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託從小習武的福,她的動作穩準狠,血影極快,她的動作更快,軟而柔韌的手腕在半空幾乎留滯出殘影,漆飲光還什麼話都來不及說,隻聽得刮耳的嗚一聲風響,那豆大的血影已被洞穿在簪尖上。
那東西身上惡臭的血腥濁氣霎時直衝上天靈蓋,漆飲光一聲幹嘔在喉嚨裡翻滾,險些憋不住。
——因為沈丹熹拿的是他的雀翎簪。
沈丹熹沒注意到他的反應,捏著簪子收回手,看著被釘穿在簪尖上的東西,疑惑道:“是隻蟲子。”
蟲子指甲蓋大小,渾身血紅,背上有一對透明的蟬翅。
沈丹熹隱約覺得這蟲子似曾相識,她叫養鴿人去取來一碗水,將蟲子放入清水中攪了攪,洗幹淨它身上的血水,從那蟲子一節節的腹部上看到半截殘留的詭異字符。
她驀地想起了曾在何處見過這串字符,心口重重一跳,如大石沉入深淵,喃喃道:“是活屍蠱。”
第97章
活屍蠱能直接侵入活體, 盤踞在大腦當中,食腦漿控神經,將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行屍走肉的傀儡囚徒, 這種蠱蟲曾是南蠻入侵中原的一個強有力的武器。
南疆多深林, 部族其實並不多, 對人多地廣的大榮王朝來說,原本並算不上什麼威脅。
但當年就是因為他們煉制出了這樣一種可控制他人的蠱蟲,將大榮的兵士都變成了他們的傀儡大軍, 愈是與之交戰, 他們的軍隊反而愈發壯大。
這些傀儡兵士被蠱蟲掌控, 喪失自我意識,不怕死不怕痛, 除非身首異處或被火焚燒成灰, 否則不會停止戰鬥。
南蠻控制著不斷壯大的活屍大軍,趁著榮朝內亂, 最終和北狄一起撕碎了大榮的江山。
南蠻的活屍大軍曾經所向披靡, 所過之處,人皆為蟲食,直到後來, 中原的修道宗門,合力闖入南疆深林裡, 絞殺了活屍蠱的母蠱, 才敗了他們的傀儡大軍。
為了徹底清除殘餘的蠱蟲,焚毀了無數的城池和村寨, 這樣慘烈的事跡過去不到三十年,這種邪惡的蠱蟲便又死灰復燃了。
沈丹熹出生時, 這些慘烈之事早已成為過去,她小時聽寨子裡的長輩講過一些,後來翻看從前寨中往來的鴿信,從裡面找到過活屍蠱身上的這種字符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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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養鴿人聞言,霎時被嚇得臉色慘白,難以置信道:“這、這……這怎麼可能,這種蠱不是已經被清殺幹淨了嗎?”
桃源寨的人其實並未親眼目睹過活屍蠱,不然這個寨子恐怕早就不復存在了,但是這種蠱蟲當年傳得比妖魔還令人懼怕,光是聽說它的名字,便已令人絕望。
沈丹熹轉頭安撫道:“也不一定是,我需得核對一下,但為保穩妥,要將鴿舍封鎖起來,這些鴿子一隻也不能放出去。”
漆飲光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張口吹出幾聲哨聲,院子裡的鴿子一個個張開翅膀,自覺飛入籠中,他的妖力鋪開,從每一隻鴿子身上掃過,又將養鴿人檢查了一番,對沈丹熹搖頭道:“沒有別的蟲了。”
沈丹熹點頭,從鴿舍出來,兩人獨處時才對他道了一聲謝,轉眸便看到他用袖擺掩著半張臉,滿是痛苦的表情,她立即道:“怎麼了?方才傷到你了?你哪裡不舒服?”
“沒事。”漆飲光一言難盡地看了一眼簪尖上的蟲,“它有點臭。”
漆飲光現在畢竟是依仗這雀翎簪上的妖氣凝聚成型,與雀翎乃為一體,活屍蠱的血腥臭氣順著簪子蔓延,那一股味兒簡直時時都直衝他的天靈蓋。
沈丹熹松了口氣,“再忍一忍,我核對完它身上的字符,就把它取下來,把你擦幹淨。”
蠱蟲身上的字符隻剩半截,沈丹熹不敢輕易碰它,擔心一碰便把剩下的字符碰沒了,是以隻能就這麼捏著簪子往寨主大舅的屋子去。
一些重要的檔案資料都存放在寨主側屋,那些東西對沈丹熹完全是敞開的,隨便她翻找。
她大舅對那些過時的信息都不怎麼講究,幸而有她爹按照年號,條理清楚地整理了存放起來。
沈丹熹很快找到那一張繪著活屍蠱的信箋,紙張早已泛黃,但上面的字跡依然清晰,她將簪尖的蟲子與圖上繪畫的蟲蠱外形進行比對,又核對蟲身圖騰,臉色凝重起來,低聲道:“確實是活屍蠱。”
這種蠱蟲就和胡蜂一樣,絕不可能單隻存在,發現一隻,便意味著暗處必定早已藏了一群。
前寨危險了!
沈丹熹抓起信紙,將簪尖上的蟲屍取下裹進去,隨手撕下一截裙擺將雀翎簪擦了擦,一邊往屋外疾走,一邊問道:“現在好點了麼?”
她現在是沒工夫仔細清洗雀翎簪了。
漆飲光點頭,被擦拭過後血腥臭味輕了許多,他擔憂道:“這隻信鴿如果是專門引大舅他們去往前寨的,信鴿傳遞來的消息便不足為信,眼下已經過去了快要一個日夜,現在這麼衝去前寨會很危險。”
“我明白。”沈丹熹從屋子裡跑出去,從腰間取下竹哨連吹數下,不多時一匹純黑色的駿馬掙脫韁繩,聽著哨聲跑來,她翻身上馬,繼續道,“我先把情況告知阿娘,先將後寨部署好。”
寨主的屋舍在山寨最高處,他們縱馬往山下疾奔時,沈丹熹能望見山寨外那若隱若現的山道上,有一行隊伍正往後寨來。
“前寨有人回來了。”沈丹熹說道,面上卻不見輕松,反而愈發凝重,看那行隊伍的規模,差不多已是前寨一多半的兵士都撤離了回來,這是很不同尋常之事。
數百人的隊伍走在山道上,卻安靜得沒有一絲雜言,每一個人都有著同一副僵硬的面容,他們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瞳孔灰敗,如同木偶一般往前邁步。
山道上隻有腳步聲不斷響起,腳步聲中夾著前方領頭的將領□□的駿馬不斷發出的焦躁不安的噴鼻。
但馬背上的人同樣面容僵硬,毫無反應。
這行隊伍中,唯有混跡在中間的兩人與眾不同,其中一人仰頭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山寨,那寨子倚山而建,從這裡已能看到順著山表層疊壘砌的房屋。
“確實是個大寨子啊,這麼多人想來足夠喂養出一隻新的蠱母了。”這說話之人罩著和周圍人差不多的袍服,在已經有些熱起來的天氣下,脖子上還纏了一圈厚重的圍領,仰頭之時隱約露出脖頸上密集的刺青。
刺青的線條最終匯聚於側頸要穴之上,構成了一朵山茶花的圖騰,這是南蠻其中一個部族的部落圖騰,密布的刺青使他整個人都顯得陰暗詭譎了起來。
他說完之後,身旁無人回應,便收回目光轉頭看過去,看到身旁人那不忍的表情時,嗤笑一聲道:“你們大榮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對,道貌岸然。”
另一個人身後背著把劍,是一個玄門劍修,如今修道之人早已卷入這紅塵亂世之中無法抽身,玄門亦分裂成了兩派,一些玄門修士支持破舊立新,開創新朝,另一些修士仍想要扶持皇家血脈,重續大榮舊日輝煌。
楚應所在的師門與榮朝皇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門中師長曾任過榮朝國師,自然是站在大榮這一方的。
但在這種外患未平,內部割裂,榮室皇族早已失去民心的情況下,想要重新扶起舊朝實在難之又難。
歸順舊朝的玄門曾試圖尋求些別的辦法,比如去往北境密陰山下,尋求那位鬼仙的幫助,但是並未成功。
如今局勢堪憂,隻能用些非常之法,這個非常之法,就是铤而走險地動用了南疆曾用來踐踏大榮的蠱蟲。
當初玄門深入南疆,絞殺活屍蠱蠱母時,亦俘虜了操控蠱母的南疆祭司,用重重法陣將他鎖在地牢裡,不久前,師門將他放了出來,不知用了何種方法將他收為己用。
楚應雖不理解師長的做法,卻也不得不聽令行事,他沒有說話,聽身旁那被俘虜的南疆祭司喋喋不休道:“這群山匪不願歸順榮軍,那就是反榮的亂臣賊子,把他們拿來喂蠱母不是再好不過嗎?有什麼好猶豫的,一隻蠱母能產三萬子蠱,把這些子蠱投入夾城戰場上,還不是輕輕松松就能解了夾城之危。”
三萬子蠱,便意味著己方能增加三萬兵力,而對方將損失三萬兵力。
“你知道我們最開始是怎麼養出第一隻蠱母的嗎?”祭司說著,嘴角勾出一縷回憶往昔的笑來,“族裡那些年老體弱,沒有了生育價值和勞動能力的族人,都成了喂給蠱母的第一批祭品,後來有了你們大榮人投喂,便不用犧牲自己人了。”
楚應不想聽他的那些南疆往事,冷聲道:“閉嘴,要到了。”
桃源寨,還真是桃花源一樣的地方。
隨山而建的梯田,石頭壘成的房屋,滿山開著花的果樹,現下是傍晚時分,許多屋子上都飄著炊煙,和外面的兵荒馬亂相比,像是兩個世界。
沈丹熹能意識到的事,她的母親自然也意識到了奇怪,越盈袖站在後寨大門右側的瞭臺上,望向山路上由遠及近的兵馬,對當頭之人喊道:“阿兄,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把前寨的人都撤回來了?”
越復坐在馬上,隨著她的喊聲,僵硬地抬頭望去,斜照的陽光直射入他的眼中,但他卻連眼也未眨動一下,好似一點也感覺不到陽光刺眼,大聲喝道:“開門!”
後寨山門前有一道幽深峽溝,進出寨門需要絞動鐵索放下沉重的大門鋪做橋,方能越過峽溝進入後寨。
外面傳來喊聲時,寨內把守大門的將士已經站到了大門兩側的轉輪前,打算放下大門。
鐵索嘎吱嘎吱的轉動聲在山寨壘砌的高大土磚城樓內響起,大門轟隆一聲,頂上啟開一條縫,開始緩緩往下放。
“阿兄,阿明呢?他怎麼沒有同你一起回來?”越盈袖問道,站在瞭臺上望著另一頭的大哥,總覺他不對勁,不止是他不對勁,這整支隊伍都有點不對勁。
他們這種山匪成軍,就算將紀律制定得再怎麼嚴明,也難以洗掉兵士身上剽悍的匪氣,何況越復這個寨主就是個不講究那些虛把式的,他手下的兵將自也隨意許多,越盈袖何時見過他們這般規矩的樣子?
與其說是規矩,倒不如說是死氣沉沉。
整支隊伍之人僵直地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無人說話,所有人都抬著頭隻直勾勾地望著寨門的方向。
越復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說道:“開門!”
沈丹熹騎馬奔到近前來,喊道:“不能開門!”
越盈袖回頭望來,沒有注意到外面張開的大弓,利箭劃出刺耳的尖鳴,逼至面前時,她才倉促地躲避了一下,雖躲開要害,但肩膀依然被利箭穿透,巨大的衝擊力使得她從瞭望臺上跌下。
“阿娘!”沈丹熹從馬背上飛起,撲過去接住她,越盈袖肩膀被利箭穿透,鮮血頓時染了半袖,她來不及顧及肩上的傷,對大門的兵將喊道,“關門!”
寨門下放到一半,兩側轉動鐵索的兵將雖不知發生了什麼,還是依令開始往回轉,但此時已經遲了,一道凌厲的劍光從門外橫飛而過,劍上攜帶著鋒銳無匹的劍氣,輕而易舉便斬斷了粗壯的鐵索。
大門轟隆一聲,砸落下去,外面的人長驅直入,面無表情地將手中武器對準了他們曾經守護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