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沈丹熹。”
身後忽然傳來喊聲,沈丹熹隨著聲音回頭,看到來人時驚訝地睜大眼睛,對她的執著感到不解,“你來做什麼,不應該……”
不應該躲得遠遠的嗎?
雷聲嗡鳴將她的聲音淹沒了,所有的一切都消融在雷電熾烈的白光中。
白拂音的身影宛如沉入水裡的畫像,融化消散,一縷流光順著她最後抓來的指尖纏繞上她的手腕,化為一道熟悉的刺青。
沈丹熹盯著手腕刺青,恍然了悟。
頭頂又是一聲轟然炸響。
巨大的雷柱從天而降,攜帶著濃雲裡積蓄的所有雷電威勢,劈落至奉神正殿。雷光一下淹滅了所有,就連天地好像都在這一道落雷裡崩塌了。
沈丹熹的意識在刺眼的雷光中陷入沉眠,緩緩閉上眼睛。
姻緣雙方隕滅於劫雷殃及,此方世界山河消散,重新化為綺麗霓虹。
契心石內第二根姻緣線斷開的時候,晟雲臺上的諸人神情倒不見多少驚訝,畢竟有了第一回 的經驗,大家心裡也都有了準備。
隻不過才兩世而已,後面還有七世,神女殿下和阆風山主隻要有一世修成正果,他們之間的姻緣契約就不會斷。
月老盯著契心石內的姻緣線,不知為何,神情之中卻透出一些遲疑。
沈瑱注意到他的反應,問道:“月老何故面有疑色?”
月老聞言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這麼一點微小的情緒反應竟然都會被昆侖君察覺,遂起身如實回道:“老夫隻是覺得,契心石內的姻緣線似乎淺淡了些許。”
不止淺淡了些許,還虛散了些許,再不復最初的凝實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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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身為執掌姻緣的神,對契心石內的姻緣線自是要比旁人更加敏銳些,姻緣線虛散,意味著神女殿下和阆風山主之間的心契已然松動,即便他們才經歷兩世而已。
當初結契之時,堅如磐石的心意,不過才經歷了兩世,便開始動搖,這樣的心意未免太過可笑。
沈瑱面沉如水,指腹輕輕摩挲袖口,有些後悔允準了他們解契,就連他也不曾想到,他們二人之間的心契竟如此不堪一擊。
契心石內。
第三根姻緣線飄來,維系上沈丹熹和殷無覓二人心口,姻緣線上金光流淌,分流各自心中,凝成一段新的情絲。
沉眠於霓虹彩光中的人忽而動了動,竟有掙扎之意。
霓虹波動,契心石的意念化身再次顯露出形跡,它垂首打量著沈丹熹,驚訝地發現就算沈丹熹的記憶已經再一次被清洗成為一張白紙,但她魂上依然纏縛有一道濃烈的怨恨之氣。
當姻緣線中的心意流淌入她心間的那一刻,頃刻就被她魂上纏縛的怨氣吞噬了,連一點波瀾都未生出。
情絲竟然在她心中難以成型。
契心石隻掌姻緣,隻關注二人之間的姻緣線,並不關注其他,它無法探究她魂上怨氣成因,亦無意去探究。
它伸手搭上姻緣線,感受了一番姻緣線另一方的情況,殷無覓的心意現在依然堅定如同磐石,不可轉也。
他們能在契心石前成契,二人當初的心意自然是受到它的認可的,在契心石看來,姻緣是這個世間最偉大之事,真摯的愛情絕不該輸給她魂上的陰暗怨氣。
契心石的意念化身靜默良久,最終決定,這一世便讓他們重新回到自己的過去,重歷彼此生情的過程,找回相愛的初心。
還有那個不請自入的第三人,上一世契心石為他們擇定身份,推入輪回時,特意為他擇選了一個從頭到尾都該與沈丹熹對立的身份。
契心石從歷史長河抽取出這段已發生的過往,在石內重現,按照原本的軌跡。白拂音嫉妒成性,在沈丹熹風光之時,她隻能將這些晦暗心思藏在腹中,當沈丹熹跌落下來時,她該是第一個上前去落井下石,踐踏她的人。
當發現自己那兩個表哥都心悅她時,這種嫉妒之心被催發到極致,她們該水火不容,不死不休才是。
隻不過契心石沒料到,嫉妒之心到了他身上,最終會被扭曲成這樣。
為了防止他再過多插足進姻緣線雙方的關系裡,契心石這一次決定將他阻隔得遠遠的,讓他們之間絕無可能再產生交集。
沒有什麼比那一處隻進不出的幽獄更為合適。
契心石內霓虹蕩漾開,重新鋪開山河世界。
……
漆飲光醒來許久了,可天地在他眼裡依然是漆黑的,他在心中估算著時間,自他醒來大約已過去十二個時辰,或者更久。
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等到太陽升起。
四周晦暗無光,什麼也看不見,就連神識放出去,也像是放入虛無,難以感知。
唯有簌簌的聲響環繞在四方,有一片片輕盈如雪花的東西飄落在臉上,不多時就在他身上積累起厚厚一層,但這東西沒有寒氣,不是雪。
漆飲光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他記起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這一世,契心石選擇將他流放,它似乎篤信他逃不出這一個“流放之地”,絕無可能再插手進它的姻緣線雙方之間,於是便不再像第二世那樣,花費力氣抹消他的記憶。
是以,漆飲光又記起了所有,記得他借助寄魂花潛入契心石隨著沈丹熹一起輪回轉世,記得他的目的是不折手段地拆散她與殷無覓。
第一世,他成功了。
第二世,他不知道結果如何,他猜想,在沈丹熹將婚約的信物毀壞時,他們的姻緣線應該是斷開了。但最後一刻,沈丹熹不顧一切追隨在殷無覓身後跑入劫雷中,又讓他不敢確定了。
可惜結果已成定局,不論他現在如何後悔,都無濟於事了。
漆飲光隻能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當下,他得盡快適應身體,找到出路,回到沈丹熹身邊。
當他試圖起身之時,才發現自己四肢骨骼皆已僵化,連動一動手指都極其費勁,為了將他流放至此,也不知契心石為他擇定了一個什麼身份。
腦海裡空空如也,他沒能從這個身份裡接收到一星半點的前塵往事。
漆飲光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去一點一點軟化自己僵硬的肢體,他起初還能在心裡估算時日,後來便漸漸不行了,在這種漆黑無垠、一片死寂的地方待得太久,會讓人逐漸喪失對時間的感知力。
等他終於掌控了自己的肢體,能夠坐起來時,他已全然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漆飲光慢慢從灰燼中站起身,於無邊的黑暗中,卻不知該往何處去。寄魂花在他與沈丹熹之間產生的因果牽絆非常微弱,微弱到近乎沒有,讓他心頭空落落的,完全失去了方向。
他確實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離開這裡。
昆侖神域,雷電如織。
這一場驚天動地的雷罰還未結束,雷光像密網一樣覆蓋在昆侖山巔,昆侖神域中的生靈,隻能隱約從電光中看見神君時隱時現的金身法相。
這一場雷原來是針對昆侖君而來,可昆侖君犯了何種過錯,竟然引得天怒?
沈丹熹在雷光之中睜開眼睛,瞳中神色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她空白的眼中才漸漸有了神採,像是終於從睡懵的狀態下回過神來。
“雷?外面的落雷是怎麼回事?”沈丹熹走到窗邊,望向昆侖山巔密集的雷柱。她在夢裡好像也經歷了一場雷暴,最後好像還死在了雷光牽連中。
她醒來後夢裡的景象便飛快地從她腦海裡淡去,讓她想要回想都無跡可尋。
可昆侖巔上的雷光卻是實實在在的,她搓了搓手臂上聳立的汗毛,隔著這麼遠,她甚至都感覺到了雷光中瘆人的天威。
曲霧在她身後道:“殿下不記得了?主君從外回到昆侖後,不知為何,便引動而來這一場天罰,雷罰已持續了一天一夜。”
沈丹熹表情一怔,隨著曲霧的話語想起了前因。
她隻記得前些日子,父君和母神曾發生過很激烈的爭執,父君當時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昆侖,甚至連她為他準備的,慶賀他從人間歷劫歸來的禮物,都沒有抽空看上一眼。
沈丹熹還為此生了好一場悶氣,想著等父君回來,定要找他要個說法。
她等啊等,等了快一個月,父君終於返回昆侖,可她還沒來得及與他見上面,父君便獨自去了昆侖之巔,迎接這一場天降罰雷。
明明是才發生過的事,沈丹熹現在想來,卻覺得這些事像是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現在身處其中,情緒卻難以調動起來。
沈丹熹看著天邊落雷,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她覺得她應該會很擔心父君才對,可當下她的心裡,的確沒有絲毫擔憂的情緒。
曲霧也察覺了神女殿下的異常,偏頭看向她,疑問道:“殿下先前提過,說主君帶了一個人回來,可能與他的天罰有關,您想要去見一見那個人,現下還要出去麼?”
“去,當然要去。”沈丹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