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那盎然的生命力,依然有增無減。
我越來越嫉妒,也越來越恨她。
父親母親也曾對她心懷愧疚,在我身體不錯時,也默許了她偷偷出府的舉動。
她與我一樣,自出生起,就沒出過遠門。
不過我是因為自個的身體不行,而她,是因為我。
然而,小小年紀的她,孤身一身,跟著行商的商人去了江南。
她似乎很喜歡江南,短短月餘,就給家裡寫了數十封的信。
父親母親連信封都未曾拆開,就將它們撇在一旁。
夜深時,我拆開那些信,一字一句的讀著。
父母從未找人管教過她的學業,她寫的信,沒有華麗的詞藻,盡是一些流水賬。
可,從那些碎碎念中,我似乎看到了花團錦簇的江南。
那樣美麗的河山,我見不著,她憑什麼去看!
我嫉妒的發狂,我心裡想著,那本該是我的人生。
是她,是沈柔,搶走了我的人生!
我想讓她回來,想讓她和我一樣,一生都被困在這個院子裡。
那日後,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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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得很重,是真是假,我也記不清了。
我隻記得,大夫說我思緒太重,要好生修養。
我借此機會,故意在父親面前哭訴,說羨慕她能說走就走,能去看外面廣闊的天地。
我說完,父親就懂了。
半個月後,她被父親派去的人押了回來。
那是我第一次瞧見她生氣的樣子。
握著拳,咬著牙,眼淚不停的在眼窩裡打轉。
她像隻發怒的小獸,而我,想拔掉她的尖牙和利爪,讓她成為一隻籠中困獸。
那日,她隻瞪了我一眼,就被父親罰著跪了一晚上的祠堂。
她從前總是甜甜的喚我姐姐,那日之後,她很久沒有理我。
我以為,我終於把她變得同我一樣了。
可她又逃了,逃去了遙遠的邊境。
不聽話的人,就該付出代價。
邊境鬧得厲害,不聽話的人,都會死在那吧。
我壓下了追蹤她行蹤的帖子,隻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可偏偏,她沒死!
她遇上了那個愛多管闲事的林家。
我看著密探送來的信,瞧著她一天比一天過得好,嫉妒瘋狂滋長。
大抵,是老天都在幫我。
我找個了好時機,接她回家。
林家那個老頭死了,彼此正是她與意中人相依為命的時候。
宮裡早就有立我為太子妃的流言傳出,皇宮於我而言,不過是換個院子呆著。
可那裡對於我想要自由的妹妹來說,可是真正的牢籠。
所以,我特意透露了她的行蹤,又故意在父親母親面前哭鬧,說我不想進宮。
那要嫁的,自然隻有她了。
聽聞她乖乖回家的時候,我有些失望。
我最想看的戲碼,是林家那個遺孤為了她違令帶兵離開邊境,然後以亂軍的身份,死在她面前。
我想瞧她回家以後大哭大鬧,瞧她無能為力的掙扎,瞧她身心都被困住的絕望。
那毫無求生欲的神色,該是同我的每個日日夜夜相同。
到那時,她就會是我最喜歡的妹妹。
可偏偏,她就那麼順從的答應了。
不哭不鬧,就那麼認了命。
甚至於,她對太子還露出了害羞的神色。
她喜歡上了太子?
不,不可以!
她隻是為我而生的一個物件,除了和我一樣的痛苦,她什麼都不能擁有!
所以,我把太子搶了過來。
太子登基那日,我代替她,成了皇後。
可她,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難過!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喜歡祁淵,他納多少人進後宮,都與我毫無關系。
我殺那些靠近他的人,隻是因為,我不喜歡有人覬覦我的東西。
我不要的,別人也沒資格碰。
如果我得不到幸福,那沈柔她憑什麼幸福!
我最高興的事,就是看著父親母親為了我,一次一次的折磨她。
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的。
隻有那些時候,我才能感受到我是真正的存在著,真正的被愛著的。
祁淵端著毒酒進來的時候,我又露出了溫婉的笑意來。
我看著他鐵青的臉,笑得魔怔。
「她死了嗎?」
祁淵看著我,臉上滿是冷意,「你想讓她死?」
我痴笑,「不,我想讓她活著,好好的活著!」
「林安死了,活著對於她來說,才是最大的監禁。」
祁淵抬頭,臉上突然泛起了笑意。
「可惜,你的願望落空了。」
「她活得好好的,她想要的自由和她想嫁的人,她通通得到了。」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不,不可能,父親說過,不會放過她的!」
「她本來就該死,我得不到的,她憑什麼得到……」
祁淵看著我瘋狂的模樣,一言不發,隻是給我倒了杯毒酒。
「沈家獨女執掌鳳印不足一年,暴斃身亡!」
「沈家夫婦,思念女兒,一同暴斃!」
「朕給她編了這幹幹淨淨的身世,你說,她會喜歡嗎?」
我看著祁淵,終於有了難得的平靜。
「祁淵,你比我更孤獨,但是我能解脫,你不能。」
我接過他手裡的毒酒,一飲而盡。
可過了半天,我卻依然活著,隻是骨子裡,撕心裂肺的痛,我卻連自殺的勁都沒有。
祁淵起身,居高臨下,冷漠的看著我。
「死是一種解脫,你欠她的,總歸是要還的。」
那日後,皇後暴斃。
而冷宮,多了一位十惡不赦的罪人。
聽聞,每夜亥時,總傳來駭人聽聞的哀嚎聲。
【林安視角番外】:
老頭回京述職,回來我便多了媳婦。
聽人說,京城的小姐最是嬌貴,很難養活。
我說我不想要,老頭摸著胡子讓我不要後悔。
不就是少了個祖宗,有什麼好後悔的。
我初見她時,她混在難民堆裡,小臉黑黑的,眼睛卻亮亮的。
她在雪地裡待得太久得了風寒,剛救出來就暈了過去,無奈,我將她帶了回去。
底下的下人給她洗了臉,都說我撿了個天仙回來。
我心裡不甚在意,可偷偷瞧了一眼,還是紅了臉。
這樣的小丫頭,不比什麼京城的小姐好?
消息傳到我家老頭那,就變成了我撿回了一個天仙,馬上就要跟那人私奔去了。
老頭提著刀趕了回來,一進門就大喊:「我看看是什麼狐狸精,把你的魂都勾去了!」
等看到她時,老頭就不說話了。
他輕手輕腳的關了門,然後吩咐人將自己珍藏的補品都搬了出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老頭的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小子往日怎麼混我不管你,但是沈家這個小姑娘命不好,日子過得艱難,你要是敢欺負她,老子打斷你的腿!」
聽到他說沈家,我才反應了過來。
有些事就那麼神奇,我隨便一救,就救到了自己未來的媳婦兒。
小丫頭剛醒,我就偷偷去瞧她。
沒曾想,她倒是剛烈,才發現我,就捏住簪子指著我。
我起了戲弄她的心思,故作輕佻的告訴她,「這簪子太短也太鈍,捅不死人的。」
聞訊而來的老頭,聽到我說這話,二話沒說就給了我一巴掌。
她一看見老頭,臉上就有了笑意。
一聲怯生生的林伯伯,讓老頭樂個不停。
那之後,她就在邊境住了下來。
她身子不好,邊境的冷風總將她凍得整宿整宿的睡不著。
可她卻沒有絲毫抱怨,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的笑意。
我帶著她去草原上騎馬,想看她驚慌失措的叫我一聲「林哥哥」。
可上了馬,她卻十分肆意,仿佛她生來,就屬於草原。
老頭瞧著她騎馬,瞧著她跳那短短的一段不知名的舞,總是樂呵呵的。
老頭說,她身上有我娘年輕時候的影子。
這話說完,老頭感覺我更配不上她了。
為了防止老頭心血來潮真把她收為義女,我開始學著成熟起來。
可我什麼都還沒學會,老頭就先走了。
軍營裡出了奸細,老頭巡邏的路上,被人暗算,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她瞧見老頭的屍體的時候,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就那麼愣在原地。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時,她跪在老頭的棺材前,哭得沒了聲。
老頭走了,我和她都隻有彼此了。
可後來,她也走了。
她頭一次下藥,不會掌握劑量,天還沒亮,我就醒了。
我在邊境線追到了她,我知道,踏出了那塊土地,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可我還是想留住她。
她下了馬車,當著我的面跪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
她說:「林安,這就是我的命,我認命了!」
她說:「林安,我求你了,你回去吧!這是我欠你的, 我來世還你。但是現在,我隻要你好好的活著!」
那是她的命, 那這樣的收尾,是不是就該是我們的結局?
這樣的命,我不認!
從那以後, 我接了老頭的位置,替他守著這邊境。
我打了一場又一場的勝仗,我想用這些軍功,接她回家。
我在京城培養了些勢力, 用來打探消息。
得知她從京城來找我時, 我激動得一夜未眠, 一大早就帶著人去迎她。
差點,我又要失去她了。
可吸血的沈家,卻怎麼也甩不掉。
送到邊境的密函,我又怎麼可能不知其中內容, 同樣的迷藥,我又怎麼會上當第二次?
因為新皇祁淵親自帶著聘禮登了門。
「餘少」沈家唯一的破綻, 就是阿柔那個「柔弱」的姐姐,而能讓她發狂的, 也隻有我的阿柔。
隻有他們瘋狂的報復,我才有脫身的機會, 而皇位上的那個人,也才能抓住他想要的證據。
他們又怎麼會知道,邊境延綿不絕的戰亂,都是些假象。
我算到了一切, 唯一沒算到的大抵就是那人喜歡阿柔。
在聽他絮絮叨叨的說著阿柔的曾經時,我心裡暗自慶幸,幸好,她先認識的是我!
他用沈玥的性命,逼得沈家夫婦自盡,又在事後, 親自解決了沈玥。
得知這些消息的時候,我早已帶著阿柔離開了京城。
阿柔依然很虛弱, 可她還是輕笑著看著我, 「原來,簪子真的捅不死人。」
邊境沒了林安, 還會有陳安,王安,劉安,可沈柔, 隻有林安一人了。
少年將軍林安, 一生未娶,死在了那場戰亂裡。
餘下的日子裡,隻有商人林安,帶著他的一生摯愛, 遊歷天下,看盡繁花似錦,山河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