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好一副質問的口氣。
“我還以為你這回真的走了呢,結果你還是回來了。”看到她回來,殷無覓哽在心中的一口氣終於卸下,他心底害怕她會就此離開,偏又不願意踏出洞府出去找她。
他想看的,是她主動向他走來,就跟從前的很多次一樣。不是很喜歡他麼?如果真的喜歡他,那她最後還是會回來的。
殷無覓最終還是賭贏了,她果然還是回來了。
但這次她讓他等得太久,所以,他把對沈丹熹的怒氣都發泄在了這些蛇妖的隨從身上。
殷無覓走上前來,身上帶著一股酒氣,笑著指了一下雪地裡散落的妖侍屍骸,“怎麼辦,這滿院子的妖侍都因為你而死了,如果你能在出去前,跟院裡的妖侍說一聲,它們就都不用死了。”
沈丹熹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揚眸輕蔑地盯著他道:“是你殺了人,卻想把過錯推到我身上。”
殷無覓歪了一下頭,疑惑於她今日的反應與以往不同。
從昆侖一路走到這裡,他們相處日久,殷無覓自認已經十分了解眼前這個人。昆侖的神女殿下有一顆溫柔善良的心,和神龛上的神像一樣,有一雙憐憫蒼生的眼睛。
見到他造了這麼多的殺孽,而且還是因她而起,她應該會感覺痛苦自責才對。
殷無覓很喜歡看她眼中滲著疼痛,脆弱得像是生裂的琉璃,卻又一心想要拯救他的模樣,就像人間傳說中割肉喂鷹,舍身飼虎的菩薩,委實令人垂涎。
也許高高在上的神靈,都有一顆想要拯救點什麼的慈悲心腸吧。
但她今日的眼神卻和以前不同,她眼中沒有這些會令他垂涎和愉悅的東西,隻有冷意,就和屋外的冰雪一樣冷,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穿他骨子裡的劣根性,就像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汙穢之物。
殷無覓不由往後退了一步,皺起眉頭,率先撇開眼睛,斷開了與她的目光對視,不悅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麼做,你要是不高興,打我罵我都行,別再用這種眼神看我。”
沈丹熹可沒興趣和他打情罵俏,她如果要動手,就隻會想殺他。
兩人正當相顧無言之際,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嘹亮的獸鳴,緊接著一枚玄鐵令如光射來,落入殷無覓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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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覓一把抓住玄鐵令,神識掃過其內訊息,眼中有欣狂之色,說道:“屠維將軍召我前去,這次不能帶著你了。”
他伸手想要去撫摸沈丹熹的耳鬢碎發,被她偏頭避開,殷無覓也不惱,隻是笑了笑,“看到你最終還是選擇了回來我身邊,我很高興,薇薇,以後別再隨便消失,讓我找不到你。”
殷無覓用妖力散去身上的酒氣,抬手召來膽戰心驚躲避在屋廊角落裡,為數不多尚且幸存的妖侍,吩咐道:“把庭院打掃幹淨,要一點血痕都不能殘留,夫人可見不慣這院子裡的血腥氣。”
殷無覓吞服了蛇妖內丹,融合了蛇妖妖力,自然也一並接納了蛇妖地盤內依附於它的妖魔鬼怪的命契,這些妖侍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裡,對他的命令自然不敢違背。
“好好伺候夫人,若是一不小心又把夫人伺候丟了,下一次被打掃的就會是你們。”殷無覓這話雖是對著妖侍說的,可話裡的威脅之意卻是說給沈丹熹聽的。
畢竟這滿園子的小妖小怪,又怎麼可能攔得住昆侖的神女殿下,但幸而殿下有一顆善良的心腸,當不忍見到它們再因她而受到牽連。
殷無覓最後轉向沈丹熹,關切道:“你昨夜想必一夜未眠,今日便在家好好休息吧。”
至於她昨夜去了哪裡,他會調查清楚的。
殷無覓拿著玄鐵令走了,洞府裡的妖侍分成兩撥,一撥去清洗院落,剩下的一撥則亦步亦趨地跟隨在沈丹熹身邊,生怕一個疏忽,又不見了夫人的蹤影。
在妖侍們小心翼翼的伺候和監視下,沈丹熹順從地入了廂房。
她沒有立刻結束這一世,是想看看棄神谷的魔君在發現他們的身份之後,會有何動作。
沈丹熹不想因自己的行為,幹擾到事情原本的走向,若這一世的發展因她的行為而改變了,那她所看見的“事實”就不是事實了。
以她對穿越女的了解,殷無覓走前說的那一番話一定能威脅到她,會讓她因為顧及這些妖侍的生死,而乖乖聽話。
沈薇的確很善良,她並不是那種視人命如草芥之人,她甚至有種令人難以理解的天真和純粹,對於身邊與她接觸過的人,她很容易就會將對方放到心上。
即便隻是與她見過面,說過話,知曉對方的名姓,這些人在她眼中也就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不再是冷冰冰的“紙片人”。
在她沒去過的,不了解的地方,就算死了一座城的人,她聽聞了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但若是與她接觸過的人因她死了,她就會為之難過。
所以當到了逼不得已,必須要為了成全自己的攻略任務而犧牲一些人時,比如那條真心待過她的蛇妖,她便會表現出巨大的掙扎、痛苦和自責。
沈丹熹依照穿越女的性子,安分地呆在了蛇妖的洞府裡,她將侍從屏退到外間守著,伸手從面前妝臺上的鏡面拂過,一枚銘文從她指尖落入鏡子裡。
鏡面頓時蕩起水波一樣的漣漪,片刻後,殷無覓那一方的景象從鏡中顯現了出來。
第46章
先前在殷無覓靠向她時, 沈丹熹暗中在他身上施了一個攝影之術,能將他所處之地的情景投映入身前的銀鏡當中。
經過殷無覓近一段時間的經營,屠維對他越發信任,不論何事都會帶著他, 儼然已成為屠維將軍座下第一人。
今日屠維召殷無覓前去, 便是要他隨同自己一起, 前往魔宮參加大宴,魔君的宴請去的都是棄神谷裡的高階妖魔,這也是為何在收到訊息時, 殷無覓會那麼欣喜。
不多時, 一行人便從屠維洞府出發, 往魔宮而去。
魔宮位於棄神谷北面,坐落於棄神谷內唯一一座山巒頂上, 整座魔宮的殿宇都由黑石打造, 陰鬱森冷,黑石之上覆著白雪, 雪中飄蕩著鮮紅的魔宮旗幟。
魔族的宴席充滿了原始的血腥和欲望, 沈丹熹坐在妝臺前,看著另一端的情形。
銀鏡裡,兩頭魔獸雙眼血紅, 被囚於鬥獸臺上互相撕咬,飛濺的鮮血和碎肉將鬥臺染得血紅, 血痕幹涸後, 便化作陳舊的暗黑血漬,覆蓋在臺面上, 使那座鬥獸臺透出經年累月沉積的血氣。
血氣催化著臺上魔獸嗜血的本能,使它們愈發狂暴, 而魔獸相鬥越是激烈,兩側觀看的賓客便越是興奮。
魔宮的主人慵懶得倚坐於王座之上,長袍蜿蜒地披落至地上,王座左右跪俯著數名伺候的美豔侍女。不同於殿中其他魔將對血腥鬥獸的狂熱,這位魔君單手支頤,眼睑微垂,神情十分寡淡。
魔君雖對鬥獸沒什麼興致,卻也沒有掃臣屬們的興,在賭獸之時,仍叫身旁侍女取來一柄魔劍當做彩頭。
有了魔君的彩頭,驅使魔獸相鬥的兩方戰意越發高昂。
沈丹熹透過銀鏡打量著那位魔君,他與沈丹熹第一次見他時,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了,雖外形容貌沒什麼變化,但渾身的氣勢卻早已今非昔比,身上少了內斂的謙和,多了久居高位者的威嚴之勢。
從始至終,魔君都隻與屠維有過交流,連半點目光都未分給屠維身後的殷無覓,那一雙睥睨一切的狹長眼眸裡,全然沒有他這個小嘍啰的存在。
反倒是殷無覓抑制不住地頻頻偏首,往王座上窺看。
沈丹熹不用看他的臉,都能猜到他臉上的神情,畢竟殷無覓從未掩飾過他對力量的追求和對權力的渴望。
一場血腥鬥獸分出勝負,敗者被撕成碎片,勝利者也並沒有因此得到生存的機會,得勝的魔獸被當場宰殺,瓜分幹淨,送入後廚,成了即將被端上諸位妖魔大將桌案上的美味佳餚。
沈丹熹蹙眉看著銀鏡,一片暗紅色的薄紗忽然覆蓋住了銀鏡上的畫面,薄紗下顯出一道妖娆曼妙的身影,拎著酒水走上前來。
殷無覓抬手扯下了覆在身上的披帛,銀鏡的畫面便又隨之清晰起來。他伸出手,將那衣不蔽體的魔宮侍女拉至腿上,就著她的手飲下杯中酒,指尖順著侍女纖細的手腕滑落到她的身軀上,撫得對方發出嬌笑。
屠維性狂,重欲,殷無覓想要親近他,自然也得投他所好,用他對沈薇的話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舞姬們踩著鬥獸留下的血,在場中翩翩起舞。
樂聲過半,舞姬們跳得正是熱烈,坐在前方的屠維突然擱下了手中酒盞,話語裡夾著濃濃酒勁,搖頭嘆息道:“庸脂俗粉,跳得不好,跳得不好啊。”
屠維前些日子剛突破真魔後境,在十魔之中算得實力頂尖,前一日他隻在自己洞府與親友小聚,今日魔宮這場大宴才是魔君專為他而舉辦的一場宴請,以表明對他的器重。
是以,屠維這句話雖聽著像是醉語,卻還是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魔君亦將目光投了過來,唇角噙著一縷笑意,頗為縱容道:“屠維將軍萬花叢中過,自是已賞過千花萬柳,孤這魔宮裡的舞姬竟也入不了你的眼吶。”
一般人聽見魔君這樣說,心下恐怕早已生出惶恐,偏屠維今日不知是破境之後膽子肥了,還是真的吃醉了酒,竟然順著魔君的話,笑道:“屬下縱使賞過萬千繁花,卻還不曾賞過清漪夫人的水上舞,終究是一大憾事。”
殿中一時靜極,就連舞樂聲都停了。
屠維搖搖晃晃站起來,朝向魔君鞠了一躬,說道:“不知君上今日能否了卻屬下這一遺憾?”
魔君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許久,唇角的笑意未消,頷首道:“好。”
於是,諸人移步魔宮御花園中水榭,侍從們很快將席面重新擺上,大家一一落座,正對御花園中那一座寬闊的湖。
魔君揚起廣袖,撤開湖上禁制,湖水從水榭下生出波瀾,往兩邊分離,片刻後分出一條入水的階梯來,階梯的盡頭隱約可見通往湖底中心處一座水晶宮殿。
魔君召來一名侍從,吩咐道:“入水去請夫人上來一聚。”
那侍從垂首應是,沿著階梯快步入水而去。眾人邊吃邊等,約摸一盞茶後仍不見人出來,魔君又召一人前去相邀,如此三回之後,那傳說中的清漪夫人仍沒露面,反將魔君喚去的侍從統統趕了出來。
水榭裡的氛圍頓時有些微妙,魔君面上卻無絲毫氣怒之相,隻輕笑一聲道:“看來是孤近來待夫人太寬容了,縱得夫人養出了小性子。”
他含笑說道,轉頭朝身側近衛吩咐了一句話,近衛隨即領了一行人入水,不到片刻,清澈的湖水中便飄逸出大片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