她走進暖春堂,詢問母親,「娘,發生什麼了?您好端端地怎麼會吐血,妹妹的傷好些了嗎?怎麼不見人?」
她有好些日子沒聽到過付然的消息了。
不知道她這個妹妹的傷好得怎麼樣了。
聽見她的話,付夫人的臉白了下來,艱澀道,「你妹妹,死了,就在你出嫁那日。」
死了?
付雪神色一頓,指尖下意識攥緊了。
她承認,她有點不喜歡這個妹妹,因為在她的認知裡,妹妹生來就很幸福,不用在黃沙漫天的邊塞忍受風吹日曬,膚白貌美,還有一大堆漂亮的衣裳和首飾。
所以她故意用了她給的東西,想讓母親更關心她一點。
可她不覺得自己有錯,妹妹日子過得比她好,那她多要一點娘的愛怎麼了?
直到現在,親耳聽見母親說,妹妹死了。
還不等她回過神,「啪」的一聲脆響。
她的臉被打偏到一邊去,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婦人,「娘?」
自小到大,娘從來沒有打過她。
可現在,面前的婦人卻目眦欲裂,「你明明會武,你為什麼不救下你妹妹!她是你親妹妹啊!」
付雪臉色一下白了。
是了,那天被綁匪綁架時,她其實是可以割斷妹妹的繩子的。
可鬼使神差地,她沒有這麼做。
她想讓她也吃點苦,這樣等她受傷以後,她就能懂她過的那些苦日子,然後她就會不佔著娘了。
可她沒有想到,妹妹會傷得那麼嚴重。
不過她還是覺得,嚴重的皮外傷,她也受過,甚至還斷過手。
那會兒她也痛得死去活來,可還是熬下來了。
她以為,妹妹也會沒事的。
「我,我以為妹妹會沒事的。」良久,她幹巴巴地開口。
但面前的婦人已經不再理會她了。
走出將軍府時,付雪還是愣的。
怎麼會這樣呢?
妹妹怎麼會死呢?
她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妹妹抱著她同騎一匹馬時滿臉高興的模樣。
說到底,她還是有一點喜歡妹妹的。
隻是,隻是想讓她也受一點點傷而已。
她沒有想過妹妹死的,從來沒有想過的。
聽說妹妹葬在了趙家的墳墓裡,付雪去看了。
看著墓碑上冰冷的名字,她恍然驚覺,妹妹才十四歲。
她比妹妹大三歲,她和妹妹計較那麼多幹什麼呢?
她忽然後悔了。
如果能重回到那一日,她一定會替妹妹擋下爹的那一箭的。
那一箭,一定很痛吧。
番外二 趙煦微視角
我第一次見到付然的時候是在十歲。
隔壁家有個將軍府的姑娘我一直知道。
但我以前沒見過,也不甚在意。
直到那天,我看見有別的世家子嘲諷她說她是沒人要的小孩。
她明明瘦瘦小小的一個,卻不知從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量,竟是和那人扭打在了一起。
好消息,她打架很兇。
壞消息,她打不過。
也不知怎麼地,我出手救下了她,將她擋在身後。
冷冷喝退那紈绔,「你父母在旁卻教得你如此無禮,還不如她一介孤女。」
許是我那時已經是國公府的主人,那小子不敢得罪我,灰溜溜地跑了。
我回頭時, 卻撞進一雙清透含淚的眸子。
有風吹過,在心湖蕩起漣漪。
我忽然就想保護她了。
於是在之後的日子裡, 我常常觀察她。
她喜歡吃豬肘子,會聞著我家的飯菜露出饞的小表情。
落在我眼裡,可愛極了。
有一日我出府回來, 見她被人欺負但不肯吭聲時,怒氣一下子就不可收拾地爆發了。
什麼詩書禮儀,一下子被我忘到九霄雲外。
我衝上去就將那些不要命的小子揍了個半死。
等回去後,我被姑姑大罵了一頓, 但好在, 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她了。
再大一些。
等我十七歲時, 她十四歲了。
我終於等到她及笄了,她及笄前晚,我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在心裡盤算著該什麼時候去提親比較合適, 要不要直接帶著彩禮上門?
這樣,我就能直接把我喜歡的姑娘娶回來了。
可我沒想到, 及笄那天,她出事了。
等被人送回來時, 我隔著門, 見她滿身的血,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
那幾日,出入將軍府的大夫數不勝數。
我不敢去看她, 生怕耽誤了她的治療。
可徹夜睡不著覺,一閉眼就是她滿身是血的模樣。
她從小被人打一拳都能哭很久, 現在這樣,怕是要哭死了。
在一個夜晚,我終於忍不住,翻牆去看她了。
我平生從沒做過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
但我忍不了了。
在看到她發著高熱的時候, 我緊張得手足無措。
但我知道,無論她變成什麼樣,我都是會娶她的。
可天不遂人願。
在我守了她一個月之後,她還是離我而去了。
我恨把她傷成這樣的劫匪,也恨對她放箭的付將軍。
憑什麼我的姑娘要受這樣的苦?
她就該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說我自私也好, 但我總以為,愛一個人, 總是舍不得她受半點委屈的。
付將軍不愛她, 付夫人也不愛她。
人群裡,為首的爹爹一身盔甲,騎著高頭大馬,皮膚黝黑,五官英氣。
「(這」沒有辦法生同寢, 那就死同穴。
然兒,你再等等我。
後來,我去殺了那些劫匪,又聽說付將軍攜妻重新趕往了戰場。
這一次, 他們沒再回來。
而付雪, 在沒了父母之後,在婆家處境艱難。
但我選擇了,冷眼旁觀。
等安置好國公府,我去了葬然兒的地方, 隱約間,仿佛看到她向我奔來。
這一次,我緊緊擁抱住了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