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5.
孟良辰離京四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貴妃抱著他不撒手,說什麼也要讓他過完年再走,但貴妃的眼淚對孟良辰並沒有功效。
「明年我的及笄禮,我想看到良辰哥哥。」我猶豫了許久,終於說了出來。
孟良辰看了我一眼,湊到我跟前笑道:「你叫我,良辰哥哥?」
我點點頭。
「好,小丫頭的及笄禮若是隻有孟良洲那樣的假人在,肯定無趣。
我得留下,幫你熱鬧熱鬧。」
孟良辰這個冬日找到了事情做——負責籌辦我的及笄禮。
貴妃拉著我笑得合不攏嘴:「及笄禮,定要求陛下賜婚才行。不然這一輩子沒人能制得住辰兒。」
賜婚嘛,我第一次有了想要違抗我爹意願的想法。
我約孟良辰到雪落軒聽曲兒,準備了糖炒慄子和冰山楂,泡了一壺蜜棗茶。孟良辰坐在塌邊把鹿皮毯子裹在我身上:「這兒冷,偏偏你就喜歡這裡。」
孟良辰隻知道我從小愛在冬日來雪落軒聽曲看戲,卻並不知為何。
「小時候爹爹讓我送綠豆糕給孟良洲,他卻嫌我煩連書房門都不開。我在長街上哭,你便帶我來了這兒,說聽些小曲兒就能開心許多。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我咬著冰山楂說道。
孟良辰臉上瞬間有了一層紅暈:「你,是因為我才喜歡雪落軒?」
我遞過一顆剝好的慄子給他:「從前不知道,以為雪落軒好玩兒。可明明冬日透風,要裹著厚毯子生著爐火捧著手爐,再喝壺熱茶才能舒服一些,並不好玩。現在才明白,因為每次來這兒都是和你一起,所以有趣,才覺得這兒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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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辰坐在火爐旁,被火光映照著滿臉通紅。
「良辰哥哥,明年我及笄,你能送我一份大禮嗎?」
孟良辰點點頭:「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要你去求皇伯伯給你封號,我要你娶我做正妃,你可願意?
「但是我話說在前,你若娶了我,這一生隻能與我一人相思相守。我章嵐鑫的男人,不許愛上其他女人。金尊玉貴的公主也好,青樓紅坊的頭牌也罷,隻能瞧我一人。」
16.
我認識孟良辰十多年,他都是任性不羈的。
今日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緊張,如此不知所措,滿臉通紅,嘴張著卻說不出話。
半晌,他猛地到我跟前,半蹲在軟榻旁:「嵐兒,我定會讓你的及笄禮,風光無限。我會讓你成為普天之下,最自由灑脫快樂的女子。」
那日我沒有住在宮中,而是連夜回了家。
我爹坐在那把皇帝送給他的圈椅上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鑫兒,你要知道,你嫁給哪位皇子,哪位皇子便會是太子,將來的皇帝。」
我攥著衣袖點點頭:「女兒知道。」
我爹嘆了口氣:「當年陛下的兄弟們自相殘殺,本是閑雲野鶴的陛下不得已被推上了皇位。在其位謀其政,他不得不做一個好皇帝,一輩子把自己禁錮在皇宮中。陛下無嫡子,皇子們被教育得都想鉚足了勁成為太子,唯獨良辰。他自由慣了,敢想敢做,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像陛下的。」
我明白。
因為良辰像皇伯伯,在他的身上皇伯伯能看到當年的自己,所以他最不願立為太子的,就是孟良辰。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樣,最終被困在宮中。
「我們讓你和良洲近一些,也是為著他們兄弟之間能少些爭鬥,立皇長子為儲君,朝堂之上能少些爭辯。但既然你不願,為父也不強求你。隻是,你應該和良辰說清楚,你作為章家獨女,背負的不僅僅是章家。他若願意為你留在宮中,為父便去求陛下為你們賜婚。」
那一夜我輾轉難眠,我爹的這番話在我腦海裡過了千百遍。
我不想看到孟良辰鬱鬱寡歡的樣子,更不想看到他為了成為儲君去強迫自己端著儲君的架子守著儲君的規矩。
我喜歡的,是不守規矩向心而活的孟良辰。
若是讓他為了與我在一起,而變成他所厭惡的「假人」,我做不到。
17.
沒過幾日,孟良辰先來找我了。
他騎在赤影馬上,說帶我去郊外冬釣。
「在邊關時,湖面雖結冰了,但冰下仍然有活魚。我們便鑿了洞釣魚養著討個樂。」孟良辰一邊說著一邊鑿冰。
我牽著赤影馬在一旁站著,心裡有些慌,總覺得他有話要對我說。
「他們是冬天的魚,惰怠、從眾,隻知道追著魚餌去吃。可我,是夏天的魚,能上鉤是因為認準了那鉤。」
孟良辰鑿好冰窟,架好釣竿,扶著我走到冰面上。
「嵐兒,你爹爹昨日去找父皇,他們說了許多,我在書房外聽到了。我孟良辰,認準了你章嵐鑫,哪怕那是明晃晃的鉤子,我也情願被鉤住,情願一輩子留在宮裡。」
說著牽著我的手,又柔聲道:「更何況與你在一起,我並不是困獸。那一方水缸雖小,但有你在,於我便是萬裡湖泊。」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孟良辰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說話的工夫,釣竿動了,魚上鉤了。
我握緊孟良辰的手:「走吧,我們去見爹爹。這條魚,未必就得養在水缸裡。」
18.
我和孟良辰回到府裡時,我爹被傳召進宮了。
我們追到宮裡時,皇帝正在書房裡和我爹交談,一旁站著面色凝重的孟良洲和孟良澤。
「鑫兒,作為我章家的女兒,家國存亡遠比兒女之情重要,你明白嗎?」看到我和孟良辰一同進來後我爹率先開口道。
「出什麼事了?」孟良辰問道。
我爹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周邊屬國竟然聯合起來,一同偷襲我大梁。如今大梁南北受敵,邊關急報已經丟了三座城。」
「那我即刻返回北關,帶兵打仗,以我皇子的身份定能鼓舞將士們。」孟良辰提議道。
皇伯伯點點頭:「你自是要去的,你回北關和趙大將軍一起抗敵,朕親自率兵南下抵抗其他屬國。」
「皇伯伯親去?不能由其他皇子去嗎?」一直沒有說話的我忍不住問道。
皇伯伯搖搖頭:「良辰在北關本就是副將,公開他的身份後會讓將士們士氣大增。可是南邊兩天內接連戰敗,將士們情緒低落,其他皇子在軍中並無威信,恐難服眾。唯有朕親去,才能讓大家打起精神來,打贏這場仗。」
我看了一眼爹爹凝重的表情,就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陛下南下,須得有皇子監國,良洲是皇長子,此前又監過國,朝臣們贊譽有加,此次還得良洲來監國。」爹爹接著皇伯伯的話繼續說道,「此行恐有不測,國,不可一日無君。」說完,爹爹看了我一眼。
孟良辰和孟良洲同時看向我。
我已經全然明白。
國不可一日無君,為避免皇帝不幸遇難皇子們爭搶皇位,須得在南下前立下太子。孟良洲是皇長子,且此次隻能他在京中監國,如若陛下出事,唯有他可以順利的接管朝堂。
「鑫兒,太子需要章家的支持,才能讓朝臣們拜服,最大可能的減少奪嫡傷亡。」
爹爹輕聲說道。
我僵硬地轉身看向孟良辰,他雙眼通紅,緊咬著唇沒說話。
我閉上眼,依然無法阻擋眼淚流出。心裡疼得快要窒息,卻無能為力。
這是我,是章家目前唯一的選擇,別無他法。
19.
我被封為靈毓郡主,賜婚給太子孟良洲,十六歲以後擇期完婚。
皇帝率兵南下,我爹不放心跟著一起去了。
孟良辰帶兵北上,我在城樓上看他身穿盔甲意氣風發,心裡淚流成河。
每日我都會拜佛抄經,祈求他們平安。
孟良洲被封為太子後,每日隻睡兩個時辰,在堆成山的奏章裡治國。
我未曾去看過他一日,以前我以為和誰成親都一樣,現在才明白,心裡有了惦記的人,其他人於我而言不過草木。
隻是雖然我不情願,他不積極,卻有一人比我們倆都上心,那就是孟良洲的生母,德妃。
德妃從前是宮裡的一名女使,因貌美被先皇賜給了彼時還是王爺的皇帝做妾,生下了長子後被抬為貴妾,皇帝登基後孟良洲成為了皇長子,她也順理成章成為了德妃,在宮中位份僅次於皇後和貴妃。
德妃和從小錦衣玉食的貴妃不同,她從不在意自己兒子想的是什麼,她眼裡隻有權力和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我坐在貴妃宮裡下棋時,被德妃請去小坐。
她用雨前龍井和梅花酥招待我:「你們章家什麼都有,自是吃慣了好的。隻是這梅花酥頗費功夫,須得採下除雪後初開的宮粉梅,碾碎再上鍋蒸,一樹梅花也隻得一碗精華,而這一碗精華也隻能做這麼一小盤梅花酥。嵐兒可得嘗嘗。」
我吃了一口梅花酥,淡淡的梅花香,勉強笑道:「謝娘娘好意,很好吃。」
心裡卻堵得慌。方才貴妃喝的茶也不過是普通白茶,貴妃笑得很牽強:「辰兒和陛下在邊關打仗,已經十天了,卻並未佔據優勢,可見這場仗要打很久。冬日糧草、衣物都消耗極大,如今宮中省些,將士們才能吃飽穿暖。」
「隻是娘娘,這一樹的梅花,也價值千兩白銀,吃得一次就沒了。」我還是沒忍住說道。
德妃卻笑道:「嵐兒你是章家的獨女,區區千兩白銀算不得什麼。待日後你成為太子妃未來成為皇後,便是一碟果子價值萬兩黃金,你也是吃得起擔得起的。」
她以為用錢能討我的好,卻不懂體貼冬日苦戰的皇帝,不心疼浴血廝殺的將士。
她隻想把我巴結住,好讓他的兒子能順利地登上皇位。
隻可惜,我章嵐鑫向來是不守規矩的。
這個夢,我可以讓她再多做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