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誰知地上的人「唰」地一下睜開雙眼,瞬間就沒了身影。
「你是鮫人吧,」師尊收回劍,「要不是你受傷了,還真聞不出來那個味。」
我驚愕地望向不遠處,卻見青雉容貌變得更加精致,眼尾密密麻麻地長滿了青色的鱗片。
他輕笑出聲:「好久不見,清風。」
27.
「是你?」
我認出來他是我一個月前救過的鮫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而且,他還是師尊的心上人?
我猛地回過頭去,心裡一團亂麻。
出乎意料的是,師尊隻是上前一步,將我擋在了身後。
他從儲物戒拿出留影石,微微發光後,向空中投射出來的影像裡是還未分化的青雉。
唱著一首鄉間小調,長發纏繞著身體,隱隱露出一雙人類的雙腿。
「這是我徒弟年少時唱的小調,十幾年來一直有鮫族在無孔不入地打探她的消息。」
師尊站在那,眉目低斂,手裡的太阿劍微動,「鮫人最擅長暗殺和隱藏,我原想著去鮫族找你,沒想到你卻自己出來了。」
他身上的殺氣絲毫沒有收斂,青雉頂著殺氣上前:「我是來見一位故人的。」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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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側頭問我:「這是你的故人?」
想著那個小調,我猶豫著點了下頭,他了然:「那我回去等你。」
除非我有危險,師尊一向是不會插手我的私事的。
隻剩我和青雉兩人後,我神色有些尷尬,莫名總想到我們分別前,他不著寸縷的樣子。
我摸摸鼻子,問他:「你怎麼成了女帝的手下?」
青雉擦了下嘴角的血,「鮫族式微,為了討好人族,我從小就被送到女帝手裡當暗衛。」
「上次遇見你是因為我受了重傷,半死不活的時候,就被人偷出宮賣了。」
「結果被你買了。」
他嘴角含笑,眉眼一如鮫人時的嬌俏模樣,「第一眼我就認出你來了,清風你果然和小時候一樣心軟。」
我困惑地看向他:「我們之前見過?」
「見過啊,」他有些疲憊,索性地坐下來,仰頭看我,「小時候宮裡的貴人想看鮫人是怎麼化成人腿的,直接生剖了我的魚尾。」
「後來又覺得沒什麼意思,就讓人把我扔到冷宮裡自生自滅,誰承想被你撿到了。你怕我死掉,每天哭哭啼啼地趴在我耳邊唱小曲。」
「每次痛得快要死掉的時候,都會被你吵醒。」
「我就想這小孩好煩啊,調子我都會唱了,也不會換一首。」
他低著眉,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後來女帝逼宮那日,我想趁亂帶你逃出去,可到處都找不到你。」
青雉發出一聲嘆息,我突然想起來小時候的確是遇見過一個快要死掉的小孩,頭發亂糟糟的,身上全是傷口,眼見就要死了。
我把人藏在自己住的地方,每天都膽戰心驚地去試探他的鼻息。
隻是幾天後他就不見了,我當時還有些遺憾。
我蹲下來看他:「那我後來遇見你的時候怎麼不說啊?」
沒想到青雉聽到這裡,突然別過頭:「怎麼說啊……」
他吞吞吐吐,「誰願意在心上人面前那麼狼狽。」
「李清風,」青雉啞著嗓子,「我心悅你。」
他耳尖紅紅的,我愣了下,才緩緩說了句:「抱歉,我心有所屬了。」
他一瞬間面如死灰,苦笑著說:「也是,明明早就知道結果了。」
青雉緩了好一會,拍拍長袍上的灰站起來,又恢復成往日裡刀槍不入的模樣。
他對我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一副笑吟吟的模樣。
「仙長既已經除妖成功,那在下就回去復命了。」
他背對著我,走向自己的手下,卻在邁出去的第一步就滑了一下,差點跌倒。
我下意識去扶,被他躲開了。
在他即將走出我的視線時,青雉卻突然回頭,紅著眼眶問我:「如果當初我帶你走了,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安靜地看著他:「可世間哪有那麼多如果呢?」
29.
女帝逼宮那天,宮裡一片混亂,所有宮女都在逃跑,不然就會被殺瘋了眼的侍衛軍官一刀捅死。
我抱著大白貓踉踉跄跄地跟著嬤嬤跑,她死死地攥著我的手,將我送到通向宮外的狗洞那裡。
「跑,拼命地跑,別回來,不要再回到這個牢籠裡,一輩子就隻能看得見頭頂這四四方方的天空。」
嬤嬤平時裡雖然落魄,卻最是守禮的一個人,頭發梳得規規整整,一絲一縷都不會散落下來。
但此刻她披頭散發,像個瘋子一樣,拼命地把我往狗洞裡塞,「活下去,李清風,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堵住這個洞口,被身後的官兵一刀捅進了肚子,連一聲尖叫都沒有發出,就悄無聲息地死了。
那個晚上,大雨傾盆,仿佛要將這世間的水都傾倒下來。
我在狗洞裡爬了很久,把大白貓放在安全的地方,又爬了回去。
它狠狠地咬住我的袖口不放,隻是力氣太小,又受了傷,被我扔到了宮外。
我回去後,宮裡已經沒有什麼活人了,我拖著嬤嬤的屍體,將她帶到了最喜歡的桂花樹邊。
一開始,隻是隨便找了個東西挖,後來我嫌太慢,直接用手,一點點地挖了個不大不小的坑,指甲蓋全部翻起來,也感覺不到疼。
把嬤嬤搬到裡面後,我整理了下她的頭發,慢慢地躺在了她身邊。
雨水漸漸地灌進了我的鼻孔,淹沒了我的眼睛,也淹沒了我的淚水。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恍惚間感覺到有一團白色的毛球撲到我身上,暖乎乎的。
30.
不過我沒死成,有個白衣少年把我從坑裡刨出來。
幫我重新埋葬了嬤嬤後,問我要不要和他走。
他頭發,身上全都是泥巴,隻有一雙眼睛是幹淨的,琉璃的,在雨後的月光下閃閃發光,和我養的大白貓一模一樣。
他說自己是仙人,是聽到嬤嬤的願望後,來帶我去天上的。
他摸著我的頭,泥巴全部都蹭到我的頭發上了,「要和我一起走嗎?」
他的聲音很溫柔,手也很暖和,不像死人的手那麼冰冷。
「好。」我輕輕地點了下頭。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從此以後,一眼萬年。
31.
夜已經深了,我回客棧的時候,遠遠地,能看見一盞燈亮著,散發出很暖的光。
我徑直推開師尊的門,他倚靠在一把椅子上看書,抬眼看我:「回來了?」
「師尊。」
我徑直走過去,猛地撲向他,師尊僵住了,手裡的書一下落到地上。
「我記得你說過,我配得上這世間的所有美好的事物。」
剛到仙門的時候,師尊不知道怎麼養徒弟,就一股腦將所有他認為好的東西塞給我。
價值連城的墨寶,各種綺麗的華服,數不清的法器,玩具。
每一件,都絢麗得讓我不敢觸碰。
連床上的被褥,都柔軟得不可思議。
好幾天,我怕弄壞這些東西,都隻敢睡在發熱的暖玉石板上。
後來沒幾天被師尊發現了,他很認真地對我說,李清風,你配得這世間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你是我唯一的,視若珍寶的徒弟。
「師尊,」我低聲說,「這世間所有的美好的事物裡,包括你嗎?」
32.
師尊的懷抱很暖,我緊緊地摟著他,時間仿佛靜止了,周圍的一切都柔軟得不可思議。
過了很久,我聽得師尊有些清冷的嗓音響起,很平靜,帶著點微不可聞的顫抖:
「清風,我……」
話沒說完,有什麼冰涼的液體順著我的額頭流下來。
我從師尊懷裡抬起頭,看見了一顆流淚貓貓頭。
師尊頭發上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對毛茸茸的貓耳,耷拉著,看起來很委屈。
見我看他,師尊有些慌亂地拭去眼角的淚水,想恢復成往日裡平靜瀟灑的模樣,隻是嘴角剛剛翹起,眼淚卻又止不住地流下去。
「清風,」師尊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裡,「我以為這輩子都沒有緣分對你說的。」
他嗓音沙啞:「隻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33.
陽春三月,正是踏青賞花的好時節。
我帶著師尊,到了一個漫山遍野都是鮮花的山坡上。
不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鹹湿的海風壓低了野草,吹散了野花。
山坡的盡頭有塊石碑,上面雕著嬤嬤最愛的桂花,樹下有個小女孩,懷裡還抱著一隻貓。
師尊很認真地把他從凡間買的瓜果、桂花糕整整齊齊地擺了一排。
「嬤嬤,」我牽著他的手,笑得很開心,「這就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啦,今天帶過來給您看看。」
「也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養的那隻大白貓……」
我絮絮叨叨地,在那裡念叨了好久,師尊安靜地坐在我旁邊,默默地用袖子擦掉我眼角滑落的淚水。
一直待到落日西沉,師尊在我說完後,對著墓碑俯身行了個很鄭重的禮。
他對自己沒能救下嬤嬤的事一直都很介懷,隻可惜那時與騰蛇一戰受了重傷,隻能以貓的形態苟活。
「我會照顧好清風的。」
哪怕舍棄自己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34.
回仙界之前,我與公主見了一面,將自己是女子的事告知她。
我尷尬地撓了撓頭,「抱歉,這事是我不對,一直沒講清楚。」
說著說著,我把一個瓷瓶遞給她,真誠道:「這瓶是駐顏丹,算是我對殿下的賠罪。」
意外地,公主居然沒怎麼生氣,隻是把瓶子接過去,把玩了兩下。
「不是說仙界的東西不能在人間流通嗎,你一個仙門大弟子,居然敢知法犯法?」
「嗯,他人買賣的東西不行,不過這是我親手煉的丹藥, 查得沒那麼嚴。」
「哼,」公主殿下笑了笑, 不在意地把瓶子扔到床榻上,「我收下了,說吧, 是不是有求於我?」
我聞言猶豫了下,理了下衣袖起來行禮:「殿下,我有一友人……」
我將青雉的事簡單地提了幾筆,末了, 向她討了個恩賜:
「如果他不願意在宮裡的話, 願殿下能放他出宮去。」
「好啊, 不過是件小事,我準了。」
她打了個哈欠,「沒別的事就可以走了。」
我一愣,知道公主向來是個一諾千金的人, 又重新行了一禮:「多謝。」
……
見人走了,公主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低頭看了眼還在滾動的瓷瓶,將它拿起來放在懷裡。
眼淚突如其來地就流下來了, 她惡狠狠地說了句:「騙子!」
「對誰都那麼溫柔, 卻又對誰都那麼殘忍。」
35.
好不容易回了仙門, 掌門知道這件事後,直接原地起飛, 氣得暴跳如雷,唾沫像瀑布一樣, 不停地往師尊的臉上噴。
「你真是無法無天慣了,還敢對自己徒弟下手!」
他追著師尊漫山遍野地跑,最後氣喘籲籲地揉著腰,「臭小子, 跑不過你了。」
我撓了撓下巴,總不能實話實說,師尊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其實喜歡的是我吧。
「隻我」「你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 是我委以重任的下一任掌門人。」
「這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強迫你不願的事,哪怕他是你的師尊。」
「是真的, 掌門。」我看著這個平日裡最為嚴厲的掌門, 很認真地說,「是真心喜歡的。」
「那就好, 」掌門長嘆一口氣,「凌霜他們這一族,一生隻愛一人,同生共死。」
「他會待你好的, 你也要好好待他。」
他眉目肅然, 「這門派有我一日,仙界就不敢有他人說三道四。」
掌門說完了,目光掃向一個方向:「出來吧,偷偷摸摸的, 像什麼樣子!」
師尊從那裡慢吞吞地走出來,「我不是怕您為難清風嘛。」
「哼!」掌門憤憤不平地甩手走了。
我與師尊相視一笑。
隻見遠處雲海翻騰,仿佛有金光躍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