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漆飲光走向屋門正對的那面牆,從土牆背後感應到了自己的雀火。
這裡設有一個結界,結界另一端,應該就是沈丹熹所在之處。
墓室內,雀燈感應到主人的元神,火苗輕輕搖晃,在靈線結成的羅網裡跳躍,似想掙脫。
搖曳的火光映在沈丹熹的眼皮之上,她倏地睜眼,朝琉璃燈看去,伸出蒼白到幾近透明的指尖點在燈罩上的琉璃片,燈盞內的羅網隨她的指尖而動,猛然收束,交纏得更加密集。
纏入羅網的那一縷魂力,化為三道金線從羅網分出,直接從雀火當中穿透而過,金線不畏雀火,直接將那一簇火苗牢牢地釘在了線上。
泛著赤金的白焰劇烈顫抖兩下,終於安靜下來。
岑婆餘光掃了一眼琉璃燈,贊賞道:“在織魂當中,還有餘力管教你的火,不錯,你倒是真能忍。”
沈丹熹勉強扯了下唇角,她整個人已然痛到麻木,不論是身還是魂,都在持續的劇痛中適應過來了。
織活人身與死魂不同,岑婆在陰司織魂,隻需一兩針便可將一個魂魄禁錮住。即便是密風城內的人,也隻需一針將魂固定在脊骨上即可。
織活人身魂,卻需要將每一塊骨都與魂織合,岑婆的織魂進入尾聲,最後一針與第一針重合,將魂和身徹底封合在一起。
她長出一口氣,面上亦露出些疲憊,說道:“我留個活結,你以後若想拆開魂身,再來找我便是。”
沈丹熹立即道:“不用,要死結。”
系統在輔助穿越女完成任務時,很有些神通,她不想留給他們任何可乘之機。
岑婆被她話中的決絕驚到,不由側目看她一眼,“打下死結後,就再無可能將你這副身魂分離,即便是織魂針也不行。”
說到底,岑婆也隻是個承載神針的魂靈,織魂解魂都得依靠神針之力,活結是為在魂上留下一個缺口,容織魂針的神力進入。
打下死結,便是天衣無縫,即便她手持神針來拆,也無從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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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婆在陰司任職時,經手的魂魄,從來都是打的活結,刑期一滿,便會釋放罪魂。
“你這仙靈當真是怪異,起初你找我織魂時,老婆子以為你是奪舍他人身軀,身魂不合,才想織魂,落下第一針時,便發現身軀和魂是相合的,卻又並非完全匹配。”
她魂力的渾厚和身骨的稚嫩便全然不配,但岑婆織過數以千萬計的魂魄,對魂的辨識,自有獨到法門,她不解道:“這就是你的身軀,既是你自己的身軀,何故需要如此自縛?”
她魂力如此之強,光是元神無法離體這一點,便會是很大的桎梏。
沈丹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道:“我知道後果如何,岑婆隻管照我意思行針便是。”
“行,你知道就好。”岑婆也沒有再多問,照她所言打下死結,末了感嘆一句,“算你幸運,老婆子以前打過一次死結,還記著手法,你也不用遭額外的罪。”
織魂針抽離,青絲化成的線在她身魂當中隱沒,沈丹熹垂眸盯著指尖,來回握了握手,起身披上衣衫。
早食攤內,漆飲光手肘撐在木桌上,指腹按揉著眉心,難受地低聲悶哼。
雀火出自他的靈臺,沈丹熹以魂力凝結成線穿透雀火,自然也反饋到了他的靈臺,引得他魂魄顫動,使得分出去的那一縷元神險些潰散。
沈丹熹對他,當真是下得去狠手。
漆飲光扶額等待著靈臺的動蕩平息,指縫下的雙眸卻亮得驚人,反而笑起來。
裁縫鋪內,他分出的那一縷元神重新凝結成型,探手按上土牆,猶豫著要不要闖入結界當中,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眼前的土牆上忽然蕩出一圈水波一樣的漣漪,灰黑色的土牆在漣漪中越來越深,最後化為一個黝黑的甬道。
未散盡的陰寒之氣順著甬道直逼過來,像平地升起的一股陰風撲來面上,漆飲光抬袖擋了一擋,再放下時,瞧見了甬道盡頭亮著的一團光暈。
那光暈搖晃間,漸漸近了。
沈丹熹提著琉璃燈,順著甬道緩步往外走,感應到外屋那三名修士的氣息,問道:“需要幫你打發走那三個修士麼?”
岑婆含混地笑了一聲,不論是聲還是眼,又恢復了原先的老態,說道:“你方才受了刑,虛弱不堪,還有闲心管別人的事,老婆子也不是第一次見這些想要我手裡東西的修士了,有法子打發他們。”
沈丹熹好奇問道:“他們要來何用?”修士是駕馭不了織魂針的,天上地下,也就隻有承載神器的岑婆能夠使用織魂針。
“為了抵抗北狄。”岑婆道。
那些來找她的修士,不管是否有自己的私心,但對她的說辭,都是如此。
北狄越過密陰山,一路南下,攻城略地,殘暴不堪,當今朝廷又軟弱無能,根本沒有抵抗之力,現下朝中更是主張與北狄和談,想以割地賠款的方式達成和平盟約。
北地的大片河山已然被朝廷放棄了,可北地的民眾又何其無辜。
修士雖是出世之人,但他們到底與人世間的牽絆未曾徹底斷絕,在這種舉國之難下,玄門也深陷其中,互分立場,各為其主。
密風城這一座能使死者復生的景象,吸引來不少玄門中人一探究竟,想要借織魂針一用,使已死的兵將復活。若能擁有這種死而復生之術,戰爭又算得了什麼。
仙神幹預凡人之爭,為天規所不允,岑婆自然不可能攪合其中。
她在通往密風城的各個途徑設置霧瘴,將這座城池與世隔絕,就是為了阻攔這些修士。
沈丹熹聽她說完,不解道:“這一座城中人,即便是枉死之魂,也該去往陰司枉死城中,岑婆為何非要將他們留在人間?”
沒有這一座生有異象的城池,便自然不會招來那些覬覦的修士。
岑婆嘆息一聲,“哪是老婆子要強留他們在人間,是枉死城已裝不下這麼多魂,這些壽命未盡的生魂無處可去,隻能徘徊人間,凡人魂脆弱,若不將他們織入某物,有個庇護之所,他們的魂就該碎在這片土地上了。”
外面那些徘徊的魂魄,岑婆若是遇見了,也會不遺餘力地將它們帶進密陰山,織進山中草木當中,有個庇護之所。
密陰山深處那些會動的草木,並非成精,而是它們體內庇佑著人魂。雖有庇護之所,可枉死之魂的怨念難消,以至密陰山怨氣成霧,終年不散。
唯有密風城中人,岑婆將他們重新織進了已死的肉身裡,讓這一座城以這種方式活著。
“老婆子的墳包挨著密風城縣令的祖墳,那縣令祭祖之時為我燒過幾回紙,他此生最恨之事,就是沒能守住密風城,我重造這座城,隻是為圓他的願,償還他那幾回香燭的情罷了。”
岑婆的打算,也不過是想護著這些枉死之魂,待他們的壽命依照命定之數真正終結後,便可越過枉死城,踏上輪回路,左不過也就百十來年的時間。
她護的是本該進入陰司枉死城的魂靈,並不算是幹預凡間事。
但若是將織魂針用作復活兵將,參與人間戰爭,那就另當別論了。
沈丹熹從未聽說過枉死城魂滿為患的情況,就連岑婆在陰司任職數千年,也是頭一遭知道枉死城竟然也有裝不下魂靈的一天。
大部分的凡間之人,從出生之時,命數就已劃定,生息輪轉,都有六道輪回牽引,當不該出現這種秩序崩壞的情況才對。
第12章
屋內現出的這條甬道極長,又極黑,隻有沈丹熹手中的琉璃燈照出一圈光芒,看似走近了,實則還在很遠的地方。
漆飲光也聽不清她們究竟說了什麼,但單是甬道撲面而來的陰寒之氣,就不是凡間能有的。
他略一沉吟,心道,岑婆難道是陰司鬼仙?
但不等他細想,甬道內的火光又突生變動,雀火的光芒輕輕一搖,忽地從甬道內消失了。
漆黑的甬道當中隻剩一抹佝偻的身影,如隨風飄飛的紙屑,飛速靠近,片刻間已到了近前,包裹甬道的黑暗消退,開始現出屋內原本那一堵灰黑的土牆。
楚應三人也發現屋中異狀,屏息靜氣潛藏於三個不同方位,隻待岑婆一回來,便驅動陣法。
岑婆身影從土牆當中踏出時,側目朝漆飲光元神所在看來一眼,從那一抹元神上感應到與雀火同出一源的氣息,便低聲提醒了一句,“你主子已走,還守在這裡做什麼?”
在她話音響起的同時,屋內的陣法大亮,數道劍光分立屋內四面八方,地面的土灰裡亦亮起紅光,朱砂如筆走龍蛇,飛快繪出一副符箓。
符箓當中有拘魂之咒。
沈丹熹既已離開,漆飲光便也不打算留在此處,攪合進他們的較量中。
他朝岑婆拱手一禮,元神化作小雀,振翅從陣光中穿行而過,遁出裁縫鋪,順嘴叼地上的桃花枝,飛落在漆飲光指間,消失於他掌中。
漆飲光捏著花枝,聽到裁縫鋪裡轟隆一聲巨響,崩塌的土屋內顯出被撕裂的拘魂陣,壓陣的劍氣橫衝直撞,直將裁縫鋪削得四分五裂。
這一聲巨響將周圍百姓嚇得四處躲藏,早食攤攤主也慌忙丟掉湯勺,躲到灶爐底下,隻小心翼翼探出個腦袋,驚惶張望。
塵土飛揚中,漆飲光聽到修士高昂的質問:“閣下身為大榮子民,分明有能力救助同胞,護佑他們免於受難,卻寧願偏安一隅,冷眼旁觀生靈塗炭,這就是你信奉的道義嗎?”
“若你當初願意出手,密風城說不定能免於被屠,若你現在願意出手,就能保住一座又一座城池免於步上密風城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