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0
這一夜,我睡得並不安穩。
第二天一早,阿凝服侍我梳洗梳頭,銅鏡裡倒映出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麼了?」
「昨夜王爺咳了血,請了醫官前來診治,說是大悲間牽動了心神,故而引動舊疾。」
阿凝滿臉擔憂,「玄羽不知犯了何錯,又被王爺重罰,如今滿身是傷,也不能很好地照料……」
我的手在妝奩上頓了頓,垂眼冷笑:
「既然偌大的平陽王府都找不出第三個可用之人,不如你去照料吧?反正我健健康康,有手有腳,本也不需要人服侍。」
阿凝不敢再試探,小心翼翼地望著我:「王妃與王爺……吵架了嗎?」
「不是吵架,是要和離。」
我和蕭景策開始冷戰。
但,隻是我單方面的。
接連幾日,用膳時他仍然與我同坐,我也懶得再裝柔弱,端起青瓷碗,將大半碗魚糜粥一飲而盡。
蕭景策就坐在對面,我喝粥,他喝藥。
白玉小碗裡盛著黑漆漆的湯藥,光是飄過來的氣味,便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苦澀。
蕭景策很不喜歡喝藥,從前總是我哄著他,如今,這人捏著玉匙,無奈地抬眼看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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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嗎?苦就對了。」
我不鹹不淡地說,「人生更苦。」
自然,他最後還是將藥喝了,隻是喝完後就蒼白著臉坐在那裡,直直望著我,半晌沒再說話。
我當著蕭景策的面喝了兩碗粥,吃了一籠蒸餃,然後起身離開。
才走到門口,身後忽然傳來阿凝的驚呼:「王爺!」
我還是沒忍住,回頭望去。
蕭景策已經緊閉雙眼,伏在桌上,昏迷了過去。
唇邊一縷刺目的猩紅,緩緩流淌。
醫官又一次急匆匆趕到,診了脈,一臉凝重地宣布:
「王爺舊疾未愈,又中了毒,從前壓制下去的毒性又反撲上來,恐怕……性命有危。」
那碗蕭景策當著我的面喝下去的藥裡,被人下了毒。
醫官施了針,開了藥,又被阿凝帶去檢查煎藥的罐子。
我站在床邊,抿了抿唇,垂眼望向蕭景策。
許是因為又病了的緣故,這幾日他清減了不少,下頜線條愈發清晰凌厲,如今中了毒,一張臉蒼白無血色,瞧上去十分楚楚可憐。
縱然他在成親一事上隱瞞了我,卻從未生出過害我之心。
何況……
我伸出手去,默默替他掖好被角。
昏迷中的蕭景策忽然輕輕叫了一聲:「……清嘉。」
我立刻收回手,慌不擇路地奔到門口,忽然又反應過來。
不對啊,他還在昏迷,我跑什麼。
這個時候,阿凝回來了。
她的身後,還跟著神色冷峻的玄羽。
行過禮之後,玄羽沉聲道:「王妃,屬下已經檢查過,藥渣之中的確有毒藥殘留。」
「……你懷疑是我幹的?」
「屬下絕無此意!」
玄羽立刻跪了下來,
「隻是想請王妃這幾日在屋中守著王爺,屬下需要帶人將全府排查一遍,避免再生事端,另外也是為王妃的安危著想。」
在自己家裡也能中毒,還有之前姚清婉說過的,蕭景策總是隔三岔五遭逢刺殺……
我嘆了口氣,還是說:「好吧,這幾日我便睡在軟榻上,守著王爺,你們不必擔憂。」
玄羽抬起頭,往我身後看了一眼:「……屬下多謝王妃體恤。」
11
就這樣,我又搬回了蕭景策住的小院。
晚上我正在軟榻前鋪床,身後忽然傳來他虛弱的聲音:「夫人辛苦了。」
動作一頓,我轉頭望去:
「沒什麼,畢竟如今你我仍是夫妻,我想救我小娘出來還得靠你,一榮俱榮而已。」
他已經醒了,強撐著坐起來,苦笑道:「我已是不久於人世,你一定要同我這麼生分嗎?」
心頭隱痛,我吸了吸鼻子,強行將眼淚忍回去:
「別說得這麼可憐……你倒是說啊,你娶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若我說了,你肯原諒我嗎?」
「你先說……」
話音未落,窗外忽然有動靜,我警覺地回過頭,正巧看到兩名黑衣刺客提著劍,破窗而入。
他們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刺向蕭景策。
「玄羽!」
我抓起茶杯猛地投擲過去,勉強擋下了這一劍,然後飛奔過去,徒手捏住他握劍那隻手腕。
腕骨碎裂的清脆聲響起,那人慘叫一聲,手中的長劍掉落在地,另一人眼中卻寒光一閃,舉劍朝我刺來。
他刺過來的方向很是刁鉆,我一時竟躲閃不及。
正要咬牙用肩膀擋住這一劍,身後卻有隻手伸過來,死死握住了劍刃,令它前進之勢暫緩,終究沒刺進去。
那隻手卻被切進兩道傷口,深可見骨。
眼見一時不能得手,兩個刺客果斷棄了劍,跳窗逃走。
玄羽帶人去追,我回頭望去,蕭景策仿佛察覺不到傷口痛感,目光一刻未曾偏移地落在我身上。
我眼睫顫了顫:「你沒必要這樣,他那劍即便刺進來,也並不傷及要害。」
「隻是怕夫人受傷而已,若是夫人介懷,萬萬不必放在心上。」
他輕笑一聲,身子晃了晃,許是牽動了什麼地方,又開始止不住地咳嗽。
動作間,手上的傷口被撕扯得越發觸目驚心。
「你別動了!」
我嚇得連忙把人扶住,蕭景策也十分自覺地順勢靠在我肩頭,低低地說:
「此番事了,不知我還能活多久,有些事總要交代。」
「閉嘴。」
「你小娘的事,我已著人去辦,很快便會有結果,但這並非交易。」
「蕭景策你閉嘴!」
「清嘉,我在書房放了一封和離書,若我死後,你不必為我守喪……」
我終於忍無可忍,偏過頭,揪住他衣領,惡狠狠地親上去。
動作間太莽撞,牙齒磕破了蕭景策嘴唇,很快嘗到了一絲血腥味,他卻恍若未覺,反倒十分熱烈地回應我。
房間裡燭光搖搖晃晃逶迤過來,很久我才結束這個吻,盯著他眼睛一字一句:
「你要是敢死,我就再嫁,把繡好的荷包送給別的男人,帶著他去你墳前炫耀。」
「這麼狠嗎?」
「還有更狠的。」
我起身,去一旁的櫃子裡翻出金瘡藥,扯下一條幹凈的白布,幫他手上的傷口包扎上藥。
應該是很疼的,但蕭景策連一聲悶哼都未發出,甚至有閑情探出受傷較輕的那隻手,指尖在我手心輕輕勾了一下。
我瞪他:「蕭景策!」
他舉起手,無辜地望著我:「無意為之,夫人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