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他偏轉刀刃,雪亮的刀面折射出刺眼的白光,從沈丹熹面上晃過,屠維看清她的面容,攥在刀柄的手指收緊,唇角勾起一縷冷森森的笑意,“不知道神女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沈丹熹問道:“那是清漪的原身?”
洈河水神是洈河中一株金魚藻,修煉得道。
屠維橫著偃月刀,冷淡道:“是與不是,都與殿下無關。”
屠維常年躲於暗流之中,並不知道昆侖發生的事,他對於當初神女棄下清漪不顧,還有些耿耿於懷。
漆飲光皺起眉頭,對他輕慢的態度十分不滿,但沈丹熹卻並未多說什麼,隻是隔著一段距離仔細打量那一蓬翠綠的水藻,說道:“清漪散於水中,你能重新找到她的原身想來十分不容易,現下洈河水量銳減,靈氣不足,恐怕無力再重新誕生出一位水神。”
屠維隱忍多年,性子收斂不少,但還是被她這一句話激怒,偃月刀橫刀掃去,怒道:“水量銳減,靈氣不足,這難道不是你昆侖失職?昆侖神女,你看看這天下有多少山枯水斷!”
沈丹熹未動,隻聽得耳畔嗚一聲劍鳴,雪亮的雀翎劍從她耳畔掠過,揚起一縷青絲,劍尖刺向揮來的偃月刀。
他這一劍極輕,但卻穩穩地抵住了屠維那柄沉重的偃月刀。
漆飲光警告他道:“屠維,昆侖如何,神女如何,還輪不到你來指責。”
兩人針鋒相對,激蕩的刀劍鳴音被一道禁制壓制在溶洞之內,沒有傳蕩出去。
屠維看一眼上方不知何時布下的法陣,他知道外面魔君派了人大肆搜查他的蹤跡,他們若是繼續對峙下去,動靜傳出去,隻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清漪離不開洈水,洈水河段大片幹涸斷流,已極難再找到一處適宜隱蔽的地方安置她了。
沈丹熹隔著刀劍望向他,清冷的眼眸映照在偃月刀上,“我會讓山河復原,洈水重回往日奔流之勢。”
屠維與她對視良久,撤回偃月刀,“希望殿下說到做到。”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頭頂的陽光偏移,投射入河道中的光線也隨之偏移,那水中的一蓬金魚藻便也追著陽光飄過去,柔軟而翠綠的葉蔓在水中飄遊,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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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也是為岑婆而來?”屠維一瞬不離地看著水中那一蓬綠藻,問道,“你如何找到我們的。”
他從棄神谷中出來後,被魔君派人追殺許久,隨著時日過去,對方大約也終於對他失去興致,漸漸不再搜捕他。
屠維在洈河水段這麼久,有時為清漪尋找合適的河道,也外出現身過,隻有這次他見洈河水持續幹涸,著急之下捉了一個沒用的老婆子,結果招來魔君再一次對他的大肆搜捕。
沒想到,竟把昆侖神女也招來了。
“我曾為岑婆施過一個術法,術法有共鳴,可判斷大致方位。”沈丹熹說道,“我有事要詢問岑婆。”
屠維反身走到溶洞一角,偃月刀在半空劃過,將空氣割開一道口子,露出掩藏在下方的一口棺材。
他一刀撬開棺蓋,毫不客氣地吼道:“老太婆,起來了。”
隔了好一會兒,岑婆才慢吞吞從棺材裡坐起來,一邊扒拉著頭發,一邊嘀嘀咕咕道:“老婆子已經同你說過很多遍了,我不是醫官,隻是冥府一名普通的刑差,我就隻會織魂,你連魂都沒聚攏,你讓老婆子給你織什麼?你就算把我關個千八百年,老婆子也沒法子。”
她說完之後,昏花的視野裡遞來一柄匕首,身旁回應她的卻是一道清亮的女聲,問道:“岑婆,這把匕首上的魂,是你織的吧?”
岑婆詫異地抬起眼來,這才發現溶洞中多了兩個年輕的男女。
眼前的這張臉有些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來曾在哪裡見過她,聽到旁邊屠維叫她昆侖神女,才恍然想起,她來人間暫留,大約是去往昆侖遞上名帖時,曾見過她吧。
岑婆從棺材裡翻身出來,沈丹熹伸手扶了她一把,兩人走到裂縫的光亮處,岑婆接過匕首細看,“老婆子織了這麼多魂,你忽然這麼問,我也一時想不起……”
沈丹熹審視著她的表情,說道:“打的是死結。”
岑婆話音一頓,愕然地睜大那雙蒼老的眼睛,神識探入匕首之內,的確從匕首內看到被死結織入鋒刃上的一縷微弱的魂,且是殘魂,三魂七魄隻有一魂爽靈。
她織了很多的魂,但結死結的卻少之又少,是以很快想起來,“這是冥府無間地獄中罰入刀山裡的罪魂,怎麼會在你手裡?”
沈丹熹沉吟道:“這麼說,這個魂是曾經過冥府流程的?”
“當然。”岑婆篤定道。
“那就有勞岑婆跟我回一趟冥府。”沈丹熹說道,靈線化成刀鞘重新將匕首封入,轉頭又看向屠維,“魔君的人已經搜尋到這一帶來,這個暗河已不隱蔽了。”
屠維從懷裡取出巴掌大小的琉璃盞放入水中,流淌的河道中頓時出現一個漩渦,往琉璃盞中灌入,片刻後,那一蓬翠綠的金魚藻也順著水流進入琉璃盞中。
屠維彎腰將琉璃盞捧起來,水藻進入後,琉璃盞透出綠意,像一塊翡翠,他說道:“這個地方確實也不能呆了。”
一行四人從地下暗河裡出來,沒走出多遠便遭遇到了魔君,魔君本就已發現屠維的蹤跡,搜索圈朝著這一處暗河收攏,浮璋神君多番相託,魔君便親自從棄神谷中出來了。
濃重的魔氣在半空翻湧,一隻貌似黑豹的魔獸從魔氣中躍出,魔君曲腿坐在黑豹背上,笑意盈盈地朝他們望來,說道:“昆侖君剛隕,聽說昆侖神域內諸事繁多,沒想到神女殿下竟還有闲心來人間遊玩。”
沈丹熹抬眸,回以一笑,“不過是代母神前來巡視水系河流,要不是來看了一看,還不知道魔君譴這麼多妖魔在洈河水系徘徊,汙濁河道。”
玉昭衛從林中急速奔來,護在沈丹熹左右,與此同時,山林中一陣簌簌聲響,一群鳥影忽然從山上撲下,落地化出道道身影。
漆飲光失去涅槃火後,這群神羽衛走哪都要追在自家少主後面,這回也不例外。
最後一隻彩色的小鳥拼命扇動著翅膀,焦急地發出“啾啾”鳴叫,由遠而近,長尾山雀翅膀都快撲騰冒煙了,飛到近前才發現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它的小鳥心髒快要爆炸,原本是朝著漆飲光去的,一見這嚇鳥的陣勢,當即鳥頭一轉,衝進了它認為更安全的人懷裡。
沈丹熹倉促地抬手捧住它,不愧是昆侖的小鳥,還挺自覺,她還以為它會去找漆飲光。
漆飲光:“……”他轉眸看一眼神羽衛首領,那首領眨了下眼,這小東西非要跟著來,他們也沒辦法。
眾人的目光從那五彩繽紛的小鳥身上移開,魔君掃一眼這番陣勢,攤了攤雙手,嘴角噙笑,道:“本君隻是來捉拿昔日座下叛將,無意與二位為難。”
看在屠維這麼多年護佑清漪的份上,沈丹熹也不可能坐視不管,她手指垂於袖中,映千春的玉骨扇滑入手心,說道:“既是叛將,就是早已脫離了棄神谷,由不得魔君管了。”
“殿下這話便說得有些沒有道理了。”魔君無奈搖頭,四面魔氣暴起,隱隱約約露出無數妖魔影,“我倒不知,殿下何時與棄神谷魔將有這麼深厚的交情,若殿下執意要插手我棄神谷之事,本君也隻有得罪了?”
今日的昆侖早已非昔日之昆侖,魔君並無太多忌憚,他不等沈丹熹應答,抬手一揮,周圍群魔湧動,合圍而來。
魔君目光轉向沈丹熹身後的岑婆,抬手一道枯爪影子急速穿過人群,朝那鬼仙抓去。
沈丹熹察覺魔君意圖,抖開玉簡,恰在這時,一股陰寒之氣從地下急速蔓延而出,速度之快,隻一眨眼就將周遭覆上一層寒霜。
地面下陡然裂開一條幽深的縫隙,正開在沈丹熹一行人腳下,陰寒之氣將所有人裹住,猛地往下拉拽。
魔君的枯爪抓空,魔氣撲湧過去時,地裂合攏,早已不見一個人影。
昆侖和羽山之人全都擠在一條狹窄的陰路上,周圍寒氣森森,閃動著幽幽鬼火,迎面一人搖著折扇,與眾人拱手道:“神女殿下,羽山少主,希望在下來得不遲。”
岑婆看見來人,越眾而出,畢恭畢敬道:“右殿大人。”
第78章
冥府的右殿閻司鬱繪來得很是及時, 避免了一場血腥紛爭,即便是魔君也無法輕易打開陰路,追擊到冥府去。
消息傳回浮璋神君那一方,浮璋便知, 天命書大概是隱藏不住了。
他們以前憑借五色石窺探天機, 借助世外之魂的手去達成目的, 處處佔盡了先機,卻沒想到臨到功成之時,卻因昆侖神女這一個意外被推翻了全部布置。
浮璋站在蓬萊島南側的礁石上, 洶湧的海浪衝撞礁石, 激起漫天水花, 水花撲湧上礁石,將那一道颀長身影一並卷入海中。
海浪之中有龍影閃過, 潛入深海。
今日的天氣極好, 陽光熾烈,穿透入海水中, 海中能見度很高。蓬萊島四面的海水從無真正風平浪靜的時候, 即便無風,海底亦是波濤洶湧。
在海底攪動風浪的,正是九公主殿下嘴裡的“蠻荒海獸”, 它們身形龐大,力量卓絕, 卻不通靈智, 被約束在蓬萊海域之中,每日裡全憑著本能而活。
今日海獸們之間沒有發生太過激烈的爭鬥, 海水還算清澈,沒有被血水染紅。
可這些海獸在淪落為獸之前, 曾經也是執掌一方海域的神靈。當年古神泓叛亂,海族亦追隨其身側,後來泓敗落被封九幽,海族諸神本應該同泓的其他臣屬一樣,都被封入九幽的。
是當時的四海神鰲斷四足,為女娲重立四極,才為海族換來一點赦免之機,雖不入九幽受刑,但從此以後海族的靈智被封,海族後嗣皆不開靈智,淪落為獸,不能踏出這一片海域。
龍族作為海族的一脈,是唯一還保留神位和靈智的一族,不是因為上天對龍族格外開恩,而是龍族要作為獄卒,永遠鎮守在蓬萊島上,看守這些“蠻荒海獸”。
上一代龍神死,下一代龍神生,蓬萊島上永遠隻能是孤獨一人。
而這一整座蓬萊仙島,便是那一隻斷了四足的鰲龜所化,浮璋的龍身已算得龐大,可與這一座仙島相比,卻渺小如蚍蜉與樹。
他從海水中蜿蜒穿行,身周波瀾微小,沒有驚動海底這些龐然巨獸,最終遊入海底一座礁石島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