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白拂音,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分明已經給你說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間絕無可能,我就算回到林家,也絕不會與你成親。”
殷無覓朝著她步步逼近,身上隱約有靈力翻湧。
白拂音被逼得不斷後退,跌坐在地上,眼角沁出委屈的淚光,“我做什麼?我什麼都沒做!明明就是沈丹熹冷血無情——”
她還有好多手段,都還沒來得及使出來呢。
“閉嘴!”一縷劍氣從殷無覓指尖甩出,將她身側一塊石頭絞得粉碎,打斷了她的話語。
殷無覓警告道:“我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才對你多般容忍,你以後要是再敢插手我和她之間,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白拂音嚇得尖叫一聲,以袖掩面擋開飛濺的碎石,發出可憐輕泣。
殷無覓心中正是氣悶,對她這般故作可憐的模樣也憐惜不起來,握了握拳,拂袖而去。
“表哥……”白拂音哽咽,抬眸看向他轉身離去的決絕背影,慢條斯理地翹起指尖,拭去眼角的淚花,袖擺遮掩下的嘴角卻含著一縷意味不明的笑意。
視線越過殷無覓的背影,看到樹下花蝴蝶一般圍繞著沈丹熹打轉的柳珩之,她眸中神色又一點點冷卻了下來。
……
三日後,驚十村中響亮的鑼鼓聲,開啟了新的一日。
今年的祭禮雖由驚十村主祭,但還是有許多其他村寨上的人,在這一日趕來驚十村,隨著祭禮的隊伍一起往驚鵲嶺山裡走。
祭神儀式盛大且隆重,一路上鑼鼓陣陣,鞭炮不休,唱誦著祈福的頌詞,由村長在前引路,其後則是小轎抬著的兩名仙童,康緣師叔等修士便隨在仙童的轎輦左右,再之後便是村民們抬著的祭祀牲畜。
這裡祭祀山神使用的是活祭,牲畜被五花大綁地束縛在架子上,嘴上用繩子牢牢纏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沈丹熹和柳珩之隱匿了身形,站在村外一株大樹枝幹上與那支祭神的隊伍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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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夜裡,殷無覓和白拂音便各自潛入被選中成為仙童的人家,趁著小孩子睡著將其抱出,交由其他同伴送往鎮子上看護,他們二人頂替原來的孩童,成為了今日要被送入山魈娘娘門下的仙童。
能被選中成為仙童者,必然不可能是什麼歪瓜裂棗。小轎上的兩個孩子,唇紅齒白,玉雪可愛,穿著喜慶的紅褂子,頭上扎衝天鬏,綁發的紅繩垂在臉頰兩側,隨著轎輦移動來回輕搖。
白拂音對沈丹熹的目光極為敏感,感覺到樹林一側投來的視線打量,雖看不見人,但她腦子裡已經能想象到她那雙狹長上挑的鳳眼。
“哥哥,我們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回家了,我有點害怕。”白拂音嬌怯怯地說道,倚靠到她身邊的男童肩上,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故意擠進他指縫中,與他十指緊扣。
殷無覓因她這番多餘的舉動,狠狠皺了一下眉,下意識想甩開她。
康緣等人都抬頭看過來,村長也回過頭來,笑著道:“丫頭,有什麼好怕的,你們可是要去當神仙的人了,福氣還在後頭呢。”
抬轎的村民都跟著笑起來,仙童的父母也跟隨在轎邊,眼眶都有些紅,看得出來他們對自己的孩子十分不舍,可自家小孩能有更大的造化,他們亦滿懷欣慰,小聲地安撫著轎上的孩童。
殷無覓被眾多雙眼睛看著,不能有大動作,隻能學著小男孩懵懂的模樣,挺挺胸膛,回抱她道:“別害怕,哥哥會保護好你的。”
他的話音,又引來旁邊村民的笑聲,有人道:“你們入了山魈娘娘門下,可要好好表現,咱們驚十村的孩子,可不能輸給其他村子的小孩。”
祭神的隊伍吹吹打打,沿著山路,一路歡欣地隱沒入山林裡,留下一地鞭炮碎屑,散發著硝煙的氣息。
柳珩之與沈丹熹二人守在山道入口處,沒有再繼續跟進去。
“林白兩家之間,似乎有著世代聯姻的規矩,林家家主的妻子皆來自白家,阿熹姑娘這般做,無疑是親手將殷師兄推入拂音仙子的懷裡。”柳珩之忽然沒來由地說道。
沈丹熹看著山道口留下的鞭炮碎屑,冷淡道:“他要去誰那裡,是他的自由。”
柳珩之細細觀察著她的神情,見她眼中竟當真沒有半分醋意,折扇在手心裡敲了敲,失笑道:“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們是兩情相悅。”
第38章
沈丹熹以前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們指腹為婚, 又拜入同一個師門,從沈丹熹懂事之時便知道殷無覓是自己的另一半,他們會在將來的一天結成道侶,建立起最為緊密相連的關系, 共度一生。
在這個基礎上, 萌生出感情, 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可這樣的感情,現在卻讓她覺得惡心。
沈丹熹知道這是自己魂上的怨氣在作祟,在徹底弄清楚緣由之前, 她本應該盡全力扼制怨氣對自己的影響, 可她做不到。
比起繼續維持這段感情, 她更想與他斷得幹淨,就像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執念。
祭神的隊伍進山之後不久, 山林中無端起了霧, 霧氣漸漸變濃,將山道口遮掩得朦朦膿膿。
在晴朗的夏日, 突兀地生出這樣大的霧, 實在蹊蹺。
兩人都警覺起來,再沒有心思去想別的,專注地關注著傳音令中同伴的反饋。
山道口的濃霧晃蕩, 一行影影綽綽的人影從內裡走出,走到近前, 他們才看清那些人的模樣, 正是先前入山祭神的隊伍。
驚十村的村長走在最前,身後是那些抬轎的村民, 轎上已沒有兩名仙童,隻有他們隨轎的父母用袖子暗暗抹淚, 似乎還在為分別而不舍難過。
後方抬著祭祀用的三牲六畜的架子也空了。看上去隻他們入山這麼短的時間,祭祀就已完成。
可隨村民回來的隊伍裡,卻不見康緣師叔等人。
就在這時,傳音令微光一閃,從內傳出一名弟子驚懼的喊聲,“康師叔,這印記是祭——”
話音倏地被什麼東西截斷,傳音令中再沒有了動靜。
沈丹熹和柳珩之抬起頭來,彼此對望一眼,沈丹熹從對方漸漸睜大的眼睛裡,看到一抹詫異的驚色,“阿熹,你額上這個印記……”
沈丹熹沒有聽他說完,腦中沉悶一響,霎時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聲音在召喚她。
“來,快來——”
柳珩之看著她額上突然出現的印記,隻覺得略有幾分眼熟,可沒等他細想,便見她額心的印記越來越紅。
沈丹熹目光發直,響應召喚,從樹上跳下,往山裡狂奔而去。
“阿熹,你要去哪裡!”柳珩之縱身跟上,唰地抖開折扇,扇面上繪制的草木花藤忽然之間猶如活了過來,從扇面延伸而出,朝沈丹熹的身形卷去,想要攔截住她。
沈丹熹腰間被花藤纏住,可她依然不管不顧地想往山裡衝,伸手抓住花藤撕扯。
柳珩之緊緊拽著折扇,靈力灌注入扇中,花藤上陡然開出無數細碎的白色小花,花香飄入沈丹熹鼻息間,和先前柳珩之為她打扇時的藥香是一個氣味。
沈丹熹短暫地清醒了一瞬間,但也僅僅隻清醒了一瞬間,腦海裡的催促聲愈急,她根本無法抗拒這個聲音的召喚。
她指尖銘文閃動,為手指鍍上一圈利刃,切割開腰間藤蔓,在腦中意識再次變為一片空白前,伸手從藤蔓上撸過,將一串細碎的小白花卷入袖擺中。
沈丹熹脫離了花藤的桎梏,身不由己地朝著山道口狂奔而入,很快消失於迷霧中。
“沈丹熹!”柳珩之往後踉跄地跌了幾步,花藤收束回扇子裡,遲疑須臾,跟在她身後衝入了山道口的迷霧當中。
他僅僅隻比沈丹熹慢了一步踏入迷霧,卻始終沒能追上她的身影。
驚鵲嶺橫分兩州,是一座綿延雄偉的山脈,山魈娘娘的廟宇便建在這一座山的中心地段。
通往山魈娘娘廟宇的山道並不荒蕪,因附近村寨的連年修建,甚至山路上還鋪設了石板。
石板兩側留著鞭炮碎屑,讓柳珩之很輕易地便找到了那一座神廟的所在。
神廟隱於松林綠濤之間,比起一般的山村廟宇,規模要大上許多,可見一座奉神的主殿,兩處偏殿,還有一個供廟祝起居的後院。
柳珩之仰頭看了一眼廟宇上掛著的匾額,黑底金字,書寫“山魈娘娘”四個大字。他手中握緊折扇,謹慎地推開廟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步一步朝裡走進。
正殿的地面上遍地都是鞭炮碎屑,村民抬進來的活牲祭品擺放在大殿外的廣場上,隻剩下些被啃噬過後的血淋淋的骨頭。
柳珩之仔細看了一眼骨頭上殘留的齒痕,猙獰而恐怖,比野獸的齒痕還要鋒利。嚼爛過後的碎肉骨渣潑灑得到處都是。
血泥地上散布著無數腳印,初看時覺得紛亂,但仔細看過,便能發現那腳步中隱含著某種奇妙的規律,想必是祭神時的舞步。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鮮血混合著鞭炮硝煙,又夾雜著香火氣息的古怪味道,讓人聞了幾欲作嘔。柳珩之以袖掩住呼吸,他活了這麼多年,著實未曾見過哪個正經神靈會如此不講究地享用祭品。
柳珩之繞過廣場上的血汙,進入奉神的正殿,正殿的裝潢很是漂亮,烏木梁柱,房梁上瀝粉貼金的彩畫富麗堂皇,比之那些繁華城池當中的大神廟都不遑多讓,可見這附近村民對山魈娘娘的尊崇。
正中的神像亦塑造得極為精致,山魈娘娘拈花趺坐,身量纖柔,五官栩栩如生,一雙黑曜石鑲嵌而成的眼珠,仿佛活物,讓人一踏進神殿,便有一種正被人注視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柳珩之毛骨悚然,心生不適,下意識地避免了和神像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