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盛皇帝被西北的鐵騎擄走,京城裡人心惶惶。
大臣們焦急地商議,說無論如何也要將陛下討回來。
攝政王說:「我去!國不可一日無主!」
鎮北大將軍說:「我去!我大盛的威嚴豈容他人踐踏!」
三皇子說:「我去!父皇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我說:「我不去。」
不是因為我什麼都不會,隻會掏鳥蛋。
而是因為我就是那個倒霉催的皇帝。
1
夷古的鐵騎踏進皇宮裡時,我還在樹上掏鳥蛋。
剛伸出手準備偷襲鳥巢,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緊接著就是四散潰逃的宮人們。
他們的嘴裡喊著「野蠻人」「西北鐵騎」,然後不經意間踢倒了我的梯子。
我剛伸下去的腳又縮回來,整個人像個鹌鹑一樣縮在樹上。
你們禮貌嗎?
不一會,一群宮人被趕到這裡,他們也像鹌鹑一樣縮著。
為首的敵軍長了很長的胡子,兇神惡煞地揪住一個宮人,問皇帝在哪。
Advertisement
宮人哆哆嗦嗦地說不知道。
「咔嚓」一聲,他的腦袋就和身體分了家。
大胡子又問了一個,那個人也說不知道,他的腦袋也飛了出去。
大胡子怒氣衝衝地打算問第三個時,有人注意到了在樹上的我,紛紛驚呼。
「陛下!陛下在那兒!」
「在樹上!」
「陛下!陛下啊!」
這就是受人愛戴的感覺嗎?愛了愛了。
這是我活了十九歲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子民們的熱情。
他們的叫聲終於把敵軍吸引了,他們都歪頭看向在樹上的我,我則鎮定自若地跟他們打招呼。
「你們好,請問怎麼稱呼?」
有人笑了一聲,我循聲看過去,發現是個極其貌美的男人。
他有一頭淺棕色的頭發,被編成很多小辮,胸前有一塊平安符,看著還像個人樣。
不過他的眼睛是綠色的,兇狠,暴戾,眼眸深處有極冷的殺意,他靜靜地看著我,然後問:「皇帝在哪兒?」
我說:「是我啊,我就是皇帝,他們都不是,請你把他們放了吧。」
男人又笑了一聲。
於是我就被擄走了。
2
當俘虜的日子真不好過,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
——對於我來說都是奢望。
他們好像根本沒把我當人看,隔兩三天給我送來飯食,還硬得要命,我擔心我本來就不多的牙再離家出走,索性放棄進食,在地上躺屍。
躺了一天,沒人管我。
躺了兩天,沒人管我。
躺了三天,沒人管我。
人不喝水三天是會死的。
ṭų₈我感覺我的生命值正在緩慢地下降,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太奶的身影也開始若隱若現,直到一抹綠闖入了我的視野,緊接著唇上就傳來湿潤的感覺。
有水了。
原來當一條魚這麼幸福。
那個給我喂水的男人似乎是沒想到我這麼沒骨氣,手指頓了頓,又捏住我的臉,說:
「你真是皇帝?」
我:「咕嚕咕嚕咕嚕。」
裘襲:「……」
等我喝飽以後,裘襲才打量起我來,他用纖長的指節抹去我臉上的灰塵,說:
「大盛有這麼個『睏璐』的皇帝,難怪每年都要對夷古俯首稱臣。」
我沒覺得有什麼,隻是問他:「『睏璐』是什麼意思?」
裘襲笑了笑,跟我說:「就是你很弱的意思。」
「哦。」
我說:「我知道自己很睏璐。」
他又笑起來,說:「這麼可愛,都不忍心把你搞死了。」
頓了一頓,他的語氣又認真起來:「那幫老家伙打算用你去換五座城池,怎麼樣,小皇帝?隻要你應下,明天太陽升起時,你就能在皇宮裡安安穩穩地睡覺,我保你五十年邊境太平。」
上一個五十年你們也是這麼說的。
五十年一過,就迫不及待地發起進攻,想著要籤訂下一個五十年。
真是飽含契約精神的民族。
我表情麻木:「我就是個傀儡,你怎麼威逼利誘我也是沒有用的,現在是太後在掌權。」
裘襲挑了挑眉,捏住我的臉:「小傀儡?」
我點點頭。
裘襲笑了,那股陰森的殺意又一次浮現在他的瞳孔中,他捏住我下巴的手一點一點收緊,輕聲說。
「可是什麼價值也沒有的俘虜,是要被殺掉的。」
我忘了這一層了。
他們是兇殘的夷古人,骨子裡流淌著兇猛好鬥的血。
就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他們依舊在草原馳騁,暢快大笑。
我得說點什麼來保住我的小命。
掏鳥蛋?他們肯定也會,沒準還掏得比我好。
洗衣服?他們的一件大氅比我都大,還沒洗完,我自己就先倒那兒了。
唱戲?不行,太奶說我五音不全,每一次唱歌都像是厲鬼索命。
於是我斟酌著開口:
「我可以幫你們暖床。
「夷古的冬天很冷吧?我不怕冷,你想讓我暖幾個被窩都可以。」
我不信他一張床上能有兩個被窩。
他又笑了,我才發現他有兩顆很好看的小虎牙,帶著草原民族的血性。
他揉了揉我的頭,說:「有點意思,暫且饒你一命。」
「睡吧,小睏璐。」
隻是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睏璐」是漂亮的意思。
3
大胡子也來看過我,我有點害怕他像切西瓜一樣的刀法,不自覺地離他遠了點,他卻以為我是在嫌棄他,眼睛一瞪就要發火。
我又得說點什麼來保住我的小命了。
我又斟酌著開口:「您的大氅好帥,看著威風,霸氣!連我都被它的王霸之氣所震撼!隻好退避三舍!」
他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說這是夷古最大的狼的狼皮,還執意湊近了想讓我看看。
挺好的,下回能把狼頭去了就更好了。
我怕它半夜尋錯仇。
我以為大胡子這次來是為了城池的事,哪承想他擠眉弄眼地開始請教我關於大盛的事。
他問我大盛人一天吃幾頓飯。
我說跟你們一樣。
他問我大盛人喜歡的穿著打扮是什麼。
我說跟你們一樣。
他問我大盛的女子喜不喜歡威武雄壯的男人。
我說跟你們一樣。
大胡子拿起刀想跟我拼命。
我則鎮定自若地表示,在民族融合這麼快的背景下,大盛吸收並創新你們的文化,現在民間早就出現了蛇皮袋子、鷹羽發圈和良種馬,隻是皇家不承認而已。
大胡子若有所思。
大胡子說公主有沒有可能喜歡他這樣式兒的。
我問他哪個公主。
一米八的黝黑大漢居然紅了臉,扭扭捏捏地跟我描述:「長得高高瘦瘦,笑起來很可愛,然後喜歡穿粉紅色衣服,好可愛,就像一隻兔子一樣,喜歡去御花園賞花,高興的時候還會別一支海棠在頭上,好可愛。」
口區。
我說:「我的媽。」
大胡子有點疑惑我為什麼反應那麼大。
我說:「那是我媽媽。」
我聽見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大概是大胡子吧。
4
我在這裡都快混熟了,跟看守我的侍衛不停地嘮嗑。
我覺得他們真是太好了,以前從來沒有人能聽我說這麼多廢話,但他們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
我說御花園有一棵樹是專門為我留的,那裡的鳥巢每天都會更新鳥蛋,就是為了方便我拿。
小阿蕎聽得有點羨慕:「這就是皇帝的待遇嗎?」
小阿空看起來也很羨慕,但還是堅持提出自己的疑問:
「那你怎麼知道這鳥蛋是這一天還是前一天的呢?」
我說:「我聰明著呢,我每天都把鳥蛋烤熟,然後再放回去,第二天挨個捏捏,沒有捏爆了的就是新放上去的。」
兩人異口同聲:「好聰明!」
好吧,這兩個人不太聰明的樣子。
談話間,裘襲帶著一身寒氣進來了,他看著距離近得過分的我們,有些不悅:「讓他跑了怎麼辦?」
小阿蕎說:「二當家,他是個路痴,昨天沒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又回來了,說自己餓了。」
小阿空說:「二當家,他好好玩,他還會掏鳥蛋、種紅薯、挖蚯蚓、爬房頂……」
裘襲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我回了他一個與世無爭的微笑。
裘襲拉住我的手就往出走,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問他帶我去哪裡時,他倒是先開口了:「帶你換個地方,這地方待久了,容易招些手腳不幹淨的。」
確實,昨天晚上就鑽進來一個泥手泥腳的大漢,好像是在找我,我那個時候打算睡覺了,聽到動靜猛地起身,結果躺了半天腿麻,於是我手腳並用地爬行出來。
他跑出了房間,估計不是來找我的。
我放棄了掙扎,衝著小阿蕎和小阿空一人丟去一個拜拜。
裘襲帶我回了他的帳篷,與寒冷的九重天不同,帳篷裡倒是溫暖異常,火爐上還燉著不知道是什麼的湯,一波接一波的香氣滾來,香得我鼻子都要掉了。
裘襲看著我小狗似的吸著鼻子,說道:「這是人肉湯。」
我的鼻子停止了。
他笑了:「騙你的,這是羊肉湯,可以嘗嘗。」
我大發慈悲地嘗了一勺,然後流下了眼淚。
比我吃的那些豬食簡直好太多了。
裘襲嚇了一跳,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哭了,我說我是想媽媽了。
他臉色變得很差,說:「我哪裡像你的媽媽?」
「沒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最大的共同點。」
5
羊肉湯香得我都開始胡言亂語了,我吃飽了就開始犯困,坐在火爐前開始小雞啄米。
裘襲一手把我提起來,輕拍我的臉,說:「忘了你之前承諾過什麼了?」
我的腦袋暈暈乎乎,反問他:「我說什麼了?」
他的話像惡魔的低語,一字一句地把我引誘到深淵,男人的體溫有些高,呼出的熱氣落到我的耳垂上,讓我直想躲。
「你說,要給我暖床。」
「哦,暖床啊,我這就……」
不對。
我大剌剌躺在床上,一點形象也無。
裘襲看著我半死不活的樣子,揉了揉眉心:
「你就是這樣暖床的?」
我肯定地點點頭,像條鹹魚一樣翻了個身,直視他的臉。
他一隻手撐到我耳邊,另一隻手撥弄著我的頭發。
驟然被這麼個龐然大物壓下來,我感覺渾身不自在。
我眨眨眼,說道:「你要跟我一起暖床了嗎?」
他的嗓音又低又啞:「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
我了然於心地點點頭,我說:「當然,但是我們應該先接吻。」
廢話,難道那麼多話本子是白看的?
夷古人或許喜歡酣暢淋漓的廝殺,喜歡在草原上縱馬飲酒,但他們的親吻卻無比虔誠。
裘襲的吻先是輕輕地落在我的額頭上,再輾轉到眼尾,然後顫抖著問我:
「可以嗎?」
關鍵時刻你又純情上了。
剛剛扒衣服扒得比誰都快。
我主動吻上他的唇。
原我摸上他緋紅的眼尾,來夷古人在情動時也會紅眼眶。
6
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我還沒睡醒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一下子坐起來,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也冷了,我突然有一種新婚後一腳就被人踹了的感覺。
小阿蕎和小阿空走進來,兩個人圍著我上下打量,然後發出贊嘆:
「好厲害!」
小阿空說:「昨天我們擔心你,於是悄悄地潛過來,趴在帳篷外聽了半夜,發現隻有你慘叫的聲音。」
小阿蕎說:「昨天晚上叫得那麼慘,今天都能爬起來。」
小阿空說:「厲害!」
我鹹魚般地躺了回去。
或許是默認了我已經是裘襲的人了,我在夷古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每天都有香香的熱奶茶跟美味的羊肉串,我拼命吃吃吃,吃不完的就丟給裘襲。
裘襲任勞任怨地吃完我的剩飯,然後抱起了我,捏了捏我肚子上的軟肉,低低地笑了聲。
「是不是長胖了。」
我說:「對,要怎樣?」
每晚還不是能單手把我抱起來。
裘襲看起來心情很好,他捏了又捏。
最後在我炸毛的前一秒,他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春天要來了,生機勃勃的草原會很美。
我自小就被困在皇宮裡,不知外界為何物,草原倒真讓我心動了一下。
這種心動在上馬之後立刻消失殆盡。
裘襲純正的草原民族血脈隻有到了這時候才會被激發出來。
他下腹緊收,雙臂發力,牢牢地將我禁錮在胸膛與韁繩之間。
我聽著他如鼓的心跳聲,帶著少年人的恣意,一時分不清是我的還是他的。
忽地,他拉緊韁繩,馬也安靜下來。
他拉弓瞄準,墨綠的眼眸裡湧動著勢在必得的光。
原來是一隻兔子,正安安靜靜地覓食,絲毫不知道危險正在逼近。
看著兔子吃草的模樣,我居然在它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ƭũ̂ⁿ在生與死之間掙扎,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斃命。
7
我輕拍裘襲的胳膊,想讓他放下弓箭。
他挑眉看著我:「心軟了?」
我點點頭。
裘襲問我想不想把它抓起來,然後放在身邊養著。
我搖了搖頭,我覺得它現在最喜歡的應該就是自由。
「嗖」的一聲箭響,我嚇了一跳,連忙去看兔子有沒有事。
裘襲環住我,面色不善地看著來人。
大胡子騎著馬飛奔到我們身邊,衝著裘襲擠眉弄眼:
「既然你下不了手,那這隻兔子可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
大胡子還真沒有眼力見,難怪他沒有老婆。
大胡子再次瞄準,發射。
電光石火之間,裘襲也舉起弓箭,箭以破雲之勢將大胡子的箭打落在地。
然後他飛身下馬,不一會便往我的懷裡扔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他看著我:「你不想養也得養了。」
我:「那好吧。」
大胡子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夕陽西下,各自歸家,我腰酸背痛,叫喚著讓裘襲給我捶腰捶背。
吃晚飯的時候,我順手把沒啃完的肘子扔給裘襲,裘襲神色如常地接過並啃了一口,大胡子顯然很震驚,視線不停地在我跟裘襲之間來回移動,一言難盡地看著裘襲。
「你居然吃他剩下的?」
大胡子悲痛異常:「是我們夷古找不出第二個完整的肘子了嗎!」
裘襲倒是很淡定:「無所謂。」
我也很淡定:「氣氛都到這裡了,那我也無所謂吧。」
沒事的,因為他吃完剩飯。
就要吃我了。
8
大盛的戰書還是傳過來了。
剛睡醒,我就發現氛圍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