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人輕笑,那聲音讓人耳朵發軟。
「很像嗎?那你喜不喜歡這張臉?」
酒勁上頭,我喊得超大聲。
「喜歡啊!」
然後想到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人間,我又耷拉下臉,聲音委屈巴巴地:「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抓住男人的手,哀求他,「我能親親你嗎?就一下下,因為我真的很想他……」
男人很大方地點頭,「可以親。」
我眼睛一亮,剛準備湊上去,又皺著眉後退。
「不,不對,我這是在做夢吧?不算出軌吧?」
男人喉結上下滑動,聲音喑啞,「不算。」
然後扣住我的後腦勺,低下頭吻住我。
我感覺到唇上一片溫熱。
酥酥麻麻的。
他一觸即分,我隻覺得飲鸩止渴,又追著吻過去。
他用手撐住我的額頭,聲音誘哄。
「我是誰?說對了就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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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了歪頭,認真盯著他看。
不知怎地,眼前這張臉漸漸和我的凡人夫君相重疊,我恍然大悟。
「是夫君!」
「我親我自己的夫君,天經地義!」
我突然暴起將男人壓在身下,反客為主扶住他的臉就吻了下去。
大風刮過,花海如浪。
男人眼裡欲色翻湧,任由我予取予求。
他一手扶著我的腰讓我保持平衡,一手解開了我的衣帶。
…………
白煙嫋嫋的溫泉池裡,我的思緒漸漸回籠。
我眼神迷離地被人在水裡抱著,周身暖洋洋的。
但我感覺下面的石頭很硌人,於是不耐地動了動。
後面的人因為我的動作悶哼一聲,橫在我腰間的手突然收緊。
那人吻住我的後頸,啞聲道。
「別亂動。」
池水拍打聲漸響。
6
屋內檀煙嫋嫋,青衫落了一地。
輕盈飄逸的紗帳後面,是重疊熟睡的身影。
我悠悠轉醒,感覺頭疼欲裂。
映入眼簾的陌生屋頂,嚇得我「蹭」地坐起來環顧四周。
壞消息,不是自己的房間。
更壞的消息,自己一絲不掛、身上青紫一片地出現在容衍的床上。
旁邊的容衍睡姿安穩,脖子以下不可描述。
我懵了一瞬,腦子裡瞬間浮現昨晚的記憶。
春雨交融,紅鸞春帳……
我捂住臉。
完了,闖大禍了。
趁著容衍還在熟睡,我小心翼翼地越過他下床,剛接觸到地面腿就一軟,差點摔倒。
我輕嘶了一聲,忍著酸痛撿起地上散落的衣服。
正準備離開,腰間忽然傳來一股大力。
我驚呼一聲,後背直直撞上邦硬的胸膛。
熟悉的味道充斥鼻間。
容衍醒了,但我卻內心悻悻,不敢回頭,也不知該作何動作。
我嘗試動手扯開橫在腰上的手臂,扯不動。
「那個……神君,放開我吧,我要走了。」
容衍湊近我耳邊,胸膛震動。
「走去哪?不喜歡這裡嗎?」
「還是你不想負責?又要故技重施給我施遺忘術再拋棄我第二遍?」
我幹笑了兩聲。
他的聲音有種剛睡醒的倦怠,讓我恍若回到了人間時和容許度過的每一個清晨。
容許慣會利用自己的優勢,他姿態懶散,像隻翻著肚皮的小貓,讓人忍不住想蹂躪。
唉,往事讓人懷念。
但往事終究不可追。
看我走神,容衍眼裡升起怨意,他又翻轉我的腰身,讓我們面對面相視。
「怎麼不說話?」
我恭敬地雙手合十,「神君,昨晚的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好嗎?」
屋內靜默一瞬。
容衍被我氣笑了。
「你身上每一處痕跡都是關於我的,你說說,我要怎麼當做沒發生過,嗯?」
容衍視線太過灼熱,我偏頭看向別處。
「我能理解的神君,仙人也有犯錯的時候。」
我冷靜自持,手抵著他敞開的胸膛,想從他懷裡掙脫,但又被他反擒住手,死死禁錮著。
近在咫尺的距離讓我不得不微微後仰著身子。
「……我快要喘不過氣了神君。」
容衍聞言松了力道,開始放軟語氣動之以情。
「暮暮,不要走了,我們就像在凡間那樣,兩人三餐四季,不好嗎?」
我在內心撫額苦笑。
早知這麼難纏,下凡歷劫就不找他了。
我正色道,「神君,我有婚約在身的。」
容衍愣了一下,輕笑一聲。
「你倒可不必用這種謊言搪塞我,你要真想成親,可以找我,這仙界,沒有比我更厲害的了。」
「而且,不管是靈魂還是身體,我們明明是最契合的,不是嗎?」
「所以,別走了,留下來。」
「你不是說下次還點我嗎?不用下次,現在就可以。」
一連串貌似表白的話語從素日清冷的神君嘴裡說出來,像在做夢一般。
在凡間的時候,容許更是熱情似火,他經常像狐狸精一般纏著我。
「再來一次嘛……」
「暮暮不是也很喜歡嗎?」
「我新學了些東西,來試試。」
讓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
我閉上眼睛又睜開。
今日的容衍,倒更有在凡間那會兒的性子了。
容衍的話如同漩渦,我站在漩渦邊緣,恨不得立馬跳下去。
讓自己在其中沉淪。
誰不想和情投意合的人相伴呢?
但我做不到了。
我神色悲傷地望著他,然後抬起手腕。
手腕內側有一塊印記,那是被三生石所烙印的象徵。
「神君說錯了,我身上的痕跡可以人為,也可以天定。」
「神君難道忘了嗎?」
「我和莫澤仙君的婚約,是天賜的良緣。」
容衍抱著我的手一僵,臉上倏地失了血色。
他望著那個印記,難以置信。
甚至上手捏住我的手腕,用力搓著,直至把印記那塊皮膚搓紅。
半晌,他失魂落魄地松了手。
我撿起地上的衣服,忍著身上的酸軟穿好,再向容衍恭敬地屈身。
「雲暮告退。」
7
霞光暈染天邊,有玄鳥飛過降下神福。
此等稀有風景,我卻無法駐足欣賞。
因為,我身上疼得厲害。
五髒六腑仿佛都攪和在一起,讓我幾欲作嘔。
這是天罰。
我本是人間一隻貓兒。
貓有九命,我犧牲了八條才換得一個成人的機會,卻在莫澤捉拿逃跑至人間的惡鬼時,為他擋了一劫。
後來沾了莫澤這位仙君的光,我飛升了。
初飛升不久,就恰逢月老舉行宴會,又沾了莫澤的光,月老宴請了我。
在宴會上,沉寂已久的三生石突然大放異彩,為我和莫澤降下天諭。
我看到莫澤隔著眾仙和我遙遙相望,眼裡流光溢彩。
眾仙送上祝福,皆道天賜良緣。
玉帝大喜,命我們擇日完婚。
場面熱鬧非凡,但我卻開心不起來,隻因莫澤並非我心悅之人。
甚至在遇到容許之前,我內心最重要的位置還空著。
三生石的光消失了,隻在我和莫澤手腕上留下一枚印記,隨之消失的,還有我飛升的喜悅。
我那時才明白,神仙受限,並不如凡人自由。
其實我很不服氣,也很討厭三生石,為何它一道光,便定了我的姻緣。
我曾偷偷到三生石面前詢問,它沒有回應我。
我和莫澤萍水相逢,並無感情,但我又不能忤逆天道。
忤逆天道隻會受到懲罰。
我惜命,所以我妥協。
我和莫澤坦白內心,他也表示理解。
後來我下凡歷劫,找了個合乎心意的凡人享受情愛。
在凡間,我能自由地做自己,不受天道所制,不受任何人所控制,並且這一切都是合乎情理的。
我不後悔。
至少,我擁有過一段美好的記憶,這段記憶能治愈我後面漫長的孤獨。
如若愛情不契合,那便是痛苦的。
我縮在床上,冷汗津津。
這痛苦,我如今體會到了。
原來,天罰是這樣痛,痛得我肝腸寸斷,渾身膽戰。
我承認自己的缺點:容易搖擺且性子懦弱,不夠勇敢,也不敢直面自己的內心。
但隻憑我不喜歡,就足以改變這一切了嗎?
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若為生命故,兩者皆可拋。
這是我的處境,也是我的選擇。
因為天諭,不可忤逆,也不可解脫。
8
這天,我正給百花仙子的花兒澆仙露。
忽然,一道明目張膽的凌厲劍氣從我背後襲來。
我側身躲過,但百花仙子的花兒遭了殃。
那些嬌豔的花兒被齊頭斬落,一片狼藉。
我忍住怒氣回頭,洛禾仙子正笑得開懷。
她裝模作樣地驚呼,「哎呀!怎麼割到這些可憐的花兒了?」
然後又懊惱地看著我,「都怪你,要是你不躲,它們就不會受傷了呀?」
「這下要怎麼和百花仙子交代呢?」
百花仙子下凡,需得好幾日才回來,完全足夠我重新養活它們。
但洛禾,顯然就是來找茬的。
理由也很簡單。
因為莫澤。
她對莫澤一見鍾情,芳心暗許,但莫澤對她貌似並無情誼。
她便拿我撒氣。
平日裡平白無故欺辱我也就算了,百花仙子素來待人極好,她精心呵護得花兒又有何過錯。
洛禾驕縱蠻橫,是天帝的侄女兒,百花仙子也不會同她計較。
百花仙子大度,但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我攥緊了手裡的銀針。
洛禾舉起手中的劍,眼神如冰,「這次,可別再躲了哦!」
她又揮出一道劍氣。
這次,我沒躲,而是順勢射出手中銀芒。
最後,洛禾癱倒在地,我捂著肩頭吐出一口濁血。
昨日的天罰尚未痊愈,現在又遭受一擊,我兩眼發黑。
但洛禾也好不到哪去。
我那一針,深入她的周天大穴,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實際上能致人渾身酸軟痛苦不堪。
況且那銀針為我的仙力所化,如鉤子一般纏著血肉,強取不得,隻能等它慢慢消弭。
洛禾這一遭,起碼有一個月下不來床。
一個月,足夠順利完成我和莫澤的婚約了。
我並不是喜歡莫澤才如此,而是我尊重天道的選擇,也尊重莫澤這個人。
我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扯開衣服查看傷勢。
肩頭淤了一片,腳腕也鑽心地疼。
平日裡被欺負我都沒哭,今日,我感覺內心沒來由地酸澀。
那是一種對抗不了命運的無力感。
人不能既要又要,我既舍棄了自由獲得長生,便不能再苛求更多。
我趴在枕頭上,放聲大哭,哭累了便不知不覺睡著了。
渾渾噩噩中,我感覺腳腕被人輕輕握住,有一股暖流注入其中。
暖流熨帖著我的經絡,腳腕的疼痛漸漸消失,四肢百骸都放松下來。
而後是衣服被扯開,肩膀接觸到空氣,我冷得瑟縮了一下。
「冷……」
我本能地朝著散發熱源的方向靠過去。
那人攬我入懷,嘆息聲幾不可聞。
……
醒來時,窗外天光大亮。
我支起身子,發現身上輕松無比。
腳腕的疼痛不復存在,肩膀上的淤青也消失殆盡。
「暮暮——」
令薇一聲長嘯,如風一般衝進來,抱著我痛哭流涕。
「嗚嗚嗚,聽說你又被那個洛禾打了?傷哪兒了我看看!」
她作勢就要扯開我的衣服,我無奈道,「已經好了。」
看到我光滑細膩的肩頭,她松了一口氣,但又突然指著我肩膀上一個紅痕疑惑,「這是什麼?」
看著那片痕跡,我眸光微動,又不動聲色地拉起衣服,「被蟲咬了。」
令薇略顯失望地「哦」了一聲。
「是蟲子啊,我還以為被男人咬了呢。」
「不過你知道嗎?平日裡欺負我們那幾個仙子,不是扭到腳就是折了手,最嚴重的還是洛禾,她莫名感染了怪病,臉上起了一大片疹子,現在還不敢以面示人呢!」
「蒼天有眼啊,總算讓惡人有惡報了!」
令薇仍嘰嘰喳喳地說著,我卻全然聽不進去。
因為我明白。
那才不是什麼蒼天有眼。
9
婚期漸近,莫澤仙府送來的聘禮如流水,可見其誠意之高。
鳳冠霞帔靜靜躺在桌上,縈繞著一層淡淡的熒光。
喜服的絲線以東海珍珠磨粉染制,由天上最厲害的繡娘仙子繡成。
做工繁雜,珍重無比。
我想到了在凡間時與容許的拜堂。
以天為聘,日月為媒。
拜完天地後,容許將我散落的青絲攬至耳後,他眼裡流光溢彩,嘴角上揚,「暮暮,我好喜歡你啊。」
凡人誓言,簡陋卻真摯。
洞房那晚,容許撫著我痛皺的小臉,滿眼心疼。
「忍忍,明兒帶你去吃餛飩,吃大碗的。」
如膠似漆,很不真實。
似鏡中花、水中月,是一顆石子便能打破的美好。
我曾經試探地問容許,「萬一有一天我們分開了怎麼辦?」
彼時容許正在給我泡腳按摩,茫然地抬起頭,不明白我為何問這個問題。
「不會的,」他又低下頭,認真地擦幹我的腳趾,「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後來,我們在十年裡相互依偎,無兒無女。
最後,什麼也沒留下。
夢魘初醒。
我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心口似被千斤重石壓住。
既已睡不著,我又來到雲頂,自顧自地喝酒。
愜意的風吹拂我微紅的雙頰,驅散了心中的煩悶。
「給我也來一口。」
清冷熟悉的聲音。
我抬眼望去,容衍神君亦未寢。
他緩緩開口道,「你在凡間都不曾喝酒,上次宴會喝醉……」
令人臉熱的片段又浮現,我忙不迭地打斷他。
「神君慎言。」
那一晚隻是酒意驅使。
但我不敢說出這句話。
因為,我自己都不信。
容衍在我身上並肩坐下,奪過我手中的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
酒勁上頭,我問出心中所想,「為什麼是莫澤?」
為什麼三生石選擇莫澤作為我的夫婿。
而不是選擇你。
容衍沉默了許久,「你福澤深厚,莫澤也不遑多讓,你們是天道所看好的姻緣,你與他成親,以後會事事順意平安無虞。」
不知為何,我竟從這清冷倨傲的神君嘴裡聽出了一絲絲醋酸味兒。
我又啜了一口,「多謝神君開解,可若是不能和心悅之人在一起,我追求這孤獨的長生又有何用,孤獨,應當是神君最能體會到的吧。」
容衍又不說話了。
天外有流星劃落,此番夜談也到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