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丹熹沒料到他會立刻答應, 畢竟靈臺是一個人最至關重要的地方, 靈臺神府之內棲息著人的三魂七魄, 主掌意識,就這麼敞開靈臺讓另一個人進入,無異於將自己的命門暴露於他人手下。
如果沈丹熹現在想要殺他的話, 隻要擊潰他的靈臺就可, 她仙元內的修為耗損, 靈力雖比不過他,但是魂力遠比他強大, 從能輕易壓制他的雀火來看就可見一斑。
漆飲光不可能想不到這些, 但他還是僅憑著她的三言兩語,就同意了自己對他進行搜魂。
“殿下?”漆飲光久未等到她動手, 眼睫抬了抬, 含笑道,“殿下魂力強悍,可要小心些, 我還不想變成傻子。”
“嗯。”沈丹熹回神,抬手自眉心抽出一縷神識, 手腕轉動, 指尖點上他的眉心。
靈臺是神聚之處,因人不同, 靈臺所呈現出的狀態也不同,靈臺會時時隨著一個人的心境的改變而變化。
在經歷奪舍之前, 沈丹熹的靈臺是一片溪水環繞的林地,林地中心有一座需要她不斷向上攀登的陡峭高山。如今,這一片林地被封在魂上的怨氣淹沒,骷髏煞影時隱時現,變為了一片糟糕至極的地方。
沈丹熹是絕無可能那麼輕易地向別人敞開靈臺的,誰都不可能。
但漆飲光就如他說的那樣,一點也沒有反抗,敞開靈臺,任由她的神識沒入其中。他的靈臺之內非常明亮,沈丹熹先是看到一簇簇漂浮的火焰,熾白的外焰裹著金紅色的內芯。
是雀火。
沈丹熹神識一寸寸掃過他的靈臺,沒有發現系統存在的痕跡,原本安靜燃燒的雀火,在她的神識拂動下,輕輕地搖曳起來,漆飲光的靈臺都隨著這一縷侵入的神識生出波瀾。
雀火晃動的光暈中,閃現過一些他的記憶畫面。
沈丹熹浮光掠影地一瞥,隱約瞧見昆侖的處刑臺,以及溢滿臺面的鮮血,沒等她細看,這一幅畫面便被另一朵雀火的光暈遮蓋住。
光暈中走馬燈一般極快地閃現過一些景象,他被剔骨之後,日復一日地躺在同一片窗下,瞭望窗外火紅的鳳凰木。
轉眼鳳凰木被沸騰的油鍋取代,咕嚕嚕翻滾的赤油如同熔漿,幾乎快要從雀火光暈裡飛濺出來。
沈丹熹定神多看了一眼,但那記憶畫面已飛快地流逝而去,再久遠一些的,便是他在棄神谷幾個大妖的圍追堵截下,將穿越女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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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畫面從雀火光暈中短暫地浮現,又轉瞬隱沒,零碎得也很難串聯起前因後果,能留存於靈臺中的,都是他深刻難忘的記憶。
沈丹熹並不想窺探他的隱私,也對他與穿越女的過往不感興趣,所以並未去追逐那些消逝的記憶,她往雀火深處而去,在火焰環繞中,看到了他被五色神光縈繞的神魂。
法身就罷了,漆飲光的神魂竟也如此花哨,一層疊一層的繁重衣袍,比他的羽毛還要豔麗,神魂上的每一根頭發絲似乎都包裹著斑斓的神光。
此時此刻,漆飲光的所思所想都是對她敞開的,他的每一縷意識的波動都與她共享,沈丹熹感覺到,她越是靠近他的神魂,他便越發緊張,雖然他已經在極力壓制。
漆飲光睜開眼,問道:“殿下需要我以神魂起誓麼?”
沈丹熹道:“你在緊張什麼?”
漆飲光微頓,避而不答,繼續道:“我將花種埋入心髒,想要養出寄魂花,想要隨殿下進入契心石,不是因為我想幫助殿下,而是因為,我本就希望殿下能與殷無覓解契,我隻是在滿足自己的私心罷了。”
“殿下在我的靈臺內,可以輕而易舉感受到我的心念波動,我無法對殿下說出任何違心之言。”
的確,沈丹熹能感應到他的心念,他對殷無覓的殺心甚重,無比渴望能斬斷她和殷無覓的關系。
這樣強烈的念想非常符合靈遊夫人口中的那個“第三者”的人選,也正因此,他這樣的強烈的執念才能哺育出寄魂花。
但是他現在是因為別的原因在緊張,一種很害怕被她發現什麼的緊張。
沈丹熹又朝他的神魂靠近了一些,直到碰到他的頭發,才在他一閃而逝的慌亂中,捕捉到一絲念頭——他在害怕她透過五色神光,看到他醜陋的真身。
真正的真身。
沈丹熹愣了下,很快從他的靈臺退出來,因為他那一絲懼怕的念頭,反而讓她確認眼前這人的確是漆飲光,沒有被系統挾持,也沒有被人奪舍。
在她指尖離開眉心的那一瞬間,漆飲光就睜開了眼睛,視線直直落在她臉上,想確認她是否已看清他的真身,是否會嫌棄他的真身。
沈丹熹揉了揉眼睛,“你們鳥族從內到外都是這麼五光十色麼?未免也太刺眼了。”
漆飲光緊繃的神情緩緩松懈下來,輕笑了一聲,說道:“抱歉。”但他的語氣分明又不覺得抱歉,說他的羽毛豔麗刺眼,對於羽族而言,是一種稱贊。
他頓了下,又問:“那殿下確認清楚我的心意了麼?”
沈丹熹的回答是抬手撫上了他心口蜿蜒的痕跡,她摸著寄魂花的根莖,疑惑道:“靈遊夫人說,這裡應該會開出花來,怎麼沒有?”
“殿下閉一閉眼。”漆飲光說道,伸手從她眼睛上掃過。
沈丹熹很快發現自己的視覺與他聯系在了一起,當漆飲光內視形軀時,她也能透過他的視覺看到他體內的情況。
在他砰砰跳動的心髒上看到了一株手指長的小嫩芽,寄魂花現下隻有兩片嬌嫩的葉,葉片狹長,猶如蘭花,兩葉的中間夾著一朵指甲蓋大小的花苞。
——方才隻是被沈丹熹的神識掃過靈臺,寄魂花就猛烈地生長了一截,冒出了這一朵花苞。
寄魂花的植株雖小,可它的根莖卻極為發達,密集的根莖扎入他的心髒和胸腔內,與血肉相融,令人頭皮發麻。
沈丹熹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敢隨便把這種東西塞進心口的?”
漆飲光笑了笑,漫不經心道:“隻是一株花而已。”
他自己都這樣滿不在乎,沈丹熹就更加對他心疼不起來了,她細看了花苞片刻,問道:“如何才能讓它盡快開花?”
“大概需要殿下多多與我待在一起,同我說話,與我……”接觸。
漆飲光頓了頓,咽下最後兩個字,繼續道:“就像養花一樣,需要時常澆水。”
沈丹熹記得靈遊夫人說過,寄魂花扎根血肉,除卻血氣外還以寄主的情欲為食,她微微蹙眉,答應道:“好,以後你每天都過來。”
漆飲光得了她這一句話,連夜就擬了一份“澆花”日程出來,將沈丹熹的時間佔據得滿滿當當。
“殿下覺得如何?”漆飲光留意著她的神情,試探性地問道。
沈丹熹覺得麻煩,不過為了花種盡快長成,她還是點頭配合了。
漆飲光帶沈丹熹去的第一個地方,是昆侖墟西面的清川,這是一片水澤淺灘之地,林木茂盛,終年水霧彌漫。
小舟破開水面上綠油油的蘆葦,慢慢往水霧深處飄去,沈丹熹折了一片蘆葦葉在手裡把玩,問道:“你喜歡這種水汽重的地方?”
“我又不是水鳥。”漆飲光道。
沈丹熹不解,“那為什麼要來這裡?你心口的花,也需要這種水嗎?”
這種到處水霧蒙蒙的地方,遠觀倒是有些縹緲之美,可踏入其中,除了染一身湿氣,還能賞玩什麼?
漆飲光被霧氣潤湿的眼中含著笑意,用一種懷戀的神色說道:“我需要的當然不是這種水。”
小舟順著水流越漂越深,霧氣將周圍的景致都遮掩盡了,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但迷霧之中漸漸亮起星星點點的光,那是銘刻在樹幹上的靈印,靈印光點連成一線,指引著方向。
沈丹熹看到樹幹上屬於她的靈印,神色動了動,有一些久遠的記憶在腦海裡復蘇。
孔雀當年剛剛孵化,便降臨人間,差點生吞一城池的人,被昆侖君帶回昆侖教化。
漆飲光那時屬於真正的“初生鳥崽不怕虎”,剛從籠子裡被放出來,沈瑱才解開它身上的封印束縛,它便在昆侖宮中大鬧了一場。
對上這麼一隻才孵化的小雀,沈瑱畢竟有所顧忌,害怕真的傷到它,他並未出手,喚了自己女兒上前代勞。
沈丹熹自覺不該以大欺小,隻想稍微教訓它一下就行,出手有所保留,同時也想觀望看看這隻天生妖神的孔雀有多少實力。沒想卻因為此,被孔雀抓住空子,從昆侖宮裡逃出。
孔雀扇動著它那雙稚嫩的翅膀,一路往西逃竄,最後躲進了這片水澤裡,怎麼也不肯出來。
清川水澤地域極大,幾乎佔據了昆侖墟整個西面,巨木成林,水霧不散,想要找一隻存心躲藏起來的鳥,實在有些困難。
沈丹熹帶著人在這片水澤裡搜尋了整一個月都未果,她一個人涉入清川深處,最後在一片湿噠噠的水草上找到它。
孔雀渾身的毛都被霧氣浸透,因長時間停留在太過潮湿的環境,它身上新生的絨毛都快掉光,湿漉漉的水草纏在它腳上,讓它想飛也飛不起來。
它一開始的確是想要躲藏,後來卻是因為迷失在這片水霧裡,走不出去了。
沈丹熹踩入水中,在孔雀兇狠地啼叫聲中,把纏在它身上的水草解開,將幼年孔雀抱進懷裡,在這片迷霧森林裡走了七八日,才找到出路,將它帶出去。
她帶出孔雀後,擔心會有別的生靈如它一樣迷失在這片霧氣裡,遂在這片水澤中銘刻了許多靈印,劃出了四條貫通水澤的道路來。
現下小舟順著漂流的這一道,便是其中一條。
漆飲光一直都十分留意著她的反應,就連她十分微小的情緒反應都沒有錯過,於是他看到了沈丹熹從最初的無動於衷,到睫毛微顫,露出了片刻像是陷入回憶的怔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