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
毛頭跟個沒頭蒼蠅一樣,四處打聽消息,終於在下午兩點鍾時,趕到了城南的勝利劇院。
勝利劇院最早以前是聽戲說戲的,一群戲友品茶闲聊,能磨一天時間。後來,這處就被國家徵收了去,再後來改作了電影院,前些年輪番播放著八大樣板戲,也就是這幾年,慢慢添了些花樣。又因為舞臺大得很,不放電影時也會被附近的學校借用作文藝表演,什麼六一、國慶都有,今年就變成了整個城南這邊的勞動節匯報演出了。
五月的天,說熱不熱,可對於從城東趕過來,又把整個城南片區差點兒翻了個頂朝天的毛頭來說,真的可以說是熱瘋了。尤其他因為早先不知道具體的地方,沒選擇便捷的公交車,而是自個兒蹬著自行車,一路飛馳,愣是把自行車蹬出了摩託車的風採,當然也順便把自個兒累成狗。
狗都沒他這麼累!!
毛頭大喘氣著把自行車停在了勝利劇院前頭,他這會兒的形象還真夠嗆的,一隻腳撐著地,另一隻腳還在自行車的腳蹬子上,半個身子壓在自行車的前頭把手上,張著嘴半伸著舌頭拼命的喘氣。
“停車不?五分錢。”興許是毛頭在這兒待得久了點兒,胳膊上套著紅袖章的老大娘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毛頭一眼,“停不停?不停去對面,不要錢。”
聽了這老大娘的話,毛頭勉強抬了抬眼皮,先下意識的看了眼對面,過了馬路的拐角靠牆那頭,橫七豎八的停放著幾輛自行車,又看了眼自個兒身邊,這才發現勝利劇院前頭畫了好幾條橫線,還被人用毛線將幾棵行道樹圈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基本上沒啥警戒用處的方塊區域。
實在是累得慌,毛頭也懶得再推到馬路對面去,隻衝著老大娘點了點頭,從兜裡摸出了五分錢,順便還心疼了一下。
五分錢啊,夠他買一根老冰棍了。
心裡這麼想著,毛頭到底還是給了錢,停了車,當然沒忘記把車鎖起來。說起來,他這輛自行車還是好幾年前,他大哥強子在華僑商店裡買來送給他的,一百來塊呢,還是進口貨,可比停在一塊兒的雜牌組裝自行車強多了。
“外國貨……”老大娘指揮著毛頭把自行車停到了空位裡,仔細打量了一眼,還小聲嘀咕了一句。毛頭倒是聽到了這聲兒,可因為太累太熱了,權當沒聽到,隻問她:“今個兒是在這裡頭演出吧?”
“演出得晚上了,小伙子你來這麼早幹啥?相親來的?那你可真是問對人了!我跟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我家裡頭也有倆大孫子一個小孫女呢,早先就聽居委會的馬大姐說,今個兒提前過來,不用進到裡頭去,就外面那個大廳裡,好多的男男女女呢,就算不成也能多認識幾個人,你說對吧?要不是我要守著這兒,一準兒陪著我家那幾個娃兒去。”
毛頭心若死灰。
他錯了,錯估了城南地區人民嫁娶的急迫心情,這兒比他們城東更直接,起碼他奶等人還知道在外面套個說法,沒曾想城南居然能直白成這樣。
簡直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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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已經很頹廢的毛頭,在被看守自行車的老大娘一陣洗腦式宣傳後,內心徹底得千瘡百孔了,他覺得什麼都無法安撫他受傷的心。
“社會哥!”
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入腦海,毛頭一改方才的頹廢神情,一瞬之間,整個人都精神了,面上也露出了驚喜交加的燦爛笑容,抬頭道:“美霞,這麼巧?”
梁美霞也覺得相當巧,她家雖然是住在城南的,不過說真的,她家離勝利劇院還有一大段路呢,這繞來繞去的,怕是沒半個鍾頭都到不了。因此,她並不覺得毛頭這是特地過來找她的,隻道這是一場既意外又充滿了驚喜的偶遇。
“真巧啊!”梁美霞往前頭小跑了兩步,走到了毛頭跟前,仰著頭看他,“你來這兒做什麼?看演出嗎?其實演出要等到晚上呢。”
毛頭伸手撓了撓後腦勺,很是不好意思的說:“是看演出沒錯,就是想提前過來瞧瞧,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碰上你。”
有時候,甜言蜜語是會叫人高興,可這種直言不諱的實話同樣能讓人心生喜悅。
當然,說白了就看姑娘家是否喜歡你,喜歡了一切都好,戴上厚重的濾鏡,長得再黑再醜都能成為她眼中最美的風景。反之,那就不是一般般的慘烈了。
聽了毛頭的大實話,梁美霞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伸手就挽住了毛頭的胳膊:“那咱們碰巧遇上了,是不是證明咱倆很有緣?”
“那當然了,對了,你渴不渴?我請你吃冰沙。”
“好。”
守自行車的老大娘瞪圓了眼睛看著這倆年輕人,聽談話內容,她倒是明白這倆應該是早先就認識的,可她還是想不明白,那個後來的小姑娘美得跟朵花兒似的,咋就看上了個驢糞蛋子呢?
這世道,越來越看不懂了,現在的小姑娘喲,還真別說,挺有意思的……
橫豎不是自家的白菜被人糟蹋了,老大娘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沒感概幾句,又有騎車人過來了,她趕緊收了心思,急忙忙的走上前,問人家要不要收費停放。
而此時,毛頭跟梁美霞已經手挽著手一起去吃冰沙了。
說起來也是就從去年盛夏開始的,京市大街小巷裡開始出現一些小店,專賣各種消暑飲品和食品,有傳統的老冰棍、雪糕等等,也有一瓶子一瓶子賣的各種帶顏色的冰汽水,還有就是幹脆的冰水,以及各種口味的冰沙。
冰沙當然不是沙子,而是一種涼飲,就是冰塊打碎之後加上各種的佐料制成的。
聽著很簡單,其實做起來也真的不算難,就是添加了色素的果味粉兌水凍在冰箱裡,等結成冰塊後,刨碎成冰粒,再在上頭澆點兒糖霜。講究一些的,還可以放點兒切成小塊狀的水果,也有放蜜豆、牛奶之類的。
可以說,從一開始單純的冰塊刨碎,到後面各種口味瞬間爆發,隻有那麼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不過,去年出冰沙的時候就已經是三伏天了,這玩意兒別看制作起來不算難,賣價卻比老冰棍貴多了,小小的一碗就要兩毛錢。所以,過了最熱的那段時間,就很少出現了。
今年就不同了,天氣熱得早也熱得快,五月裡就有不少店鋪改成了冰沙店,極為受到年輕女孩子的喜愛。好像進店裡買碗冰沙消消暑,已經成了今年初夏的最新流行。
話是這麼說的,可礙於冰沙那昂貴的價格,舍得吃的人還是比較少的。
毛頭自個兒沒舍得買,可一看到女朋友,他就什麼都顧不上了,開口就是請客。好在,勝利劇院附近就有兩條挺熱鬧的商業街,都不用騎車,走上一二百米就到了。
這邊的冰沙店裝飾一般,卻勝在幹淨,從店裡的環境看來,就知道店家一定是個利索人。
事實上,八十年代的鋪面,還真沒幾家是講究環境的,冰沙店跟別的小吃店大致上沒差,也是前頭一個櫃臺,裡面好幾張桌椅,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放在店內醒目處的雪花牌電冰箱,以及比電冰箱更為顯目的大冰櫃了。
小小的鋪面裡已經坐了好幾對年輕男女,而頭頂的大吊扇也在呼啦啦的轉著,吹起了一陣陣涼風。
毛頭完全沒了昨個兒在家裡狂啃老冰棍的氣勢,語氣溫柔的詢問梁美霞愛吃啥,梁美霞也笑得一臉甜蜜,倆人雖不至於當眾卿卿我我,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對小情侶。
老板表示膩歪壞了。
開這家店鋪是朋友推薦的,說是本錢不多利潤很足,他一盤算,電冰箱是家裡本就有的,仔細清掃一下就能用。旁的就沒啥了,這家店鋪本來就是他家的,原先盤出去給人做了早飯店,上個月剛收回來,自個兒歸整了一下就成了。沒想到的是,才開了半個月,電冰箱就撐不住了,實在是客源多得很,他又託人買了個大冰櫃,總算堪堪維持住了。
生意興隆是件好事兒,叫他牙疼的是,已經單身二十年了的他最近這小一個月來吃到的狗糧,比他前面二十年都多。
也對,小屁孩子吃根老冰棍就已經夠樂呵了,吃啥冰沙?有闲錢又舍不得掏這個錢的,不就是一對對小情侶嗎?難不成還有哥幾個來冰沙店聚餐的?或者幹脆是姐倆?別鬧了,咋可能呢?
……
咋不可能呢?
城南勝利劇院旁的冰沙店老板忙著吃硬塞到他嘴裡的狗糧,城東也有一家冰沙店老板,有著類似的煩惱,以及順便今個兒開了眼界。
事情得從半個小時前說起。
約莫下午三點多,老板美滋滋的看著店裡已經坐了一大半的位置,笑得那叫一個見眉不見眼,牙豁子都快要露出來了。跟城南那頭不同,他雖然也被硬塞到嘴裡的狗糧噎得不要不要的,可總得來說,他還是很高興的,畢竟沒誰會跟錢過不去的。
再有就是,他昨個兒剛聽一個玩得不錯的哥們說,有家冰沙店老板徒然被豔福砸到了頭,說是一對小情侶在店裡鬧別扭,具體情況不大清楚,就知道女的潑了男的一臉冰沙,男的一氣之下連賬都沒結就甩袖而去,女孩子直接就撲在桌上哭開了。關鍵時刻,老板挺身而出,不單免了賬單,還遞上了洗得幹幹淨淨的手帕,並真誠的安慰了剛被甩了的女孩子。
然後,這倆就在一起了。
一面看著店裡的好生意,一面做著白日夢的冰沙店老板,半點兒都不覺得日子難捱,而且他認為自個兒比其他店面都要強,別家都是幾張小桌配兩條長凳,最多就是裝倆吊扇。可他這邊,開店前,特地叫人把牆面刷得雪白雪白的,桌椅都是叫老木匠打得好貨,光是大冰櫃就買了倆,還有特別從玻璃廠定制來的玻璃小碗和瓶子、杯子,叫人光是看著就心頭痒痒的,更別提他這家店面是附近幾條街最大最搶眼的,連招牌都比別家的大了兩倍。
鈔票會有的,媳婦兒也會有的……
就在這時,兩個長發女孩走進了店裡。
“芳芳姐你隨便點,今個兒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