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國公府的小公子貪玩,將三歲的我偷抱出府去。
路遇賊人偷襲,小公子九死一生,我也廢了一條腿。
為了賠罪,國公府為小公子與我許下婚約。
人人都道這門親事是我高攀了。
可我覺得,雖腿腳有疾,可我足下之地,不拘千裡。
1
剛瘸了腿的時候我年歲還小。
隻記得右腳被厚厚地包扎起來,整日整夜疼得厲害。
阿娘在我床邊以淚洗面,阿爹也整日唉聲嘆氣。
祖母一開始還日日來看我,漸漸的也不常來了。
等厚厚的紗布終於拆下,露出的便是我少了一個腳趾,已經扭曲變形的小腳。
阿娘心疼地幾乎背過氣去,阿爹也別過頭去Ŧû₈不忍再看。
祖母看了一眼,重重地嘆了口氣。
她問大夫:「張院判,老身孫女兒這腳確定是沒得救了?」
張院判可惜地搖搖頭:「傷成這樣,小小姐能保住這條腿已經是不易。缺失的腳趾無法接上,這輩子是注定不良於行了。」
阿娘終是受不住痛哭出聲。
Advertisement
祖母叫人謝過張院判,轉頭把阿爹叫了出去。
阿爹回來後,又把阿娘扶到了隔間。
安慰了她許久,這才猶猶豫豫開口:
「娘叫我們趁著年輕趕緊再生一個。若是女兒,同安平候府家的公子也不會差上許多……」
阿娘拈著帕子拭淚,聞言不可置信地叫道:
「周季青!燕兒還在床上躺著,你說出這種話到底有沒有心?」
阿爹慌忙道:「你小聲些別叫燕兒聽到!
「燕兒亦是我女兒,我自然心疼她。
「可娘也是為了我們全家考慮!與安平侯府的親事是父親在世時就定下。你曉得,燕兒如今這樣……」
「燕兒如今這樣怎麼了?就算她廢了一條腿,我亦如珠如寶地養著。要是安平侯府嫌棄她,大不了兩家不結這個親。」
「你這是什麼話,兩家親事豈是兒戲?」
「說來說去你就是舍不得安慶侯府這個高枝。你可想過燕兒怎麼辦?沒了這門親叫我們燕兒今後怎麼辦?」
阿娘低低地啜泣起來。
阿爹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燕兒……燕兒今後我定為她尋個好親……」
2
阿爹阿娘自成親後一直很恩愛,從未紅過臉。
這是他們第一次吵了嘴。
我睡在裡間,亦是把阿爹阿娘的爭執聽得清清楚楚的。
隻是年歲還小,不知他們在吵什麼。
大概隱隱約約知道,今後我大概不能和安平侯府的小哥哥一起玩了。
不過不玩就不玩吧,我如今腳上疼得厲害,哪裡顧得上去玩?
我問乳娘:「嬤嬤,燕兒的腳是不是要斷了?疼!」
乳娘含著淚為我擦去額頭沁出的細汗:「小小姐莫要多想,小小姐的腳好著呢。再過幾日就不疼了。」
「可燕兒還是疼,嬤嬤您給我揉揉。」
張院判每隔幾日就來給我換一次藥。
隻是每次換藥我都疼得不行,須得乳娘抱著,兩個丫鬟按著。
每每這時阿娘就會哭。
阿爹在門外焦急得來回走。
自從那日他們吵嘴後,阿娘就不許他進門來了。
漸漸地我的精神頭好了起來。
傷口也不怎麼痛了,隻是開始酸酸脹脹難受得緊。
阿娘瘦了一大圈,每日都守在我身邊。
她與阿爹還在鬧著別扭,阿爹隻敢趁著沒人的時候來瞧瞧我。要是叫阿娘遇見了,準沒給他好臉色。
「夫人,國公府來人了。」
阿娘「咚」地一下擲了手裡羹勺,把我嚇了一跳。
「這時候才來?我還當他們國公府的人都死了呢!」
乳娘連忙掖好門,回來小聲道:
「奴婢聽說國公府最近在查那伙賊人。
他們小公子也受了傷,近兒個才好了些。所以便來晚了!」
「他家小公子受了什麼傷?不過是皮肉傷罷了!那伙賊人本就是衝他去的,要不是他把我燕兒帶出去,燕兒她怎會受這無妄之災?」阿娘說著又紅了眼眶。
乳娘自也是心疼我的:「奴婢知曉Ṱṻ₊夫人心疼小小姐。但奴婢說句難聽的,國公府位高權重,若他不聞不問,咱們小小姐也隻能把這個悶虧吞下。如今既是來了人,說明他們還是重些情義。夫人您可別說這些氣話了!」
阿娘也知我們小小侍郎府比不上國公府,乳娘勸了一會也就擦幹了眼淚,起身準備去前院待客。
臨走時,她柔聲說:「燕兒乖乖喝藥,娘回來給你帶蜜餞吃。」
我點點頭。
其實我想對阿娘說,我腳又酸又脹實在難受,想叫阿娘給我拿個枕頭墊墊。
可阿娘已經很操心了,便不麻煩她了吧。
3
我還沒等來阿娘,倒是先等來了國公府的小公子。
他捧著一個大大的糖葫蘆。
一進門便撲通一下跪倒在我床邊。
兩隻眼睛通紅通紅的,帶著哭腔問我:「燕兒妹妹,你還疼不疼啊?」
國公府的小公子比我大三歲,生得圓胖喜慶,是整個國公府的寶貝疙瘩。
如今這個寶貝疙瘩瘦了一大圈,鎏金色的袍子套在他身上都寬松了許多。
他臉上亦還有些細細小小的傷痕,腦袋上還裹著一圈紗布。
以往圓潤的胖臉都瘦出了尖下巴,倒是顯得五官比之前好看了不少。
乳娘嚇得不行,忙說使不得,叫小公子快起來。
誰都知道這個小祖宗是國公府的金疙瘩,進了宮能爬到皇帝背上要騎馬。
誰敢要他跪?
可小公子鐵了心不肯起。
跟著小公子一起來的隨從也不管,隻說:「夫人吩咐了,是小公子該跪的。就算是磕頭,也是磕得。小小姐莫要介懷。」
乳娘誠惶誠恐,隻得在一旁看著。
生怕這小祖宗真的就磕了頭,叫我消受不起。
小公子問了我的傷,眼睛哭得紅紅腫腫,倒是讓我有些難為情。
「阿璟哥哥別哭,燕兒已經不疼了。」
「可、可娘說,燕兒妹妹斷了一根腳趾。可疼可疼了……」
小公子哭到打嗝,又把手裡的糖葫蘆往我跟前伸。
我看著紅彤彤的糖葫蘆,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唇。
搖搖頭:「阿娘說了,以後不許我吃糖葫蘆。」
那日就是因我貪吃,遇上來家裡做客的小公子。
小公子就以帶我去買糖葫蘆為由把我偷偷從後門抱了出去。
哪知才拐了幾個彎,就遇到一伙蒙面賊人。
若不是恰好遇上巡城的官兵,我與小公子二人怕是都活不成。
阿娘知道我是因一串糖葫蘆被騙出府後,就勒令我再也不許吃糖葫蘆。就是阿爹從外給我帶回府的也不能吃。
小公子知道後眼又募地紅了,拿著糖葫蘆的手在顫抖。
他說是他對不住我,那伙賊人本是欲綁架他威脅國公府,卻不想叫我受了無妄之災。
「燕兒妹妹,我娘說了你是因我而傷,我便要對你負責。等你長大了我就娶你為妻,斷不會再叫你受委屈。」
旁邊乳娘聽了面露喜色。
我卻因年紀小不懂是何意思。
「阿璟哥哥若是娶了我,便能像我阿爹對阿娘那般好嗎?」
小公子握拳,信誓旦旦:「自是可以。」
我便又試探地問:「那阿璟哥哥你能給我墊個枕頭嗎,燕兒的腳有些麻。」
乳娘想上前幫忙,被小公子拒絕了。
他站起身,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膝蓋。
拿了個軟枕小心翼翼地將它墊在我腳下。
他真的給我墊得軟軟呼呼的,叫我舒服了許多。
以往那些小丫鬟伺候我時,看到我的傷腳一個個都手抖得很。
雖然她們沒說,但我能感覺得出她們的害怕。
可是小公子卻一直面色如常,仿佛我的腳當真是同其他人一樣好好的。
小公子是個好人。
我想,
那就讓他娶我吧。
4
阿爹和阿娘是一起回來的。
阿娘的臉色明顯比去時好了許多。
阿爹攬著他,亦是多了笑意。
「我早就說,宋國公不是薄情寡義之人。那次意外背後盤根錯節,牽扯不少。國公府也是被絆住了手腳。如今剛一抽出身便上門來請罪,可見他們誠意。」
阿娘面上仍有憂色:「我隻怕,燕兒如今這般,即便將來真嫁進國公府也會受委屈。」
「國公府重諾,何況此事也過了聖上的面,夫人就別擔心了。
「倒是安平侯府那邊……咱們還是依娘的意再生一個。」
如今我的親事有了著落,阿娘對此事也不再如先前般反應那麼激烈。
隔年小妹便出生了。
阿爹很高興,給小妹取名「安」,希望她一生平安康健。
小妹滿月那日府裡很是熱鬧。
聽聞與我們周家交好的皆來送了禮。
安平侯夫人也來了,見了小小的安兒直誇討喜。臨走時還給安兒留了玉佩。
如此兩家也算是默認定下了安兒與安平侯府的親事。
5
前院在辦安兒滿月酒時,我卻在後院艱難地學走路。
宋城璟為我做了兩根拐杖,拐杖上面嵌了兩顆夜明珠。
說是這樣即便夜裡我也不怕看不見摔跤了。
傷了一年有餘,皮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隻是缺了一根腳趾,骨頭又被大石碾碎。
哪怕張院判醫術高超,仍舊治不好我這腳。
我在床上養了半年,如今即便是下了地,若是想學會用殘腳走路,還需很長時間。
晚些時候,阿娘抱著安兒來看我。
安兒長得粉雕玉琢,阿娘也恢復了好氣色。
母女倆在一起,五官像了個六成。而我則更像爹爹一些。
「今兒前院繁忙,阿娘給你留了最喜歡吃的飯菜點心。等晚些時候客人散去了,阿娘再來陪你。」阿娘為我擦了擦額上細汗。
宋城璟看著丫鬟們布好的飯菜,嘴快道:「前面這麼熱鬧,燕兒妹妹一個人用飯多冷清。今兒我祖母和母親也來了,燕兒妹妹去同我們坐一桌。祖母和母親時常念叨你呢!」
「那不妥!燕兒這樣出去見人尚不體面!」阿娘打斷道,許是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又柔和了語氣摸了摸我的頭。「前院鬧哄哄的,還不如燕兒自個院子清靜一些。」
宋城璟是個有話就說的性子。
他想問哪裡不體面了?
可母親多次對他耳提面命,要他尊敬燕兒妹妹的爹娘不可冒犯。
於是也就撇撇嘴把話咽了回去。
我年紀尚小倒不大會去多想些什麼。
阿娘既然叫我不要出去,那便不出去了。
況且從自個院子到前院要走好長一段路,走過去確實費勁,倒不如留在屋裡吃。
阿娘待了沒一會,前院就來人催了。
襁褓中的安兒也咿咿呀呀,似乎也待不住要出去湊熱鬧。
宋城璟被嬰兒的咿呀聲吸引了注意,探頭想去瞧。
阿娘見此笑著把安兒湊過去:「小公子要不要抱抱?」
宋城璟忙後退了一步,用力搖頭。
他再也不敢抱小孩兒了。
要是叫他母親知道,他定會被打死!
「燕兒妹妹,你妹妹真好看。」阿娘抱著安兒走後,宋城璟對我說道。
「那當然,我的妹妹,自然是最好看的。」
我昂著頭,仿佛他誇的是我自己。
阿爹阿娘說了,安兒和哥哥一樣都是與我血脈相連的親手足,以後是要互相扶持的。
我一點也不嫉妒安兒,因為小時候阿爹阿娘也是同她一般將我寵著。
隻是看到她白嫩康健的兩隻腳丫,難免有些羨慕。
6
阿爹的官途很順利,前一任工部尚書告老還鄉後,阿爹就頂了他的職。
外人都說,是因為我的緣故,阿爹才攀上了國公府。
原本工部兩位侍郎,另一位左侍郎的贏面明明要比阿爹大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