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8
我大概是昏睡了很久,夢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醒來後便聽說陛下找尋了多年的南安郡主,前些天回來了。
找尋多年?南安郡主?
……昭昭阿姐!!
我從床榻上下來,腳步還是虛的,整個人都站不穩,但還是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從床榻到門口的距離,就生生摔了好幾跤,好在最後長贏推門進來,把我攙扶了起來。
「淮安,你總算醒了,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長贏,南安郡主呢?快帶我去見……」
「淮安!」
我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聽見門外有人喚我的名字,我抬起頭,從長贏的肩頭望過去,看見來人是誰時,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阿姐?」
一行淚不受控制地從臉上流下來,接著是兩行、三行……我顫抖著肩膀,緊緊抱住面前的人。
「不要哭了淮安,你還病著呢。」
我伸手抹了抹臉:「我無礙的,隻是風寒,阿姐不要擔心。」
「可我回來這些天來看過你兩次,你都是昏睡著,怎會病得這樣重呢。」
齊昭昭回身看向站在身後的齊域:「阿域,太醫是怎麼說的?」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齊域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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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也隻是說風寒,阿姐,門邊冷,我們進去坐。」
「那你可得叮囑太醫,讓他們仔細著些,雖說隻是風寒,但要是落下病根也難除得很。」
昭昭阿姐說著,扯下自己肩上的厚實披風遮在了我的身上,齊域隻是一聲聲地應著,並沒有多說什麼。
我們坐在一起聊了很久,我這才得知昭昭阿姐這些年吃了很多苦。
她當初讓人擄走,被匪徒蒙著眼睛趕了近半個月的路,雖後來僥幸從中逃了出來,卻是受了很重的傷,又因全程被蒙著眼,分不清方向。那村莊地處偏遠無人知曉,阿姐打聽不著,隻能沿街乞討憑著印象走,卻不想竟是越走越遠。
之後途中失足掉下山崖,命懸一線之際被一路過的書生救下,可也因此碰傷了頭,喪失了一些記憶,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和那書生生活在一起。
那書生對昭昭阿姐很好,兩人成了親,昭昭阿姐也在他的悉心照顧下慢慢找回了記憶。可是此時齊域已是皇帝,宮墻之內護衛森嚴,昭昭阿姐的消息傳不進來,又恰逢那書生要來參加來年的春闈,兩人便商議一同前往,前些天才剛剛到京。
我在一旁聽得發愣,知曉阿姐受了那麼多苦,心裡是說不清的滋味。
昭昭阿姐大抵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慰道:「禍兮福所倚,淮安,若是沒有這次經歷,我也遇不上明郎,有些事情,便是上天自有安排的,我們逃不掉。」
一旁的齊域開口道:「也不知道那廝是不是真的對阿姐好。」
「阿域,不得無禮,我這條命都是他救下的,明郎對我很好,我也是真的心悅於他。」
齊域撇撇嘴,心裡似是還對那人有千萬個不滿,但也不再多言。
昭昭阿姐繼續說著:
「倒是你們兩個,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也都長大了,有沒有遇到一個心悅之人?」
我放下手裡阿姐帶過來的桂花糕,看向不遠處的長贏,又把目光收回來。
「阿姐,我成親了。」
「成親了?我們淮安成親了!」
昭昭阿姐從座上下來牽住我的手,眼裡是說不清的欣喜。
「是哪家小公子,當下可是在宮裡?快帶來讓阿姐看看。」
我笑著點點頭:「在的。」
似是突然忘記了一身的病痛,我步伐輕快地朝長贏跑過去,牽著他的手帶他到阿姐面前。
「阿姐,這位便是我的夫君,名叫長贏。」
長贏識禮數地跪下身:「奴長贏,見過南安郡主。」
長贏的身上,穿的是宮裡公公們的統一著裝,阿姐肉眼可見地有一瞬間的怔愣,但也很快反應過來,伸手將長贏扶了起來。
「快請起,不必這樣多禮,你既已娶了淮安為妻,便和她一樣喚我一聲阿姐就好。」
「阿姐?不過是個閹人,他也配?」
齊域從座上起身,冷臉看著我和長贏。
原本歡樂祥和的氣氛被齊域一句話帶到冰點,我緊緊攥著長贏的手,盯著齊域不發一言。
長贏是我的夫君,我們成親之時,沒有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無人祝福我們白首不離舉案齊眉,甚至連拜堂時的高堂之位都是空的。
我娘臨終前將我託付於昭昭阿姐,她便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最親近之人,我隻是想將這份喜悅分享與她,隻是想聽有人真心祝福我們,可齊域,便生是要把這份溫情也毀掉才開心。
我不懂,明明昭昭阿姐都回來了,他為何還是這般看我不順眼,非要當眾凌辱我和長贏。
「阿域,是誰許你這樣說話,照你看來,我也得向你三叩九拜,尊一聲陛下才行?那你也別再喊我阿姐,隻叫一聲郡主好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
昭昭阿姐雖是這樣說著,但齊域到底是九五之尊,剛又被拂了面子,我們便也不好再留,這裡是齊域的寢宮,我昏迷的時候一直都住在這裡,此時人已經醒過來,便不再有留下來的道理。
「阿姐,時候不早了,我們明日再來看你。」
「好,我差人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阿姐,有長贏在,我不怕黑。」
09
「淮安和長贏,是怎麼回事?」齊昭昭坐在狐裘軟榻裡,臉色有些不好看。
齊域一杯酒下肚,把空了的酒盞不甚在意地扔在桌上,琉璃的酒盞骨碌碌地滾了幾圈,停在了桌子中央,不動了。
「朕賜的婚。」
「你沒看到剛剛賀淮安那樣子嗎?你在這心疼她,她可是心裡美得很呢!她賀淮安……從來都是個沒心肝的。」
良久,齊昭昭輕輕地嘆了口氣。
「阿域,你和淮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我沒有得眼疾!」
齊昭昭的聲音帶著幾分怒氣。
「淮安身上的衣服破舊得不成樣子,這樣冷的天還穿著初秋的薄衣。還有那長贏,他那身衣服都洗得發白了。怎麼,宮裡的餉銀少到連身衣裳都買不起了?怎麼我看你那些招搖的妃嬪們,一個個都恨不得把整個國庫的銀兩都穿戴在身上呢?
「到底是什麼樣的風寒才能讓人昏睡整整兩日,淮安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阿域,你真當以為阿姐是傻的嗎?」
齊域沒有接話,屋子裡靜悄悄的,那盞本已停住的琉璃盞重新在桌上滾動起來。
「你在怨她是不是?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待她不好對不對?」
「那是她欠下的。」
琉璃盞伴隨著齊域的怒吼碎在地上。
「阿姐,我以為你……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可是賀淮安,她為了活命,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人擄走,你分明是為了救她,可她卻從未想著你是否會有事。
「如果不是她,這些年你不會過得那麼苦,不會被擄走,不會受傷,不會不記得我,更不會嫁給那個寒酸書生。
「我會為你擇一個最好的郎婿,你會嫁得比這世間的任何女子都風光無限,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白白地受了那麼多苦。
「……阿姐,是我無能,為什麼總是你在受苦……」
齊域似乎是悲痛到了極致,一個帝王,一個踩著無數人的屍骨和鮮血才走到如今的帝王,此時面對自己的至親,卻哭得像個孩子,一如那年病在榻上時,賀淮安看到的那樣。
隻是那時,齊域嘴裡喊的是「阿娘」,而如今,他隻是無力地一遍遍問著:「為什麼總是你在受苦。」
齊昭昭緩步走過去,像小時候一樣把自己這個分別多年的弟弟攬進懷裡。
可這世上,誰又不是在受苦呢?
每天都活在算計裡,面對著一眾蠅營狗茍被迫狠厲無情的齊域不苦嗎?
賀淮安……她就不苦嗎?
齊域隻是想著,是賀淮安害了昭昭,那她便要過齊昭昭當年的日子,在這四面環繞的深宮,無人撐腰,任人欺凌,以此來償命!
「可是阿域,你還有人可恨,但是淮安呢?她隻能恨自己,恨別人,總比恨自己來得輕松。
「你以為一向不喜受束縛的她,當年為何還願意跟你入宮?備受煎熬這麼多年,她明明可以一死了之,為什麼還是沒有那麼做?她若是真的一心求死,你當真以為自己攔得住?」
齊昭昭頓了頓,輕聲開口:
「她是在守著你啊,阿域!」
是在守著他嗎?齊域沒想過。他甚至說不清自己對於賀淮安,到底是怎樣一種情緒。
明明恨極了她,卻在當年一杯毒酒即將下肚的時候揚手打翻。明明是想凌辱她,卻在她一身喜袍出嫁的時候紅了眼。
「阿姐,我成親了!
「這是我夫君,名叫長贏!」
……
「你要跟我一樣痛苦地活著。」
「好!」
……
「齊域,我恨不得殺了你!」
她不再想跟他一起活著了,不想再守著他,賀淮安現在想殺了他,然後和那個長贏去做一對平常夫妻。
……齊域不願意!
屋子裡燭火搖晃,映在墻上的影子也跟著輕輕顫抖,齊域似乎終於明白過來些什麼。
是的,他不願意,不願意賀淮安嫁與別人。
「阿域,既然事情已經如此,那你便賞賜他們一處院子,幾塊良田,放他們夫妻二人出宮去吧。」
「不行!」
「什麼?」
齊域站起身,臉上的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幹涸,留下的,依舊是那副身為帝王的狠厲面容。
「她已有身孕,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