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饒是如此,當看著那十裡長街的聘禮時,我還是忍不住紅了眼。
「你怎麼準備了這麼多呀?」
林安笑著擦去了我眼角的淚,滿含笑意地反問我:「才多久沒見呀,怎麼就變成小哭包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老頭當年從京城回來時就開始準備了,說是要替你備一份嫁妝。
「另外的一半,是我三年來,攢來娶你的聘禮。
「沒見到你時我沒準備,不然哪止這些,今日才發覺,竟讓老頭給我比下去了。」
看著林安不服氣的樣子,我心裡甜甜的。
原來,在所有人都棄我如敝屣的時候,有人視我為家人,一直在為了娶我準備著。
(二十一)
我和林安的婚禮定在了年後。
林安說好了一切遵從禮儀,卻還是忍不住來見了我。
他來時,我正看著面前白色皑皑的空地發呆。
我劍舞天下一絕的名號,就是從這流傳出去的。
準確來說,我一生中所有的好名聲,都是從這個院子傳出去的。
在京城,我隻是人人嘲笑的小藥女。
可在這個院子裡,我是才藝雙絕的少將軍夫人,是肆意自由的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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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這一生,最大的幸事,大抵就是在十歲那年見到了林肅。
往日的種種,歷歷在目。
好像一切都與從前一樣,又好像什麼都不同了。
我想得出神時,林安從身後輕輕的給我披上了鬥篷。
「在想什麼?」
我瞥了他一眼,道:「我在想,我怎麼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遇見你?」
林安笑了笑,輕柔地將我攬進了懷裡,「大抵,我是你命中的煞星。」
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堅定地說:「不,你是我的福星!」
他是我的福星,是我此生不可多得的福星。
這話,我三年前就想同他說了。
那時,我與父母爭吵,獨自離家,前往邊境,那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
當我混在難民堆裡,險些被叛軍斬殺時,也是林安一箭救下了我。
當他將我帶到這個院子時,林肅也是一臉震驚。
可他什麼都沒問,隻是派人帶我下去梳洗。
在那半年中,在這個院子裡,是我一生少有的愜意時光。
林肅當日在京城許下的承諾也一一兌現了。
在這裡,我跟著林安學會了騎馬,在寬闊的草原上肆意地策馬奔騰。
在這裡,我見到了在京城從未看過的鵝毛大雪。
其實我的劍舞得不好,任何一個邊境長大的女子都勝我很多。
可林肅說好,所有人都說好。
那時他曾說:「我林家的兒媳婦,我說天下一絕,就是天下一絕!」
那是我頭一次知道,原來有人疼愛的小孩,摔倒了可以耍賴,難過了可以大哭,不開心了會有人拿著糖來哄你。
我在這裡,頭一次感受到了善意。
也是在林肅身上,我頭一次感受到了父愛。
是他讓我知道,原來,有一個父親真的很幸福。
原來,我很好,也值得被人誇獎、被人喜愛。
(二十二)
「明日,你帶我去看看林伯父吧。」
林安渾身僵住了,半晌後突然開口道:「你想舞劍嗎?」
我笑而不答,揚了揚依然包扎著的右手。
林安默不作聲,拔出劍遞到了我的左手裡,攬著我的腰,穩穩地落在了院子裡。
他握著我的手,帶著我將劍揮了出去。
起舞之間,我似乎又看到了林肅站在屋檐下看著我哈哈大笑的樣子。
林安呼出的熱氣撲到了我的耳朵上,一招一式,一如當初。
當最後一式結束後,林安的聲音也從身後傳來。
「後日吧,明天我要去巡營。」
我點了點頭,「也好,我正好準備準備。」
林安沉聲道:「不必麻煩,你去了他就會很開心的。」
(二十三)
兩日後,林安騎著馬,帶我到了城外的一片荒山上。
山坡上,有個直直的墓碑,低頭俯視著那片他窮其一生來守護的土地。
而那底下,躺著林安的父親,我的林伯伯。
走到墳前,我剛準備跪下,卻被林安一把扶住了。
「老頭生前最疼你了,他不會舍得讓你跪的。」
我愣了一下,隨後走到了墓碑旁坐了下去。
林安走上前,將一整壺烈酒灑在地上,隨後坐到了我身旁。
我問:「你說,林伯伯他心裡是不是怨我沒來看他,所以三年來,他從未入夢見過我。」
林安道:「老頭他定然是知道你膽子小,怕嚇著你。」
此話一出,我笑了,林安也笑了。
我們倆就這樣,在墓前坐了許久。
走之前,我不顧林安的阻止,毅然地跪在了林肅的墳前。
「父親,柔兒回來看你了。」
林安頓了頓,也跪在我身旁磕了兩個頭,苦笑道:「老頭看你跪他,指不定多心疼呢,現在肯定在下面偷偷罵我呢。」
(二十四)
回去後,明明是了卻了一樁心事,我心裡卻越發不安起來。
這些不安,在半月後得到了驗證。
我離家月餘都不曾尋覓過半分的父母不知從哪裡得知了我在邊境。
他們派人送了信來,不曾關心我是否平安,隻是明裡暗裡的試探我何時回京。
我心裡明白,他們有事尋我。
於是,我向林安提議將婚禮提前。
林安雖然擔心破壞了良道吉日會虧待了我,但是看到我被那封信嚇得心神不寧時,也隻能點頭答應了我。
迎親之日提前到了三日後,可我還是止不住的心悸。
在林安伸手將我從花轎裡扶出去時,我飄浮不定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當晚,林安被灌了許多酒,進來時,臉頰紅撲撲的。
他輕輕地挑開我的蓋頭,笑容格外燦爛。
「老頭從前總說我配不上你,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勉強同意了讓我娶你。
「他總說,早知如此,他當初就多生一個了,但凡有第二個兒子,他都不會讓我這個混球娶了你。
「阿柔,就這麼嫁給我,你委屈嗎?」
我笑答:「不委屈,我知道,你會待我很好的。」
林安定定地看著我,然後傻笑著將我撲倒。
我偏過頭,輕輕地動手推了推他,提醒道:「交杯酒還沒喝呢!」
林安回頭,看著桌上那兩杯倒好的合歡酒,臉上的笑意突然冷了下來。
「阿柔,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把那酒喝了?」
我的笑僵在臉上,故作不解地問他:「你在說什麼呀,我聽不懂。」
林安也不揭穿,隻是溫柔地將我耳邊掉落的碎發拂了上去,輕聲道:
「阿柔,同樣的事情,我不會上第二次當。」
我心裡一驚,林安他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二十五)
三日前,隨我父母的家書送來的,還有一份密旨。
同樣的事林安不會上第二次當,可我那所謂的父母,卻切實地幹了第二次。
他們大抵是知道我不會輕易回去,所以特地讓我早已成為皇後的姐姐向皇上請了旨,說她思念我成疾,讓我回京去看看她。
話裡話外,不斷暗示我,抗旨不遵,將會給林安帶來多大的麻煩。
一如三年前。
我知道林安手握兵權,我也知道,那是多大的導火索。
三年前,我已經連累過他一次了,如今,我隻想看他好好的。
我將他撫上林安的臉頰,平靜地告訴他,「這次讓我來保護你,你等我回來。」
林安不解地看著我,隨後眼神逐漸迷離了起來。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眼裡滿是不甘地倒了下去。
我拉過被子蓋在他身上,隨後起身,澆滅了香爐裡的燻香。
我拿起桌上的兩杯合歡酒,一飲而盡。
隨後,我俯下身,輕輕地在林安的嘴唇上印下了一個吻。
我笑得十分開心,貪念又小心地撫過他的臉頰。
「如此,我才算真正地嫁給你了。」
做完一切後,我轉身離開,啟程回京。
(二十六)
來接我的人,都是我父母派來的。
一路疾行,趕回京城。
離開邊境之前,我執意停下馬車等了一刻鍾。
確認並未有兵馬前來,我才放下了心。
三年前,我在林安的酒裡下了藥,決定偷偷離開。
可林安醒後,帶著兵馬追了一路,硬是在邊境處追上了我。
那一次,他私自帶兵離營險些被安上謀逆的罪名。
看著身後空空蕩蕩的草原,我的心裡無比安定。
我的林安,他終究是懂了。
馬車到了京城後,便未去沈府,反而徑直往皇宮去了。
路上,馬車停在了一個小院,我的父母就等在裡面。
他們看見我,難得地展露了笑意。
隻是這副演出來的慈愛模樣,看得我有些惡心。
我冷笑著看著他們。
「父親的手段還是一如三年前,如今姐姐已然幸福圓滿了,父親還是不願放過我嗎?」
父親笑容一僵,假惺惺地說:「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離京太久了,我和你母親都很想你。
「為父若是知道你心悅林安,當初定然不會拆散你們的。」
我輕笑著打斷了他,「父親還以為,我還是三年前那個任你擺布的無知孩童嗎?」
我父親面色一僵,臉色有些不好看。
看我挑破,他也不再演戲,徑直道:「你姐姐近日在宮裡有些困難,我和你母親都幫不上忙,你進宮去幫幫她。」
「隻要你助她渡過了此次難關,為父就許你嫁與林安。」
見他想诓我,我也不揭穿,隻掩面嬌笑道:「女兒也很想幫姐姐呢,但是如今女兒已經嫁為人妻,怕是不能進宮幫姐姐爭寵了。」
「你怎麼會知……」
母親有些震驚,質問的話脫口而出,卻被父親攔住了。
我輕笑了一聲,不屑地看著眼前冷血的兩人。
「當日陛下親自登門提親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帝後和諧的戲碼演了不過數月,就納了那麼多女子入宮,自然傳得更廣了。」
「誰允許你編排你姐姐的!」父親怒斥道。
「我是不是編排她的,父親心裡不是更清楚嗎?」
我父親臉色鐵青,卻也無話可說,隻能繼續冷冷道:
「我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你與林安,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又無人見證,誰能證明你已經嫁給他了?」
我平靜的回:「百萬邊軍,都是見證!」
父親冷哼一聲,滿臉不屑。
「隻要沈家不承認,誰能證明和林安成親的是我沈家的二小姐!」
聽他這麼說,我絲毫不意外。
我隻是在賭,賭他對我有分毫的父女親情。
這場賭局,從開始,我就知道我會輸。
他大抵是早就拿準了這事,所以才會允許我完成了和林安的婚禮。
他如此做,倒也不是為了成全我,隻是為了讓我乖乖回京,不生出其他事端。
「父親心思歹毒,女兒甘拜下風!」
父親惱羞成怒,一如往常,高高地舉起了巴掌。
我定定地看著他,毫不退縮。
「父親敢打嗎?姐姐她身子柔弱,若是我的這張臉毀了,父親哪裡再找個女兒去宮裡幫她呀?」
這話似乎是戳到了父親的痛處,他雖然臉色難看,卻終究是將手放了下去。
他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你既然知道了我們叫你回來是做什麼的,就別想搞什麼心思,好好地去宮裡替你姐姐清除了那些障礙,也好護住林家那個野小子。
「那小子手握重兵,又心高氣傲,在朝中沒有任何根基,我若是想給他安上個謀逆的罪名,不過是朝夕的事。」
「女兒知道父親有這樣的本事,所以女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