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康緣師叔以化神期的修為,將神廟內外仔仔細細探查了一遍,沒能察覺絲毫妖魔邪氣。唯有濃鬱的香火氣息縈繞在神廟內外。
直到村民們點燃鞭炮,奉上祭神的活牲,眾人才陡然發現彼此身上浮出的印記,竟然同獻祭的活牲身上所印刻的一模一樣。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腳下忽然冒出無數黑影,倏地將他們拖拽入祭祀的陣法當中,代替活牲,成了山魈娘娘真正的活祭。
驚十村的村民們對此毫不驚訝,依然有條不紊地踏著祭神的舞步,就像是早就習以為常。
或者說,從驚十村的村長邀請他們參與祭禮開始,獻給山魈娘娘的祭品,就不再是那幾隻豬羊牲畜了,而是他們這一群修士。
白拂音和殷無覓喬裝成仙童入內,身上本沒有被印下祭品標記,可殷無覓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看見那山魈娘娘的神像,便失了神,竟主動跳入祭祀陣中。
他身上的偽裝頓時被撕破,殷無覓暴露了,白拂音自然也偽裝不下去,她當即轉身想逃,卻被虛空中浮出的一隻素手輕輕一拍,打落至祭祀陣中。
天地在她眼中倏然顛倒,白拂音被拖拽入地底,才發現地下竟有一座倒懸的神廟。但這座神廟中卻充斥著妖魔黑影,正殿神龛上坐著的,不再是一尊泥塑的神像,而是山魈娘娘本尊。
山魈隨手抓了一個弟子,吸幹他的修為,將金丹碎裂的修士扔到地上,把他的身軀賞給了她手下豢養的妖魔。
幸而白拂音腰間的玉佩上刻有白家家徽,在那山魈準備吸食她時,被她一眼認出來。
山魈自言,說白家人曾救過她一回,她如今修為大成,即將得道,為了卻這一樁恩情,願意手下留情放她一馬,還答應她可以帶一人出去。
在沈丹熹被魂引香喚來,陷入此地之前,白拂音原本打算帶康緣師叔一起走的,康緣畢竟是化神修士,比起其他同伴,能讓她多一分保障。
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選擇殷無覓。
左不過就是一個對她沒什麼情分的表哥,死就死了,反正這也不是她死的第一個表哥了。
沈丹熹聽她簡單說了原委,也看不出信與不信,轉頭看向山林中那一座巍峨神廟,說道:“鏡面法陣的陣眼在神殿廣場上那一墩方鼎香爐,我們想要出去,就必須要重新回去那裡。”
白拂音愣了一愣,跺腳氣道:“可惡,那個老妖婆竟然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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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如果現在返回去,豈不是又要同山魈對上,白家的人情已經用過了,還能再換一次她手下留情麼?
“先試一試。”白拂音說道,當即抬步往山神廟的大門走去,試探性地朝內踏入一步。
在她的腳越過門檻時,立即便有一縷煙氣不知從何處冒出,猛地纏住她的腳踝,將她往內拉拽。
白拂音體內的靈力開始急速流失,她大聲喊道:“沈丹熹。”
在她喊出來的同時,沈丹熹已經眼疾手快地揚起銀鞭,卷住她的腰身。
兩相僵持之下,白拂音抓起披帛,劍氣灌入薄紗,擊向腳腕的煙氣,青煙被劍氣擊散了一剎。
在它重新凝聚成型前,白拂音被沈丹熹拖拽著從廟門倒飛出來,跌坐到地上。
咔——
一聲清脆的裂響,沈丹熹和白拂音同時低頭,看向掉落至地上,碎裂成兩半的傳音子令。
她們兩人的傳音子令都碎了。
這枚傳音令是康緣師叔交予她們的,母令在師叔手裡。傳音令碎,康緣師叔多半已兇多吉少。
沈丹熹蹲下身,撿起碎裂的傳音令,皺眉道:“我們與山魈修為差距太大,不宜與她硬碰硬。”
兩個人坐在神廟門口,望著上方那一個銘刻“山魈娘娘”的匾額。
好半晌後,沈丹熹似想到了什麼,輕聲呢喃道:“看上去,可能會有雷雨。”
白拂音因她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疑惑地“嗯?”了一聲,然後仰頭望天。
這一座鏡面法陣雖能投影地面上的神廟建築,但光源隻能從鏡面法陣之外照入,內裡的天空並不如外界明亮,天幕一直都是陰沉的,也看不出天色的變幻。
沈丹熹當然不是根據鏡中天色判斷的。
方才她還被困在神廟廣場中時,柳珩之的蝴蝶觸動陣法,讓她得以看到了鏡面另一端的情形,她那時候沒太在意,現在想起,當時明明是午時,天色卻十分昏暗,天上有濃雲聚集,昭示著會有一場雷雨。
沈丹熹從地上站起來,轉頭對白拂音道:“我們不能在這裡幹坐著,還是四處再去找找看,有沒有別的出路。”
白拂音點頭,兩人開始圍繞神廟,四處探看。
沈丹熹並不信任白拂音,沒有向她袒露自己的打算,她憑著從神廟出來時的步數,確定好那一墩方鼎香爐的位置,在假裝找尋出路時,不動聲色將袖中小白花藏於各處,圍繞著神廟布下了一個引雷陣。
她們在鏡中,這一個引雷陣當然引不來雷。
沈丹熹賭的是在外的那一個人,如果柳珩之沒死,如果他還試圖尋找她的話,或許會再次將扇中水墨蝴蝶放出來。
水墨蝴蝶是他的靈力所化,蝴蝶會被小白花的藥香吸引,落到花朵所在的地方,在鏡面外結成一座相同的引雷陣。
若是平時,蝴蝶裡的那點靈力可能無法憑空支撐起一座引雷陣,可若是雷雨天氣,空氣中本就具有濃鬱的雷靈氣,蝴蝶裡那點靈力隻作為引線,便已足夠了。
沈丹熹布好了引雷陣,也沒有停下,還在繼續假裝尋找出路。
白拂音跟在她身後,越找便越是絕望,喪氣道:“算了,別找了,外面不可能有出路的。”
山魈想要了卻白家的恩情,答應放她們走,便也依言沒有追出神廟殺她們。她們出了神廟,根本走不出這一個鏡中世界,想要出去,隻能返回神廟打破陣眼。
可隻要敢再次踏入廟中,白家的恩情便不能再保她們第二次了,方才白拂音的遭遇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個老妖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她們走。
她們如今隻有兩個選擇,要麼在神廟外苟活,要麼衝入神廟,拼死一搏。
兩個人望著神廟匾額靜默片刻,白拂音忽然說道:“如果我說,殷無覓根本就沒有懇求過我,是我想選擇救你,你會信嗎?”
她害怕沈丹熹又會像之前那樣,一言不合就對她動手,所以說這話的時候,先擺好了防御的姿勢。
“為何?”沈丹熹卻沒有任何舉動,隻是轉動眼眸看向她,眼中充滿真實的疑惑。
從之前白拂音說起他們入神廟後的遭遇,沈丹熹就聽出來,殷無覓一入神廟就被山魈娘娘的神像蠱惑住,他們二人根本沒機會交流,更遑論懇求她選擇自己了。
到了這種窮途末路之際,白拂音也沒必要再掩藏自己的心思。她道:“我想你生,又想他死,我想要你們生離死別,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沈丹熹聽完她這一番扭曲的言論,微微皺眉。
白拂音轉過頭,對上她的目光,嘴角噙著一縷古怪的笑意,繼續道:“不止是殷無覓,還有林雋,柳珩之,任何一個對你有所企圖的男人,我都想讓他們死。”
一開始,她以為這是嫉妒。
嫉妒沈丹熹有一個德高望重的道君爹,嫉妒她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資,輕而易舉就能將別人甩在身後,嫉妒她這一副引人注目的皮囊。
所以,她總想著與她爭個高低,哪怕是以對立的姿態站在她身邊,也想與她爭輝。
後來,沈丹熹那個德高望重的道君爹隕落,她修為停滯在金丹期再無寸進,曾經的天子驕子,被甩在身後的人一個個追上,超過,她身上的光環開始片片剝落。
白拂音以為她已經沒什麼能令自己嫉妒的了,可是她的目光還是會被她吸引,還是會心生嫉妒。
白拂音一瞬不離地盯著她,說道:“沈丹熹,你是當真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招人麼?”
沈丹熹看不明白她眼神中所含有的復雜情緒,她以為白拂音應該極為討厭她才是,但此刻她的眼神看上去又不像那麼回事。
她眼中露出些許空茫。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啊。”白拂音失笑道,恨不能扯下枝葉間的蛛網,一根一根地纏繞到她身上,將她裹成一個繭,隻能呆在她的網上。
“我那個病秧子表哥,哦,不是殷無覓,是那位真正與你指腹為婚的公子,他被抱錯到了林家,成了林家的大公子,名叫林雋。沈丹熹,你對他是不是沒有什麼印象?”
林家公子出生時受到妖魔重傷,一直體弱,並不常在外走動,也很少與外人接觸,沈丹熹以前隻聽說過他的名字,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最近也是因著“殷林兩家抱錯孩子”這件事,因婚約一事間接牽扯到了她,沈丹熹才又多知道了一點關於他的事跡。
不過總歸來說,林雋於她而言,依然是一個陌生的存在。
白拂音繼續道:“可是我那位表哥,他有一回外出,曾透過馬車的車窗見過你一面,從此以後,便對你念念不忘。得知你已有婚約在身,婚約的對象還是一個家世不輸於他,自身條件又比他好太多的人,他自知毫無競爭之力,才漸漸死了心。”
“可偏偏造化弄人,殷林兩家當年竟然抱錯了孩子,他才是那個與你指腹為婚的殷公子,你不知道當他得知這個消息時,有多高興。”
白拂音託著腮,現在眼前都還能浮現出她那常年都臉色青白的病秧子表哥,突然容光煥發起來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