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們舞到興起,下來拉起自己中意的人挽起手回到篝火邊共舞。
無人邀請薛風琅,我出言笑他,「都沒人看上你,你看你多招人討厭。」
薛風琅手搭在膝上,背靠著堆起的毛毡,有一口沒一口的喝酒,「哼,再討厭也沒你討厭。」
在我旁邊的姑娘嬉笑著跟我解釋,「我們可不邀有主的人。」
「喂!」剛才還什麼都不在乎的人慌張直起身,想要阻止她說話。
但是她根本不管,指著薛風琅的手腕,「在我們這兒,互送發繩是定情之意,他既有了傾心之人我們自然不會自討沒趣。」
薛風琅手腕上戴著的發繩是我之前拋給他的,我的發繩太多,一直都沒有認出來過。
薛風琅轉過頭躲避我的目光,但是他通紅的耳廓泄露了他的心事。
他若和我鬥嘴我便把發繩要回來我還覺得沒什麼所謂,他這樣反而讓我也紅了臉,跳動的篝火好似亂了的心跳。
「女子若有傾心之人就解下束發的發繩相贈,男子若同樣歡喜,便會日日將發繩戴在手腕上,待娶親之日,親自替新娘束起辮子。」
林皇後微微傾身,聽的入神,「原是如此,那你是有定情之人了。」
舞娘低下頭,「原本是要成親的。」
林皇後想問為什麼不成親,她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麼,便不再問,而是湊過來和我說話,「小雲,你知道他們這個習俗嗎?這跟我們的結發相守有些像啊。」
我看著別處的花葉,輕淡的說,「我不曾聽過。」
林皇後還在問那個舞娘關於發繩的事,我不想再聽,起身告退。
走到抄手遊廊時我看見還坐在原處的林皇後讓舞娘起來,「我放你出宮,去找心儀的人成親吧。我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便也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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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宮人怯怯的上前問我,「娘娘,您怎麼落淚了?可是有不適之處,」
聽她詢問我才發覺臉上有淚滾落,我最後望了眼皇後,那個舞娘喜極而泣,她不斷給林皇後磕頭謝恩。
「風大,回去吧。」
08.
宮裡的孩子不多,卻也不缺我這一個,林皇後在雙生子之後養好身子,又傳來有孕的喜訊,這幾年高位的四妃除了薛貴妃有所出,其餘無一人有子。
德妃眼巴巴的盼著個孩子,她愛吃東西,在聽說林皇後又有孕的那天夜裡,開心的叫了許多吃食,一盤盤的佳餚端上桌。
她抓了個肥嫩的雞腿啃,「好呀,這是大好事,宮裡又有小孩子了。」
她最愛吃肉,每種肉都迫不及待的放到嘴裡,臉頰撐的鼓鼓的,咽下一口又吃一口。
擦掉眼淚,接著吃,「有好吃的有什麼好傷心的,這麼多肉,家裡都吃不到,不許哭了,不許哭。」
十月,皇後誕下她的第三子,三皇子容思。
大皇子十歲的時候皇上膝下隻有四個皇子,除大皇子容安外,二皇子容澤,三皇子容思以及隻和容思隻差了一歲的四皇子容昱都是林皇後所出。
容安與容澤年齡相差不大,但是容安的天賦讓尚書房所有先生驚嘆,襯的容澤好似十分平庸。
我父親最得意的弟子,現下京中書院的院長方先生贊大皇子,「驚才絕豔。」
李懋面無波瀾,「容安才十歲,是否當得起這四個字。」
「正是因為大皇子才十歲,臣才用這四個字。」
容澤也很優秀,但是在容安這樣耀眼的才華面前,顯得黯淡無光。
容澤很像皇後,天真純粹,他每次都為了容安被先生贊揚而由衷的高興,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有外臣之子隨母親入宮,大皇子與二皇子出面接待時,容澤會滿臉驕傲手舞足蹈的給小伙伴們吹噓自己大哥的厲害,他眼裡大哥是天上神仙一樣的人,進宮的那些同齡人就是穿著衣服的猴子。
尚書房下學時偶爾李懋會親自過去查看皇子們的功課,李懋看了容安的文章,眼裡也有驚嘆,他自認他在這個年齡也無法有這樣的見解。
「你很好。」
容安低頭行禮謝恩,在旁邊眉飛色舞動來動去的容澤興奮的蹦起來跳到李懋背上,「我就說大哥聰明!這次文章肯定是他第一,父皇之前還不信!」
「你看看你呢,行為舉止有沒有皇子的樣。」李懋表面沉下臉教訓,卻揮退內侍,手託著容澤的腿,「回去讓你母後收拾你,容思明年也要上學了,你比不過弟弟試試。」
容安禮儀不錯分毫,他端正站立於原地,目送父皇和弟弟離開才轉身,我和德妃早已等在尚書房外。
「賢母妃!德母妃!」
剛才穩重的少年現在才有了幾分孩子氣,快走幾步走上來,德妃疼惜的給他擦臉,「上了這麼長時間課累不累?餓不餓?今天你母妃去皇後那裡做夏季各宮制衣用品的賬目了,午膳去德母妃那裡吃。」
「累!」容安點頭,德妃連忙讓身後的宮人上前,打開食盒,「我就說你會餓,快吃。」
容安拿了一塊桃花糕邊走邊吃,我跟在他身邊,讓茯苓給他撐著傘別曬了日頭。
宮裡的人都在稱贊容安,說他是天上星君下凡。薛貴妃教他行事,德妃教他純良,我教他心性,淑妃教他學識,他是我們四人的孩子,自然是天下第一人。
淑妃進宮前從我父親處學到了研學之道,在宮中多年,她閉門不出都是在研讀書籍,她稱尚書房的方先生是誤人子弟之徒,她揚了眉毛鄙夷的丟開容安的課本,「在你父親學堂時我就看不上那個姓方的,腦子僵硬,不知變通,如何做學問!」
我隱隱感覺到薛貴妃在將容安教導成一個帝王,可是容安他本來就出色,帝王之位,擇賢者,這都是各憑本事。
我隻將我所知教導給容安,未來如何看他自己。
那時我還那麼的天真,忘了我們所有人在帝王手中,他擺布著我們所有人的命運。
09.
容安十三歲那年氣度偏偏,芝蘭玉樹,儼然是個小大人。
而我也第三次在宮宴上看見薛風琅,他成熟了許多,少年稚氣消失的一幹二淨,眼底有戰場歷練出來的堅毅,曾經的張揚收斂成不苟言笑的嚴肅。
我們隻要互相確認平安就好,上天保佑,我們都平安。
宮宴朝臣酒酣耳熱之際,有人提出大皇子可以參與朝政歷練,李懋手撐在龍椅之上,手指摩挲著白玉酒杯,鬢邊黑發擋住眉眼。
莫測天意。
三月第一支桃花開的時候,薛貴妃讓人折了送到殿裡,她溫柔的擺正花苞,「這個年齡的少年人就不用燻香,衣襟上是無意沾染的香氣才好。」
我剛和淑妃一起過來,我們互相摘下肩上的花瓣,薛貴妃是金玉堆中長大的貴女,她的品味自然是好的。
「梧桐,順便給秦寶林也帶一些,七公主剛滿月吧。」
李懋膝下的公主現在有七個,他眼裡隻有大公主長樂,其他都是承寵一兩次之後就有了龍胎的小妃嫔們,一年不得見幾次天顏,都是薛貴妃心細照應著那些公主們。
「也是可憐,她們的名字都是禮部選的,皇上也許都忘了那些女兒了。」
淑妃對李懋最為不齒,「他眼裡除了林皇後和那幾個孩子還有誰?這宮裡是他們一家人的宮,不是我們這些人的。」
「淑妃每次這樣我就怕。」德妃站在門外,拎著食盒不敢進來。
淑妃甩了袖子自己坐下,「我們幾個都是三十幾的人了,你也別扭扭捏捏的作小女兒態。」
「今日我們慶賀容安殿試第一,不許吵嘴。」
容安央著方先生讓他把文章塞到了今年科舉殿試學子的文章中,李懋從中挑選了魁首,沒有署名的文章,但是上面的字跡格外熟悉。
李懋很快就發現是容安的字跡,膽敢幹擾殿試,龍顏大怒。林皇後苦苦求情,加上容澤也跑去跪在容安身邊,梗著脖子叫:「父皇,你要是罰大哥我就、我就不跟你說話了!再說了大哥有什麼錯?你說他幹擾殿試,他文章是不是自己寫的?他比別人寫的好是不是事實?他作弊了?」
李懋黑著臉揮退容安,免了皮肉之苦,罰了抄書百遍,三日之內交。
容安怎麼抄得完,幸好淑妃會左手字,能模仿別人的字跡,在得知消息的時候就動筆寫了一些,現下一起送過來薛貴妃處。
薛貴妃翻看了幾眼,「這麼多年了,你的字越發精進,我是他母妃都看不出來真假。」
淑妃懶得答話,就撐著額頭假寐。
容安回來了,我們都擔心他被李懋呵斥難過,他對我們每個人行禮之後跑到淑妃面前,「請淑母妃恕罪。」
淑妃睜開眼,「你給我惹什麼禍了。」
容安嘴上在道歉,眼睛晶亮,好似藏著什麼寶藏滿腹期待的等著對方歡喜,「兒臣遞上去的文章是抄了淑母妃上次隨手寫的文章。」
「一字不差。」
淑妃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慢慢直起身,就看著容安,容安用力的點頭,淑妃顫抖著嘴唇,久久才不安的問,「你沒哄我?」
「父皇親自選的,他說這文章十年來獨一檔。」
容安被淑妃緊緊的抱住,「多謝……多謝,多謝你。」
那天淑妃喝了很多酒,她的話很多,壓抑在胸中的豪情壯志第一次抒發出來,冰雪一樣的美人臉頰潮紅,雙目水意濃濃。
「以前啊我誰都看不起,家中兄弟,京中青年才俊,我女扮男裝出去參加他們的詩會,結果不過如此,粗俗愚笨還互相吹捧,可笑,這群凡夫俗子也好意思自稱才子。」
她端了酒杯指著我,「後來我去你父親的書院,你父親的才學我承認,他是我見過最為博學豁達之人,他的學識和胸懷讓我折服,但是假日時日我肯定能追上他!」
「隻要給我些時間,我會站到高處,讓所有人都仰望我。」淑妃傲然一笑,「上天給了我超越男子的才能必定不能空耗,我朝並非沒有女子為官的特例,即使難,隻要我比男子努力百倍,千倍,比他們出色百倍,千倍,我一定能站在朝堂之上,為天下萬民做些事。」
「他日史書,定能留我一筆!」
淑妃那天徹徹底底的醉了一場,她伏在貴妃椅上,「我是可以走到那裡的啊……我可以的。」
五月時一眾皇子皇女出門騎射,薛貴妃沒有共同前往,後宮中出現了內侍和宮人衣物短缺的醜事,李懋責令她留下調查,隻有林皇後、德妃和秦寶林隨行。
皇子皇女們都喜歡林皇後,林皇後沒有架子,她有很多奇思妙想,會帶著他們玩耍,好像大孩子。
那天午夜,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總是睡不好。