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於是舉著剩下的糖油果子遞給蕭泊安。
「你吃嗎?」
他淺笑頷首,卻不伸手來接,反而俯身用嘴湊近我手上。
咬走了我舉著的果子。
這這這……這人在引誘我!
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突然旁邊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
「葉小姐,前些時日雕刻的玉扳指你不喜歡,我重新雕了一隻。」
林疏白?
我還沒找上門算賬,他倒是自己湊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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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白面色蒼白眼眶微紅。
手中正託著一個玉扳指遞給我。
我看著他磨紅到有些破皮的手指,訝然問他:
「之前那玉扳指竟是你親手雕的?」
林疏白看著我,眼神有些復雜:
「既是賠你的禮物,自然當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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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隱約感覺他對我的態度跟之前不一樣。
看了眼一直安靜守在我身旁。
等著我與人交談的蕭泊Ṫű̂₎安。
我沒接那明顯用心雕琢過的玉扳指。
「這賠禮就免了,隻是我從前送你的玉簪、玉佩還有手镯你得還我。」
「我送你東西可不是為了讓你拿去取悅李芷萱的。」
聽我說這話,林疏白羞愧低頭,低聲跟我解釋:
「是我沒有保管好你送的禮物,叫表妹擅自取用了,並非我借花獻佛。」
看我臉上神色淡淡。
他嘆了口氣,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可否借一步說話?關於昨日的事我想當面跟你解釋。」
我帶著蕭泊安跟著林疏白去了茶樓雅間。
入座後,看著坐我身旁的蕭泊安。
林疏白拱手問:「可否請瑞安王暫避?」
蕭泊安笑問我:「尋菲希望我暫避嗎?」
我點頭:「你去隔壁等我吧。」
蕭泊安笑意一僵,一雙眼委屈著看我。
我妥協。
「算了,我與他之間事無不可對人言,你便坐我身旁。」
隨即轉頭問林疏白:
「想解釋什麼?現在說吧。」
林疏白眼眸微微顫動。
聲音暗啞低沉:
「昨日表妹問我可是對你有意,我點了頭。」
「我從前誤以為我對表妹的關心維護是男女之情,以為我見你時的心慌無措是排斥厭煩。」
「直到你突然不理會我了,我才意識到你之於我才是……」
蕭泊安突然出聲:「咳咳……不好意思茶水太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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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白話音被打斷。
我也沒了聽下去的心思。
總不過是我追求他時他愛搭不理。
我不熱臉貼冷屁股他又覺得我好了。
「不必說這有的沒的,你就說昨日她們設計我落水引你來救的事你有沒有參與。」
林疏白臉色更加蒼白了。
「沒有,表妹隻說讓我日落時分去郡主府接她。」
「我因自己的傲慢和愚昧錯失良人是我應得,我怎麼可能會設計你?」
我點頭。
「那就沒你事了,回去吧。」
本來打算如果有他參與我就把他按住揍一頓。
我捏捏手指起身。
林疏白一臉黯然地跟我告別。
「你送我的東西我明日親自送回。」
我說:「不必了,晚間我差丫鬟去取。」
我們的關系,可不適合私底下見面。
林疏白離開後。
我主動跟蕭泊安解釋:
「那就是我之前喜歡的人,追了三個月沒能成。」
本來差點成了。
如果宮晏上蕭泊安不是那麼恰好穿了同色衣服,又和林疏白坐在相鄰的位置。
蕭泊安笑得毫無芥蒂。
「有所耳聞,若非他心儀青梅竹馬的表妹,便沒有我和尋菲今日比肩的緣分了。」
聽蕭泊安提起李芷萱。
我磨了磨後槽牙。
小姑娘眉清目秀的心思壞得很。
自己喜歡蕭泊安卻沒勇氣表明心意。
又暗中嫉妒能站在蕭泊安身邊的人。
為此故意慫恿郡主推我落水想讓我名聲受損。
不過她自有人收拾。
因為嘉寧郡主在她慫恿下不僅沒能傷害到我。
反而落水驚懼昏迷不醒。
懷親王府動不了我便會往她身上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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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泊安送我回家時,我爹已經回來。
同時帶回來一大堆金銀珠寶。
都是皇上憐我被郡主推入水中受驚,逼著懷親王府給的補償。
這事到現在,以懷親王府低頭認錯結束。
「皇後斥你無母的事,被泊安寫了折子告到皇上跟前,彈劾她有失國母風範。」
「皇上當眾怒斥皇後仗勢欺壓忠良之後,責令她閉門思過。」
我問我爹:「皇上面前,蕭泊安居然比皇後更受寵?」
我爹說:「那是自然,德仁太後去得早,皇上又比泊安大了十五歲,便把這唯一的弟弟養在身邊,亦兄亦父。」
我又問:「你怎麼叫蕭泊安這麼親近?你們也早就認識?」
我爹點頭。
「去歲冬軍中糧草告急,朝廷補給遲遲沒有批下,是泊安開私庫收了二十萬石糧食親自帶人押送上北,解我軍馬困頓。」
我回憶了一下。
「那我怎麼沒見到他?」
我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
「嘿!你怎麼沒看到,你還把人痛罵了一頓。」
我爹說蕭泊安到的那天,我喝多了酒在發酒瘋。
他帶來足以養活軍隊的糧草,隻提出想與我見一面,我爹便不好推拒。
誰知才進我帳中,就被我一個酒瓶砸了肩頭。
我看著錦衣華服的他大罵:
「哪來的蹭軍功的世家子,滾回你的上京城過你那養尊處優的生活去。」
……
我想起來了。
那時因為戶部尚書的小兒子在軍中,不聽指揮帶著一支隊伍擅自靠近敵方軍帳。
被人發現後,士兵為了護著那小子逃跑竟被敵人殺得一個不留。
死的人裡,有從小就教我射箭的叔叔,也有外出巡邏會給我和他女兒採一捧花的大哥哥。
我悲憤之下,打斷了那小子一條腿,再想打就被我爹攔住了。
將在外,武器和糧草補給都靠京中的戶部尚書蓋章撥款。
我們不能把人得罪狠了。
太可笑了。
用生命守衛疆土的將士,竟要仰仗京中坐著享福的高官們的鼻息生存。
心中憋悶又無從發泄。
我便偷了我爹的烈酒借酒澆愁。
醉得太狠,我大概無意識將來送糧草的蕭泊安看成了另一個戶部尚書之子。
於是一股氣朝著人家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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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泊安被你罵得都快哭出來了,我看著都覺得可憐。」
「然後人連夜就帶著人跑了,生怕等你酒醒了見著他生厭,那個時候我就看出來,這小子對你有意。」
我爹一副老狐狸的樣子。
「後來我便打聽了一下,發現他品性不錯,配得上你。」
原來我與蕭泊安還有這麼一段淵源呢。
第二日蕭泊安要我出門遊玩。
我問及邊關送糧的事。
「你說的與我見過便是那時候嗎?」
我頗為可惜道:
「你若是當時別跑,等我醒來必定壓著你成親坐我夫君。」
蕭泊安聽我這話,眼中頓時露出遺憾之色。
「那時與你久為相見,生怕你見我生厭,畢竟我從小就惹你煩。」
說著話。
蕭泊安從懷中掏出一根墜著金玉小老虎的紅繩遞到我眼前。
那獨特的編織紋理。
是我娘獨創的。
自她死後,她親手為我編的頭繩手繩我都收起來好好珍藏著。
如今再看這手繩,我突然想起來一個人。
我不可置信地打量蕭泊安:
「你是那個愛哭鬼?那不是個妹妹嗎?」
我八歲那年我娘生了重病,我爹自邊關帶著我們回京,四處給我娘尋醫。
某一日,他突然牽回來一個膽小嬌氣還愛哭的小孩兒。
沒說身份也沒說名字,就讓我帶著玩。
小孩兒比我小兩歲。
跟我上山打獵會累哭。
看我一箭射死野兔會嚇哭。
見我使槍挽槍花也會哭。
後來我尋思玩點溫和的,比如蕩秋千。
誰知道秋千蕩得高了小孩兒也哇哇哭。
但我從小就對長得好看的人事物特別包容。
倒也沒有特別煩他。
在他哭的時候捂住他的嘴小大人似的耐心勸告:
「小鬼,如果你害怕和恐懼危險,那就要藏住你的膽怯和眼淚,流淚阻擋不了傷害, 隻會放大受到的傷痛。」
我甚至大方地帶著小孩兒去了我家的假山洞裡。
「這是我的秘密地,我遇到難過的事都是躲這裡偷偷哭。」
「強者從不示弱於人前。」
小孩兒被我哄得一愣一愣的, 鼓著臉憋住眼中Ţū́₂要掉不掉的眼淚。
真就不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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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憶裡抽神。
看著蕭泊安通身雲淡風輕的出塵氣度。
實在很難想象他是我記憶裡的嬌怯小妹妹。
我與他隻相處了兩個月。
後來我娘病重難醫, 我整日守著我娘哪也不去。
我爹就把他送走了。
告別那天,我送了他我娘編的最好看的一根手繩。
「以後再想哭的時候就看著手繩, 它會替尋菲姐姐一直保護你呢。」
我娘纏綿病榻不久後離世。
我爹又帶著我上了邊疆。
一別十幾年。
我早就忘了兒時有過這麼個短暫的小玩伴。
這麼想著,我逗弄蕭泊安:
「來, 叫一聲尋菲姐姐。」
他比我小兩歲呢。
我以為他會害羞。
誰知道他展顏一笑,湊近我, 聲音低低落在我耳邊:
「尋菲姐姐。」
叫完他便克制有禮地退開。
一雙眼鮮妍明亮地望著我, 觀察我的反應。
像討好人的小狗。
心跳幾乎失控。
我色心大起,伸手捧住蕭泊安的臉。
低頭在他勾起的唇角重重親了一口。
「真好啊蕭泊安,還好是你。」
還好那聖上賜婚我指的人是他。
蕭泊安輕笑,眼中蘊著綿綿情意。
「隻能是我,葉大將軍和皇兄都幫我。」
嗯?
他這話什麼意思?
我追問。
蕭泊安沉默片刻,還是跟我交待。
那日宮宴,他穿著與林疏白同色的衣服根本不是巧合。
是我爹出的主意。
席上那個一直灌我酒的小宮女也是我爹讓找的。
等我喝得暈暈乎乎, 他便示意皇上可以開口賜婚。
於是我就這麼入了親爹的套,當眾指著蕭泊安要人。
蕭泊安以為我會生氣。
但我心裡其實沒什麼波動。
我爹那個糟老頭子,所作所為都是為我好。
他認為林疏白心有所屬不是良配。
便想我嫁一個隻愛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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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半年過去。
我出嫁那一日十裡紅妝。
我爹送我出門,
那雙在我成長路上永遠穩穩託舉我的大手將我牽住。
「女兒啊, 泊安是為父精挑細選為你擇的夫婿, 我能保證他婚後會待你好。」
「隻是有的男人真心堅如磐石,有的男人變心隻在一朝一夕,若他日他變了, 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爹自會想辦法接你回家。」
眼中酸澀,眼淚無聲無息落下來。
「爹,我會時常回來陪你。」
我爹:「別裝,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泊安約定婚後一起雲遊天下。」
「別牽掛我, 我就在家裡, 你在外玩累了就回來歇歇。」
他老了。
我往前的路他引領不了了。
隻能退守, 做我沉默厚重的後盾。
我與蕭泊安成婚兩年後。
聽說李芷萱許配了一個普通人家。
當初她一邊心悅蕭泊安卻沒勇氣表達心意。
一邊又釣著對她關切有加的林疏白不接受不拒絕。
到頭來一場空。
蕭泊安在我面前提起林疏白:
「聽聞他舊情難忘至今不肯成家呢。」
我裝傻:「你說的這人誰啊?」
見我不認, 蕭泊țṻ⁼安便來捏我鼻子。
「沒誰,不重要的陌生人。」
21 蕭泊安番外
德仁太後死的時候, 蕭泊安才三歲。
後宮捧高踩低。
一個失了母妃的年幼皇子受盡宮人和其他兄弟姐妹的欺負。
直到當今皇上十九歲時帶兵壓下太子發動的宮變登上帝位。
蕭泊安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隻是新皇登基朝政不穩,皇上忙於政事疏忽了對蕭泊安的關注。
蕭泊安被宮人們當眼珠子似的護著,
連下地走路多了, 都生怕累著他。
於是某天,已經掌控朝堂的皇上回頭看。
驚覺自己的弟弟被養得嬌怯又愛哭, 渾然不像天家男兒。
恰好此時, 葉將軍帶著女兒進宮。
那八歲的小姑娘完全沒有世家女的羞怯內斂。
膽子大到和他對話絲毫不懼。
甚至一拳打爆一個飛到她臉上的蹴鞠。
對對對,他想象中的自家弟弟就該這樣悍然無畏。
於是皇上將六歲的蕭泊安牽著交給了葉將軍。
「我弟軟弱嬌氣需要磨礪,你怎麼養的女兒變怎麼養他。」
蕭泊安喜歡這個帶他玩的姐姐。
她帶著他上山打鳥下水捉魚, 甚至還逼著他拿起比他還重的劍與她對擂。
他時常被嚇得或者被揍得眼淚汪汪。
可是他還是想跟她玩。
後來兩人分別回宮, 他還因為不舍得生了一場病。
宮人哄著他:
「尋菲姐姐一口就能喝完一大碗, 小七王爺可不能輸哦。」
「尋菲姐姐一頓能吃三碗,所以身體好能耍大槍。」
「尋菲姐姐很勇敢,夜裡睡覺從不怕黑點燈。」
……
幼年蕭泊安就在尋菲姐姐的激勵下。
不再膽小懦弱愛哭。
她是他不算明亮的童年裡最亮的一束光。
長大後, 他便打聽她的消息,也曾偷偷去邊關看過她。
卻隻敢遠遠的,看那草原上策馬馳騁的身影。
少年的心動是想靠近又膽怯。
隻聽她爽朗的笑聲順著風傳來。
便也跟著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