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丹熹召回所有玉昭衛,恢復了他們以前的職位,從前他們在熹微宮擔任的什麼差事,今後便也擔任什麼差事,唯有一樣變了——無有神女召令,玉昭衛不得近神女身。
這道新的命令加入玉昭衛身負的法印當中,令所有人不解。
曲霧躊躇片刻,終是出聲諫道:“屬下認為殿下此舉不妥,玉昭衛是殿下近衛,我等的職責便是貼身保護殿下。如今多這一重限制,若是殿下遇到什麼危險,我等又無法靠近,豈不……”
沈丹熹斜倚在羅漢榻上,手中握著一卷術書,正凝眉研究裡書上的一個銘文,漫不經心地打斷她,“我的近衛?”她笑了笑,“這麼些年,玉昭衛不也沒有貼身守在我身邊麼?”
曲霧沉默片刻,這些年,玉昭衛都在殷無覓手下辦事,的確不曾護佑神女左右。
可這也是神女當初親下的命令。
“請殿下至少將我留在您身邊。”曲霧單膝跪地,神情執拗,昆侖山中無有跪禮,就算是伺候的僕從也無需跪拜,她行如此大禮,可見心中急切,“羽山少主還客居在宮中,殿下身邊不能沒人。”
曲霧是親歷過二十七年前那一件事的,羽山少主暴起發難,殺意洶湧,幾乎沒有絲毫保留。
無數光羽從他身上飛出,一瞬間就將昆侖神女整個包裹,那些羽毛看上去那樣輕,卻沾膚見血。
血點飛濺,染紅了大片絨毯,曲霧才反應過來,急忙閃身衝入光羽當中,豎起劍盾護在神女身前。
就連神女,都是在看到自己身上迸裂的傷口後,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疼痛而慘叫出聲。
羽山少主散碎成羽的劍光不斷地擊打著劍盾,帶著一種令人懼怕的瘋狂,片片鴻羽之外是他更加瘋狂的眼神,呢喃道:“我真的想要剝開你的皮肉好好看看,我的殿下,熹姐姐,可是為什麼我怎麼都看不清你呢?”
他那樣瘋狂,完全喪失理智,曲霧至今不能忘,也不敢忘。
即便羽山少主因此而生受剔骨之刑,現在的他看上去已然翻然悔過,披著一派溫和無害、風度翩翩的表象,可他的兇性刻入骨髓,又豈會輕易更改。
所以,在這種情形下,她絕不可能離開神女身側。
主殿內外靜得落針可聞,空氣像是凝固了,讓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玉昭衛裡的其他人見首領所為,便要跟著折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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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抬袖掃出一道勁風,打在眾人的膝蓋上,不悅道:“誰讓你們跪的。”
她一言不發地盯著曲霧,眼神中帶著冷漠的審視,眼中的那一絲很淺淡的懷疑,也足夠刺傷人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玉昭衛已不得神女信任了?
曲霧心頭一時茫然,但依然筆直地跪在神女身前,抬起手背法印,垂首道:“請殿下留我在您身邊護衛。”
沈丹熹指尖摩挲著書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一下,兩下,三下,每一下都像是從人心上撫過,好半晌後,她終於抬起手來,伸指往曲霧手背上點去。
恰在這時,宮娥棲芳快步走進來,稟報道:“殿下,阆風山主在外求見。”
棲芳面上有未完全掩飾幹淨的疑惑,似乎不解,熹微宮的宮門門禁為何會將殷無覓擋在外面。
畢竟,即便是在大婚之前,殷無覓也可隨意出入熹微宮,對宮內的侍從們來說,他已是名副其實的第二個主子。
她身邊的人,一個兩個的,皆已理所當然地認了殷無覓為主。
沈丹熹單是聽到殷無覓的名字,便忍不住蹙眉,露出生理性的厭惡。
不過轉瞬之間,她不知想到什麼,眉宇間的厭惡消失,嘴角噙上一縷笑意,眼眸亮閃閃地抬起來,整個人一剎那容光煥發。
“讓他進來。”沈丹熹柔聲道。
第19章
棲芳領命而去。
玉昭衛諸人心下皆暗松一口氣。
沈丹熹緩緩收回手, 撫摸自己殷紅的指尖,興致勃勃地說道:“那不如這樣吧,你們現在去殺了殷無覓,我便解開對玉昭衛的言縛, 容許你們護衛在我身側。”
她話音未落, 玉昭衛方才松懈的一口氣再次提上來, 眾人身軀緊繃,面面相覷,神情驚愕。
沈丹熹倚靠在軟榻上, 雖笑著, 可臉上的神情卻很認真, 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時,隱含著審視和衡量。
當日大婚之時, 這些玉昭衛皆在昆侖巔上, 殷無覓從晟雲臺墜落虞淵時,他們是最先隨著昆侖君跳下虞淵的侍衛, 便也親眼目睹了阆風山主的慘狀。
殷無覓躺在虞淵底部, 周身經脈寸斷,心口的血止也止不住,大股鮮血湧出, 將他身上喜服浸透。身上靈力如螢火一樣不斷流逝,法身已現出潰散之態。
若非昆侖君當機立斷, 分出部分本命仙元相護, 殷無覓恐怕撐不到從虞淵出來。
由此可見,神女殿下殺他之心。
可即便是如此, 阆風山主對神女殿下依然毫無怨尤,並未責怪她分毫, 他自己浸在澧泉當中命懸一線時,都還在牽掛著神女的安危。
玉昭衛十三人並不明白殿下和山主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才會在一夕之間反目成仇,可這並不妨礙他們當中有些人已在心裡為阆風山主鳴不平。
至少從他們眼中所見,從晟雲臺大婚之日到現在,神女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傷害阆風山主。
嘲麓走上前來一步,拱手道:“敢問殿下阆風山主是犯了什麼過錯,殿下要如此對他?”
沈丹熹掀起眼皮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在質問我麼?”
嘲麓將腰更深地彎折下去,垂首道:“屬下不敢,隻是阆風山主身為一山之主,就算是犯了什麼過錯,也應該交由司法堂審理,由主君裁定,殿下私自下令恐怕不妥。”
又有兩名玉昭衛緊隨其後,剛正地諫言道:“阆風山主深受重創,這一段時日來是主君日夜不歇為山主渡靈,好不容易才救回山主,若我們再次傷了山主,也無法對主君交代,請殿下三思。”
“殿下,山主一直心系殿下的安危,我們聽召回歸,他沒有半分阻攔,臨走之前還曾囑咐我們好好保護殿下。阆風山主對殿下之心,我們俱都看在眼中,請殿下不要受奸人蒙騙。”
他嘴裡所說的“奸人”是誰,答案不言而喻。
於公於私都叫他們說完了,看來殷無覓的確很得人心。
沈丹熹心中不悅,甚覺無趣,在一片“請殿下三思”的規勸聲中,半跪在地的曲霧突然起身,抱拳道:“屬下曲霧聽從殿下之令。”
她這一句話說得鏗鏘有力,將所有人都震得默了默。神念的波動在虛空中蕩漾,曲霧耳邊飄來許多密語,全是震驚與不解。
“大人?”
“曲霧大人,殿下與阆風山主之間怕是有誤會,兩人在鬧別扭,何至於此?”
“大人,殿下沒有處置阆風山主的權力,你身為玉昭衛之首,不勸言殿下,為何還要陪著殿下胡鬧?”
神念出自靈臺,衍自魂魄,乃是將識海當中的神識外放,以達到定向傳音之效。但是在魂力境界相差懸殊的情況下,神念傳音是可以被旁人捕捉到的。
沈丹熹將他們的密音聽在耳中,甚至能清晰辨認出每一句話都來自何人。她亦抬眸,饒有興致地看向曲霧,眼中帶著明晃晃的疑問——曲霧大人為何要陪著她這個殿下胡鬧?
曲霧鄭重其事道:“我等受昆侖山君和四水女神授印,成為玉昭衛的那一天起,便守衛殿下身邊,聽從殿下之令。殿下所下指令,正確與否,應不應該,都不是屬下該考慮的,我等隻需執行殿下的命令。”
周圍玉昭衛皆沉默,連神識波動也無了。
沈丹熹深深看她一眼,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頷首道:“好,那你去吧。”
曲霧領命,又有幾名玉昭衛站出來,隨著她一同領命而去。剩下的玉昭衛躊躇片刻,也俱都拱手道一聲“屬下領命”,疾步往外殿趕去。
至於是去殺殷無覓,還是去救他的,便很難說得清了。
前殿很快傳來拼殺之聲,距離沈丹熹休憩的後院主殿並不遠,她稍稍抬一抬眼皮,就能看到半空閃動的刀光劍影。
沈丹熹仍安然地坐著,研究手中卷軸上的銘文,一點也不在意外面的打鬥會如何,也並不好奇玉昭衛是否真的聽從了她的命令全力擊殺。
宮娥們被嚇得跑來後殿,隔著花園,站在廊下朝沈丹熹遙遙望來,卻沒有一個人敢走上前。
神女殿下近日來心情總是時好時壞,好時會願意同她們多說幾句話,壞時又會發脾氣將所有人都趕出去,性情和以往相比截然不同,純然像是換了一個人。
宮娥們隨伺在神女殿下身邊多年,現在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以前的熹微宮總是和樂融融,樂音飄飄,神女每日裡都有許多新奇的點子玩,宮娥們也願意簇擁在她身側,陪她談天說地,嬉笑玩樂。
可現下的熹微宮沉鬱窒悶,所有人連上去與殿下說句話,都不由戰戰兢兢。
沈丹熹抬眸朝她們瞥去一眼,宮娥們立即垂下頭,不敢與她目光碰上。
她知道她們害怕她,但她並不在意。
她現在的脾氣是有些壞,看到簇擁上來,用以前哄穿越女開心的方式來討好她的宮娥,沈丹熹有些時候,會忍不住厭煩地想像處理那些薔薇花一樣把她們處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